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第 14 章
季明揚眼皮微垂,他眼皮的皺褶并不深,垂下來時眼睑展平,眉眼處的陰影是一團虛弱的灰。
大概是頭腦充血引發了錯覺,陳晰總覺得季明揚是在笑的,哪怕他眼角的弧度只往下壓很淺的一道彎。
舞臺上的人拖着線在走,沉重的曳地聲從麥克風往外擴散。
簌簌的,像命運墊着腳,在摸黑走路。
季明揚依舊垂着眸,他的身形挺拔,為了遷就陳晰的身高,後頸微微往下壓:“我說,現在覺得害怕嗎?”
陳晰手心滲出汗,抓握欄杆的力道随之變輕,他眨了眨酸痛的眼睛,不太懂季明揚的意思,卻露出一個明亮的笑。
“不會啊。”
笑容燦爛得近乎帶上傻氣。
“這樣啊……”季明揚喃喃低語。
陳晰不太明白地眨着眼,眼皮一落一掀,視線的邊緣忽而一暗,是季明揚朝他的方向邁了一步,單手托在了陳晰的後頸上,他的掌骨寬大有力,把陳晰的身體向上撐起。
驟然起身,眼前有紅黑的斑塊閃過,陳晰的呼吸亂了幾拍,心跳過速,他小心翼翼地調整。
季明揚擠在他身邊,單腳踩在臺階上,手從陳晰身上撤回來,順勢從桌上提起酒杯:“你剛才那樣不太安全。”
是出于安全考慮嗎?
陳晰的視線稍向左偏,水波一般的燈光又轉回來,從季明揚額角蕩過去,一直落向唇畔,又轉到別的地方去了。
那兩片薄唇線條平直,瞧不出半分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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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陳晰可惜地想。
原來剛才季明揚的笑是錯覺。
但陳晰還是保持着微笑,傻兮兮地回味着那股輕盈的喜悅,他的心就像是一只風筝,扯一扯線,就可以借風飛得很高很高。
季明揚站在他身邊,突然出聲叫了一聲他的名字:“陳晰。”
聲音低而輕,陳晰偏頭,見季明揚垂眸看着下面亂糟糟的池子,以為自己是聽岔了。他下巴抵在手臂上,目光好奇地往樓下探。
“待會兒要唱什麽歌?”
他眼睛黑亮,垂着眼皮,不知道自己像個期待春游的中學生。
季明揚手指摩挲過酒杯,他唇間還彌漫着水果的甜味,舌尖反上來淡淡的青苦氣。
他在天真面前投降,回答說:“什麽都可以。”
淌動的光波驟然消失了,黑暗像沉重的絲絨般蓋下來。陳晰耳朵尖尖紅了,因為聽見了那句話。
沈易桢單手拎着麥克風,他彈跳力好得驚人,一蹦就蹦到舞臺上,夾克外套半脫,對着二樓的方向一指:“今晚我兄弟來找我玩,全場的酒水消費我包圓了。”
天底下沒人比沈易桢更當得起“活財神”這尊號了。
場下立刻響起歡呼聲一片,季明揚無語地撫了下額頭,嫌丢人:“他可真是夠了。”
事實證明,當你覺得丢臉的時候,會有一些人把你的臉扔在地上,再多踩兩腳。
“嗚呼!”
秦放舟吹了聲響亮的口哨,周遭浪潮般地響起來呼聲。
“易哥,闊氣!易哥,大氣!”
這愛弄排場的習氣過了中二期就該戒了,沈怡桢還挺享受,雙手往下壓,等浪潮降下去一點,他又故意加了一句:“每桌女士都有鮮花。”
把聲浪又重新掀了起來。
季明揚喝了一大口啤酒,無語地指了下沈易桢:“真夠二的。”
秦放舟顯然知道他丢臉已經丢習慣了,繼續火上澆油:“季明揚,臺都是現成的,你下來露一手?”
【還帶連招的嗎?】
“靠。”季明揚愣了幾秒鐘,“沒點丢臉的覺悟還真不能走進這片地兒。”
陳晰被周圍放松的氛圍感染,揶揄道:“現在悟到也不算太晚。”
秦放舟知道他不會拒絕,欠嗖嗖地朝着季明揚的方向勾了勾手:“下來吧。”
季明揚不情不願地啧了聲,在起哄聲中沖秦放舟比了個大拇指,他嘴皮翕動,沒出聲,是在比口型。
陳晰從背後瞧見了他的心聲。
說的是——
【你牛。】
季明揚走下去的時候順手把領帶松了,衣袖卷高至肘尖,陳晰這才注意到他今天換了款手表,皮帶扣,不是沉悶的黑,透着點暗綠,卡在腕上,跟他那張很有沖擊力的臉很協調。
不如說季明揚這張帥臉百搭。
他擡手從沈易桢手裏撈了麥,另一只手抓了個高腳凳,單腿撐着凳子,把立麥提到跟胸口齊平的高度。
“1.2.3,test.”
他脊背微弓,俯身試了個音,擡眸瞧着秦放舟。
【你還有什麽招等着我?】
陳晰瞧見他這樣想。
這一瞬他又像陳晰認識的那個季明揚了。
脊背微微往前屈,臉上挂着游刃有餘的笑。
秦放舟還是一臉的嚣張,他手裏拿着另一個麥,仰頭看向陳晰的方向:“今晚可以有觀衆點歌的環節吧。”
“嗯。”
季明揚喉間吐出一個字,這個單調音節被麥克風擴音,纏着尖而細的噪音,悶悶地湧入耳。他擡眸,隔着缭亂的燈光看向陳晰:“你點歌吧。”
一時間,各處的目光都往上望,陳晰嘴唇微抿,有些緊張地吞咽了一下。
秦放舟靠站在臺邊,低聲慫恿:“小晰,聽我的。讓他唱wherever you are。”
wherever you are.
無論你在哪裏。
是什麽歌?
池中開始有輕微的說話聲,似乎有人在笑,黑暗讓聽覺變得敏感,陳晰垂眸,看着舞臺上一點微亮的光,那是季明揚手腕上的表盤。
他深吸一口氣,用盡量平穩的語氣說話:“那就唱wherever you are。”
他的聲音不高,在這種空曠的環境裏很難聽清楚,季明揚盯着他的唇,一字一句地讀出來。
那麽昏昧的光線下。
陳晰看着季明揚頭頂的字發生變換。
【wherever】
【you】
【are】
“行,就唱這首了。”
季明揚往後一抽身,對身後的鼓手打了個響指,
燈光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熄滅。
一片漆黑。
只有每個桌子上的楞形燈亮着,如同暗河中的碎星。
舞臺上有人在動,手持麥随着走動發出一點輕微的鳴響。
先是鼓槌敲擊發出幾個節拍音,吉他撥弦聲響起,幾乎是掃在觀衆的耳膜上。
“I ‘m telling you,
I softly whisper.”
貝斯的旋律漸入,陳晰在黑暗中睜大眼睛,憑直覺對準了舞臺中央。
下一瞬,燈光驟亮,柔和明亮的一束光筆直地流向季明揚,照亮季明揚線條鋒利的臉龐,他斜扯着立麥,眼眸低垂。
在他背後,背景牆升騰起火苗,這應當是給沈易桢準備的,搖滾樂和爆裂的火花最相配;柔和的情歌也奇妙地與之協調。
這舞臺……像一團靜靜燃燒的火。
陳晰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秦放舟溜上來,拎着一杯酒:“他唱歌還不賴吧。”
陳晰誠實地點頭,輕聲說:“我沒見過他上臺表演。”
“正常,他叛逆的很,文藝彙演才不會報他的節目。”
“唔。”
陳晰應了一聲,目光沒有從季明揚身上挪開,他專注的時候很有趣,像是能把眼前的人裝進自己的眼睛裏。
秦放舟興起多問了一句:“你聽得懂日語嗎?”
“聽不懂。”陳晰的回答幹脆利落。
“……”
陳晰看着秦放舟一臉難以言說的表情,歪了下頭:“?”
【盛明揚真是找了頭牛來彈琴啊。】
??
誰許你說我是牛的!
秦放舟眼看着陳晰突然漲成一只河豚,好笑地撓撓下巴,他剛要開口,強勁的貝斯聲猛地插進旋律,舞臺上爆裂出刺目的紅光,季明揚從主舞臺上一躍而下,他手上不知何時套上了戴了一個藍色的手環,随着躍起的動作在手臂上搖晃。
陳晰摸出手機,在取景框裏,季明揚張開左臂,背景畫面上大團大團的火焰從底部升起。靠近臉側那朵火焰流轉出晶瑩的亮度。
陳晰腦洞裏突然産生了一個奇怪的念頭:他對一切志在必得。
快門按下的瞬間,手環上的花體英文翻轉過來:
“wee to uncharted ocean.”
歡迎來到未知海域。
季明揚前額有汗,他披着耀眼的光芒,眼珠一錯不錯地盯着陳晰,陳晰隔着一層屏幕,直視那雙黑漆漆的眼眸。
那目光幾乎要把人灼傷。
陳晰喉結動了動,看見取景框邊緣有花束飛上舞臺。
“那是什麽?”他問秦放舟。
“玫瑰花喽,你不知道他很招人嗎?”秦放舟促狹地眨眨眼。
而臺下,季明揚微挑了下眉毛,他在間隙的伴奏中說:“抱歉,不收玫瑰。”
暗色的玫瑰盛放在延伸臺盡頭,突出的棘刺上覆着掉落的花瓣。
陳晰将玫瑰拉入取景框,遠遠地照下季明揚的側臉。他被沉沉的祭紅攏着,眼珠漆黑,像鮮紅背景下的一陣飓風。
“他的确很引人注目。”陳晰誠懇地回答秦放舟的那句話。
歌已經到了尾聲,季明揚回到高腳凳上,他舉起麥克風,用氣聲收了尾:“wherever you 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