第1章 chapter01
chapter01
1999年夏。
京城剛出來三伏天,暑氣還沒有散盡,高檔的酒店飯樓空調一整天都在開着,季賀青一進大廳就感覺到了涼氣。
報上包廂號,很快有侍者為她引路。
屋內的交談聲在她開門時停了下來。七八雙眼睛齊齊看了過來。
“賀青,這兒。”儒雅的男人笑着招呼她。
“文成,不介紹介紹?”季賀青挑眉,看了起哄那人一眼。是萬通的老總,一個看起來差不多年紀的中年男人,滿臉都寫着看熱鬧三個字。
張文成給了他一眼刀,拉開身旁的凳子,道:“這是雁歸集團的季董,其他的我就不用跟你們介紹了吧。”
“那可不,季董這次一舉拿下兩個政府合作項目,可把我們這群人都壓了下去。”旁邊的中年男人笑得眼睛都眯起來。“想來也是忙裏偷閑來見咱們哥幾個。”
季賀青其實和飯桌上的好幾個都有過合作關系,不過算不上熟識。
此刻聽出了中年男人的話外音,大大方方坐在位置上舉起酒杯,笑道:“趙董這話說的,我成什麽人了?遲到是我不對,我先罰一杯。”
張文成在一旁還沒來得及攔上一攔,季賀青就已經一飲而盡。
“還是季董幹脆。”旁邊有人笑。
包廂裏熱熱鬧鬧的,季賀青并不是什麽熱絡的性子,作為酒桌的主人公也不得不多說了幾句。
政府這次越過一衆京城公司,選擇和根基在南方的雁歸合作,雖然不會有人大着膽子對她下手,明裏暗裏的試探讨好也是躲不開的。
季賀青滴水不漏地打發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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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文成想勸,卻被季賀青帶着笑意的眼睛看了一眼,心下瞬間涼透。
飯局進行一半的時候季賀青借口上廁所出去了一趟,她不至于喝醉,只是在酒桌上待久了有點厭倦和煩悶。
她畢竟沒有在教她的人那裏學到過爾虞我詐,于是哪怕後來在生意場裏浸了那麽久也并沒有習慣這種環境。
季賀青去洗手間洗了把臉,正準備回去,但是這飯店幽靜,走廊裏也七拐八拐的,季賀青這麽多年也沒鍛煉出來多少的方向感實在不足以支撐她找到回去的路。
然而就在季賀青經過一個拐角的時候,旁邊包廂的門突然開了半扇,裏面的聲音隐隐約約傳了出來,黑色的身影擦着季賀青的肩膀匆匆走過。
季賀青本來要找服務生問路,卻在聽見模糊的“南雁”兩個字的時候停住腳步。
她稱得上是有些驚惶地轉頭,從徐徐合上的門縫中看到了一身黑色中山裝的短發女人。
那人這麽多年不知道去哪裏被刮出了一身風霜的痕跡,卻又好像還是那副熟悉的笑靥。季賀青霎時腦中一片空白,只是呆呆地站在那裏,直到房間門被關上,她才勉強回神。
走出來的那人沒有注意到旁邊愣怔的女人,只是擦着季賀青的肩膀朝廁所那邊走去。
季賀青喉嚨發幹,手有些顫抖,一邊知道自己不能沖動不能失禮,一邊又控制不住地想要開門求證剛自己看到的是不是那人。
兩種想法不斷在腦中拉扯,等季賀青回神,她的手已經要碰到門把手了,卻被人攔了下來。
季賀青方才在門口站了太久,出去打電話那人甚至回到了門口,他捏着季賀青手腕,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問道:“這位女士,您是不是走錯了?”
季賀青手顫了一下,她啞着嗓子,道了一聲歉:“抱歉,我看錯包廂了。”
那男人不知信沒信,他又看了季賀青一眼:“你是,季賀青季董?”
季賀青這才認真看了男人一眼,想起來人的身份:“駱先生,您好。”
駱子寧和季賀青有過幾次合作,但是兩人都很少親自出面商談,季賀青方才又心神恍惚,和人擦肩過,這才沒有第一眼認出來對方。
駱子寧笑得溫和,他剛剛打電話無意往這邊看了一眼,發現有人一直站在包廂前,便在懷疑這人的意圖。
認出季賀青時他還愣了下,他倒是不覺得季賀青是為自己來的,畢竟以季賀青的人脈犯不着到這兒堵自己。
并且他也是這次合作被雁歸截胡的一員。偌大京城圈子找不出一個能接得住國家IT項目的公司,讓一個南方集團得了利這個消息已經被南方笑了他們幾個月。
他看季賀青也不像走錯包廂,便猜想她是不知道從哪打聽到政府高層的行蹤。
駱子寧這樣想着,表情變得疏離:“季董看錯包廂就回去吧,等會別讓文成來找我要人。”
季賀青不接他話:"不急,能在這遇到也是有緣分,不知道我有沒有榮幸進去敬駱總一杯?"
駱子寧笑了下:"您這話說的,季董這次來京城咱們還沒聊過,這次文成喊我又推了。怎麽說也該是我去敬一杯,給季董賠罪的。"
駱子寧這話說的滴水不漏,季賀青找不到理由推拒,于是抿抿唇,擡頭看了包廂號一眼。
她有些近鄉情卻,不敢明着問駱子寧包間裏的那位“南雁”是誰,心裏盤算着等回去了讓人查一下1406裏的人物,面上卻不顯,找了個服務員帶路,和駱子寧一起回了。
包廂裏仍舊熱鬧,童森看她回來,笑:“季總怎麽去了那麽久?”
季賀青回他:“剛剛迷路了,路上遇到了駱總,聊了兩句。”
張文成有些歉疚:“怪我,第一次來這兒的确容易迷路。”
駱子寧和他們的關系更好一些,于是進來就被灌了兩杯酒,他由着幾人鬧了一會,又自罰了三杯才提出離開。
季賀青一下站起來:“我送你出去吧。”
包廂一下靜了下來,他們不知道兩人方才見面的交鋒,也并不覺得季賀青是有什麽要與駱子寧談的合作,只覺得一個寡居女人對駱子寧這個風度翩翩又有家族底蘊的中年男人産生了點人之常情的想法。
但是這次飯局的人不光是知道張文成對季賀青的心思,還有心裏各異的盤算。于是不管心裏想的什麽,又都開始起身要自己送駱子寧出去。
季賀青卻很獨斷地按下了張文成勸她的動作,也擋住了其他人,自己走上前開了門,一副一定親自要将駱子寧送回去的樣子。
駱子寧笑眯眯的模樣,對季賀青的舉動很不痛快,卻和其他人一樣要生意人的臉面,沒辦法直截了當的拒絕。
一直到了1406門前,駱子寧停下腳,轉頭看她:“送到這裏就好了,季總先回去吧。”
“駱總都去我們飯桌敬酒了,按理說我也應該禮尚往來一下的。”季賀青裝作聽不懂話裏的逐客令。
駱子寧的态度已經很明确了,現在将門堵那麽嚴實,後面肯定也會防着她去查。強龍不壓地頭蛇,在京城的地盤上駱子寧如果想要瞞下來什麽季賀青是絕對查不到的。
但是錯過了那麽多年的人。
雁歸根基不在京城,她曾經用盡手段也只查到那人在京城的皮毛,這次如果再錯過,季賀青害怕以後再也沒機會見到了。
駱子寧已經語帶威脅:“季女士,你是聰明人,想要認識誰可以通過正規渠道,如果你的砝碼足夠想做什麽都有人給你行方便。但是這裏的人不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做什麽之前應該掂量掂量自己,您應該能聽懂我的意思。”
季賀青張嘴想說什麽,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說。駱子寧這話出來就代表了這件事沒有餘地。
哪怕季賀青已經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也無法明目張膽地與駱子寧這個百年世家的掌權人對上。
“駱總誤會了。”季賀青最終嘆口氣,妥協。她難得有些躊躇地開口問:“您認不認識一個叫傅南雁的人?”
駱子寧愣住,看向她的眼神也不自覺帶上了些審慎:“你們什麽關系?”
季賀青突然卡殼,她們算是什麽關系?朋友分量太輕,摯友又太重,季賀青年紀愈大就愈發懷疑自己年輕時的那場幻夢。
最後她說:“她是我的老師。”
包廂門被突然拉開。
開門的女人正好聽見這句話,但是因為沒有聽到前因後果,并沒有聯想到自己身上。
“老駱?是認識的人嗎?”
季賀青看着傅南雁,手腳僵硬。分別二十多年的故人重逢應該是什麽表現,她想。喜悅?激動?還是其他?
但是季賀青沒有,她太狼狽了。
哪怕她衣服頭發沒有一絲亂,她還是覺得自己太狼狽了。
酸甜苦辣鹹五味在她心裏翻了瓶,想要走過去和對方擁抱握手的聲音在腦海裏響着,沸反盈天。
可她甚至不能确定那人還記不記得自己。
“你沒事吧?”傅南雁感覺女人有些熟悉,但是猶疑地問她。
季賀青用手抹了把臉,她的手抖着,聲音也抖着,連叫她一聲都不敢:“沒事。”
“她說她是你學生,我們怎麽都不知道你收過學生啊雁子?”駱子寧很無所謂地問。
傅南雁疑惑,她的确沒有收過學生,但是卻随即想起來自己好像實實在在當過一個人的“老師”。
“賀青?”她聲音很輕,怕自己認錯了人,畢竟面前這個幹練的女人和自己記憶裏的樣子差距實在太大。
“是你嗎?”
季賀青整個人都僵住。
傅南雁從她的表情動作中得到了答案,心裏嘆氣,很輕地搭上她的手:“你是和朋友來這裏的嗎?我這邊估計很晚散場,如果晚上空閑的話,能等一下我嗎?”
駱子寧看見傅南雁這反應,哪還能不明白兩人認識,不知道為何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多餘
他裝腔作勢地咳了兩聲,很自然地變了自己對季賀青的稱呼:“賀青那邊是人脈局,我剛剛去敬酒看他們吃一半了,等一會吃完了可以直接來這邊找我們。”
傅南雁也看她。
季賀青很慢地點點頭,她怕自己再看傅南雁一眼就要激動地落下淚來,于是傅南雁剛剛松手她就匆匆離開,就像身後有鬼在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