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重生
深夜,鵝毛大雪鋪天蓋地,将整個燕京城鋪得銀裝素裹。
“駕——”
車夫冒着雪,手裏甩着鞭子,趕着一搖一晃的驢車朝前,在拐進一個幽深的小巷之後停下。
盛國公宅,後院一道偏僻的小門忽然吱呀傳來一聲響。
幾個灰袍奴仆七手八腳,扛出來了一個碩大的麻袋,往外頭的車板上搬。
“啊切!”板車上的車夫打了個噴嚏,搓了搓手道,“大晚上的還得受韬光院裏那位胡亂差遣,真是折騰人!”
“噓,小聲點兒,”搬麻袋的奴仆眼睛珠朝後院掃了掃,這才縮着脖子上去說,“這次的這個被弄得有點兒狠,模樣又忒特殊,要是在莊子上活不過幾天勁兒了,還請麻煩您找個偏僻地方給撂下,別讓人給看見了。”
“嚯!”
車夫扯了扯那麻袋一看,果真見裏頭裝了一個昏迷的異域美男。
車夫不由啧了一聲:“……大小姐玩得可是越來越花哨了。”
·
此時此刻,韬光院。
盛國公杜嫦正在屋裏急得團團轉。
“焚琴啊,再去看看太醫到了沒?”
杜嫦懷裏抱着親愛的孫女,一股真氣轟隆隆渡進去,憑她煉氣巅峰期的修為,卻拿昏厥的人半點法子也沒有。
焚琴眼觀鼻鼻觀心,鞠躬道:“回老太太,煮鶴才去了半柱香,到不了這麽快。”
杜嫦運了運氣,滿頭大汗,嘴裏喃喃着說:“這孩子也真是的,我不過講了她幾句,怎麽就至于氣暈過去?”
“她娘征戰在外,自顧不暇,她倒好!把男人吊在院子裏面打,打的還是從靖王府搶回來的羯奴!還讓我老太太說不得了?”
杜嫦年紀大了,念叨了一通,又瞪眼睛問:“杜絡也是,她姐姐昏厥在床,她人居然還宿在小秦淮不回來了。”
小秦淮,燕京出了名的男風岸,杜長柔還在那坐莊開了間男風館,喚名搖風。
杜嫦連連搖頭,嘆氣道:“唉!不争氣的東西!咱杜家這一代就這兩塊修仙的好料,現在全都給養糟蹋了!”
焚琴忽然道:“國公,小姐醒了。”
床榻上,祖母懷裏,杜長柔幽幽轉醒。
“奶奶?焚琴?”杜長柔用力眨眼。
杜嫦一驚,忙去抹孫女臉上:“哎呦,哭什麽呀?才這小點事兒你就……那羯奴你玩廢了也沒事兒!大不了……那靖王府上不還有嘛!改明兒我老婆子再去靖王那兒給你掏一個回來……”
“奶奶!”杜長柔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把盛國公抱了個滿懷,“您對我真好!”
祖母對她好。
上一世,就是為了護着她,祖母才被姬慕設計陷害,一舉被滅了個身死道消。
彼時,杜長柔正被關押在诏獄,等她聽說祖母生生被折磨致死的時候,一切為時已晚。
挖骨抽髓!不敢想象那是怎樣的疼痛!
祖母杜嫦身死的消息傳到邊疆,她母親杜林心魔叢生。
異族入侵,一邊是岌岌可危的邊關,另一邊是背刺家族的姬朝皇室。
杜林憂心忡忡,最終死于姬慕勾結異族的手筆之下。
母親的屍體遭人踐踏,而杜長柔則含恨死在了诏獄之中。
樹倒猢狲散,至于其餘的杜家子嗣以及杜家親近的人,也都逃的逃、死的死、敗落的敗落……
往事不堪回首,死後,杜長柔的游魂漂泊在她的仇人姬慕身邊,這才發現,姬慕居然有時間逆流的能力!
準确的說,是姬慕手裏一個神奇的羯奴——
這羯奴次次都能在死後重生,帶着自己和姬慕的記憶回到形勢已成敗局之前。
杜長柔是個穿越者,連穿越、修仙這樣的事都能發生,又在死後以靈魂姿态跟着姬慕時間倒流了幾回,她不得不相信這羯奴真的具有存檔、讀檔的能力。
怪不得!
怪不得姬慕總是能不早不晚,把她家一步步逼進深淵。
杜長柔的靈魂跟着姬慕漂泊了許多年。
她看着姬慕奪走自己家的權勢、奪他人的天賦、奪王朝的造化,一路扶搖直上,從引氣入體都不能的廢物,到煉氣、築基……
直到那個能讀檔的羯奴被利用到老死了,姬慕才堪堪收斂,帶着幾個美男到上界尋了一處青山綠水之地,就此隐居,安享晚年,無疾而終。
杜長柔不甘心。
再一睜眼,杜長柔重生。
這一次,她死也要在姬慕撿走那個羯奴之前,先把她的金手指搶掉。
·
思及此處,杜長柔拍了拍祖母的手臂,問道:“奶奶,現在是哪年哪月?”
杜嫦道:“傻孩子,不前兩天還入宮觐見的嗎?翻過年來了已經是泰康十七了。”
泰康十七年,正月。
衆人皆知的傳聞是——
杜長柔在宮廷宴會上聽見靖王世女府上将養了俊俊的一夥兒羯奴,瞳孔深藍,眉目深邃,那一身腱子肉還頗為來勁。
彼時杜長柔借着酒意,幹脆搬了幾箱黃金沖進靖王府,擄走一個羯奴回去。
她還特意長了點兒心眼,挨個摸了兩把,挑了個最帥的雛兒。
傳聞畢,杜長柔暗自忖度了一下——
這個時間點,還好還好,為時尚早。
杜長柔又問:“我院子裏那個羯奴呢?快把他叫過來伺候。”
焚琴在一旁木着一張臉:“小姐,您剛把人打完扔出去,這會兒天剛亮,估計已經快送出城門外了。”
嚯,晚了。
杜長柔一個激靈跳起來,捧着祖母的臉親了一口:“奶奶!把你那柄最快的飛劍借我一用!”
盛國公杜嫦被親得一愣一愣的,一邊驚訝小孫女從來沒有向她如此撒過嬌,一邊還沒反應過來,就見杜長柔随手批了身衣裳禦劍飛了出去。
寒風獵獵,紅衣飒飒。
少女身形輕盈,如騰雲駕霧,立在劍上自有一番俠意,那劍速之快,一轉眼便不見了蹤影。
這是盛家一脈百年來唯一的天靈根者,其天資卓絕,遠勝過其千裏之外的母親。
另一頭,城門大開。
燕京城繁華,不少運貨、販菜和挑糞的百姓早早等候在城門外,其中也不乏煉氣期女子。
“媽媽快看!飛高高!”孩子指朝天上。
“好孩子,那是有靈根的修仙者。”媽媽笑着解釋說。
杜長柔剛一重生,迎着風,只感覺活着的滋味十分美妙。
可惜她才只有煉氣二重,沒過幾陣,她把城郊附近杜家的莊子都找了一圈,很快就飛累了。
人沒尋到,不過幸好,在最後一座莊子的時候,杜長柔逮到了那個負責趕驢車的車夫。
車夫跪地求饒道:“大小姐饒命!奴才看那羯奴進氣少出氣多,留着也是浪費湯藥,就幹脆把人扔在城外的破廟裏了!”
“扔就扔了!不忙着治你的罪,先站起來帶路!”杜長柔沒好氣地說:“對了,再給我一匹馬!”
這是個挨着草場的莊子,馬廄裏好幾批她娘親養的汗血寶馬,杜長柔毫不客氣蹭了一匹。
走出去一截,她又嫌車夫那騎驢帶路太慢,索性問清楚了那老城隍廟的方位,獨自個兒策馬奔騰而去。
另一頭,城郊,老城隍廟。
天寒地凍,通州有幾個縣遭了雪災,成片的屋舍被大雪壓垮了頂梁,無處可歸的災民順着京道一路上來,被安置在京郊的簡易棚子裏。
這裏是七皇女設的赈濟點。
七皇女姬慕出身微末。她的生父是宮中的舞伎,後遭皇帝寵幸得以受賜仙葫,這才将姬慕孕育而出。
後來,姬慕生父漸漸遭皇帝冷落,又因宮中争鬥失利被貶到冷宮,最後郁郁而終。
如此,就只剩下了姬慕一個雜靈根的皇女獨自孤零零地在冷宮中長大。
她是被人遺忘的皇嗣,自打從出生起就沒見過皇帝一面,就連這個名字也是因為父親傾慕皇帝相思成疾而得來。
可是這樣可憐的姬慕,卻生得了一副菩薩心腸。
哪怕在宮中本就只有微薄的份例,她也堅持省吃儉用,将錢財用于購買糧食,在寒冬中分發給受災的百姓。
災民們領到一碗熱騰騰的白粥,都淚流滿面地向上天祈福,感謝七皇女的恩賞。
“七殿下!”
“殿下!菩薩!”
“謝謝殿下!”
一輛裝飾簡樸的馬車自城郊行駛而過,災民百姓眼含熱淚,一路相随。
馬車外,侍女傳聲道:“殿下,風雪太大,馬兒行不動,前面有座城隍廟,可要稍微歇息一陣?”
車內傳來一陣清冽的女音:“那便去吧,備上些餅子,廟裏說不定有避寒的乞兒。”
侍女遲疑道:“殿下,那是咱們中午要吃的……”
姬慕撩起車簾,莞爾一笑:“再過一會兒就要進城了,等回宮再吃,誤不了多久。”
她們還只要回去就有得吃,相比起來,那些落魄的百姓才真是有了上頓沒下頓。
侍女道:“殿下您就是太善心……”
·
城隍廟裏。
戎貅很冷,冷得寒風吹在身子上,那種辛辣的疼痛,讓他感覺像火在燒。
車夫把他扔進廢棄的城隍廟裏,破廟就那麽大點兒地方,乞兒們嫌擠,于是又把他搬到了最邊兒的風口上,就挨着雪堆。
雪花紛紛揚揚地飄進來,不一會兒就埋了戎貅半個身子。
“籲——”
車輪咯噔的聲響,馬車停下。
侍女一腳踏進城隍廟,卻踩着個肉墩墩的東西,于是驚吓地尖叫起來,跌倒在地。
“采晴,怎麽了?”
簾子掀開,先望見那一雙搭在簾子上的如柔荑般的手,再看見一位溫婉和善的女子,眉眼間盡是佛意。
采晴定睛一看,才發現廟口的雪裏躺了個男人:“這裏怎麽有個羯人?他身上……好多的傷。”
“我看看。”
姬慕蹲下身子,雙指先探了探戎貅的脈搏:“他還活着。”
采晴一臉不贊同地道:“殿下您怎能親自碰他呢?仔細髒了手指。”
“終歸是一條人命,”姬慕嘆了一口氣,“身體強健,可惜凍太久了,脈象衰微……要是我已經引氣入體,興許還能夠救他一命。”
說罷,姬慕一扯胸口的系帶,将白狐大氅的披風拖下。
“殿下!”采晴欲伸手阻攔,卻見姬慕已經将披風蓋在了那滿身污穢的羯人身上。
采晴急得跺了跺腳:“您可就只剩這一件像樣兒的皮毛了!”
被髒男人蓋過,将來還怎麽穿得出去?
“好啦,”姬慕拉長了音,無奈地揪揪采晴氣作一團的嘟嘟臉,“幫我把他挪到車上去暖暖,再燒些熱水給他喝。”
采晴沒好氣地點了點頭,不情不願地說了聲:“喏。”
然而,轉機就在此時。
風雪中,紅衣飛揚,一飒然女子縱馬而來,那馬剽悍健壯,馬鼻噴出白霧,緊接着前足高擡而且,長哮一聲。
“啊!”
采晴驚聲尖叫,抛下了手裏拖拽的羯人。
一條長鞭迎空而來,鞭尾竟靈巧地纏在那羯奴青紫的脖頸上,扯着人往上提。
再下一刻,牛高馬大的健壯羯奴已經被杜長柔橫扣在了馬背上。
白狐大氅落在馬蹄之下。
“七殿下,”杜長柔甚至不曾下馬,毫不客氣地朝姬慕仰了仰下巴,“我的人,我帶走了。”
說罷,她一扯缰繩就要調轉馬頭。
“且慢,”姬慕急忙将她叫住,“盛國公世女有禮,請問這人與你有何幹系?”
杜長柔道:“他是我的奴隸。”
采晴道:“空口無憑!你上來就用鞭子搶人還硬說是你的奴隸,這羯人渾身傷痕累累又昏迷在此處,你有何證據證明?”
“證據?”杜長柔眯了眯眼,拍拍馬背上的壯漢說,“喂,醒醒!還活着沒?”
這可是修仙者的巴掌。
只見那奴隸面朝馬肚,橫趴在馬背上,杜長柔右手高高一揚起就毫不客氣地狠狠落下。
那健壯奴隸雖然遍體鱗傷,但肌肉飽滿,尤其是那挺翹混圓的臀部,竟被杜長柔打得激起一陣彈浪來。
“殿下不要看,”采晴連忙擋在姬慕身前,斥責道,“傷風敗俗!”
“咳咳咳!”
許是杜長柔的掌勁上帶了幾分真氣,順着她的掌心往戎貅的尾椎骨裏沖進去了,戎貅被敲得吐出一口瘀血,喉嚨暢然一通。
“醒啦?”杜長柔掐着羯奴的後脖頸把人翻過來,又從後腦勺給他灌了點真氣,“還認得我吧,來,跟咱們這位尊貴的七殿下說說看,講講我跟你有什麽幹系?”
幾乎是出于本能的,戎貅渾身一暖,氣喘着喊出一聲:“主人……”
采晴暗暗咬了咬牙。
“喏,看見了?”杜長柔重新把人摔回馬背上,定定地注視姬慕的眼睛,“現在我可以把人帶走了吧?”
姬慕還是那副悲天憫人的樣子:“你既将他抛于此處,想必也無甚心思在他身上,不如開出價碼,由我将這奴隸買下,如何?”
“誰說我沒心思的?”杜長柔用缰繩勒了一下馬背上的敦實身軀,龇牙一笑道,“本小姐最喜歡的就是混血雜種!”
說罷,她懶得再跟仇人掰扯,揚鞭縱馬,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