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嫁狀元
嫁狀元
上巳詩會之後便是春闱,不出衆人所料,隋秀隋觀山一舉奪魁,及第登科,拿下了泰康十七年今春新榜的狀元郎。
新科狀元走馬游街的那一天,杜長柔在鬧市的酒樓上遙遙一觀。
見胸前配着大紅花、騎着高頭駿馬的隋秀擡頭看了她一眼,杜長柔微笑着舉起杯盞,在酒樓上朝她示意,而後痛快的一飲而盡。
隔日,皇帝設下杏園宴,邀新科衆臣共賞美景。
宴中,女皇又叫來了幾個人寵愛的皇子當衆舞劍,為群臣助興。
酒到正酣時,隋秀見某位皇子魂不守舍的瞧了她好幾眼,心下暗道不妙。
她正欲起身向皇帝告退,卻不料,皇帝道:“觀山吶,你看我這不争氣的小兒子品貌怎樣啊?”
隋秀心中咯噔一下,警鈴大作,連忙恭敬垂頭拱手道:“聖上之子,自然是超群出衆,萬中無一。臣不敢妄議。”
皇帝道:“那朕便将它賜給你做正夫,如何?”
那一刻,隋秀渾身的寒毛都在一瞬間豎起,心頭思緒萬千。
然而,衆目睽睽之下,又在杏林宴當中,此乃皇帝的恩旨,哪怕是為了不當場駁皇帝的面子,隋秀也不得不低頭叩首,艱難應下。
“好!”皇帝爽快道,“不愧是朕的好狀元!今日倒算是成了一番良緣了!”
群臣附和吹捧之聲此起彼伏,唯有隋秀一身冷汗,不得不強顏歡笑,客套的應付着那些恭喜之聲。
當天晚上,月亮高挂,杜長柔在韬光院的院牆邊撿到了個身穿大紅羅袍、頭戴花翎冠的新科醉鬼。
“喲,這不是今天杏林宴上誰見了都要恭維兩句的大紅人嘛?怎麽跑到我院裏來撒野了?”杜長柔嘲諷道。
隋秀醉成一灘爛泥,躺在地上稀裏糊塗說些胡話,喃喃着:“阿蠶,阿蠶……我答應過你……要娶你為正君……”
杜長柔撇了撇嘴,側頭對一旁的羯奴道:“吶,去把她叫的人找來。”
“喏。”戎貅觑了隋秀一眼,颔首退下。
阿蠶很快匆匆趕來,見到地上的不速之客,意外愣住:“怎,怎麽……”
“我這院兒小得很,沒有留人的地兒。隋秀又伊哩哇啦叫着你的名字——看是要将她拖出去扔到門前的石獅子上擔着,還是要扶到你房間裏,都憑你自己做主。”杜長柔道。
阿蠶面露羞怯,卻仍是蹲下來扶起隋秀的身子,恭敬道:“奴這便将大人帶回屋裏好生安置……謝謝主人。”
杜長柔微微一笑:“去吧。”
次日清晨,隋秀便牽着阿蠶的手,大義淩然的來到了杜長柔的面前。
彼時杜長柔正坐在戎貅背脊上,督促這家夥做俯卧撐。
戎貅只身穿一條青色的粗棉布褲,臂膀胸膛肌肉噴張,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的落下,冬日裏隐約有熱氣,随着白霧從他暴起的青筋和麥色的皮膚上蒸騰而出。
“來了?”她像是對隋秀一本正經的神情早有預料似的,随口道,“他身上的奴籍早已銷清了,若你問了人家願意,只管帶他走便是。”
“主人,”阿蠶雙膝一彎跪在了杜長柔腳前,他眼睛水汪汪的,道,“奴婢不想背叛您。”
“這算哪門子背叛?”杜長柔輕笑道,“隋秀是我的好友,若你有意于她,便當是順了我的意去伺候,我還得替你備置一份嫁妝呢。”
“長柔,”隋秀眸光沉靜,正色開口道,“我此番前來,并不只是想要從你府上奪走一個仆役,而是要明媒正娶,向你讨要阿蠶做我的正君。”
“哦?當真?”杜長柔微微一挑眉,“這可不是什麽能輕易開玩笑的事情,那皇帝賜給你的皇家公子,你便不要了?”
隋秀眼神堅定道:“隋某心意已決,正式的聖旨還沒下來,隋某自會親自上帖向皇帝請罪。”
杜長柔故意道:“你可要想好,前腳辭了皇帝的恩賞,後腳就娶一個曾經做過奴隸的人上府來做正君……先不說宮廷如何罰你,單單是你身後那一整座對你寄滿厚望的隋府上下,你可考慮過阿蠶入門以後将面對如何處境?”
男人生來沒有仙緣可尋,縱使體魄力道比女人強悍又如何?
真到了修仙者面前,便是戎貅這樣虎背熊腰的,也敵不過飛劍悍然一斬。
更何況是阿蠶這等清瘦纖細、溫順懦弱的少年郎,指不定哪天隋秀将他帶到府裏,稍微不留意,阿蠶便被府上的人給磋磨死了。
隋秀道:“再過幾日賜官,我會自請下放,帶着阿蠶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偏僻郡縣,此生永不進京。”
杜長柔道:“我以為你二人不過堪堪見過幾次面罷了,他當真對你如此重要?”
“主人!不,小姐,”阿蠶驟然仰頭,鼓起勇氣說道,“奴被寄養在江南時曾經試圖逃走,後來因為奴契在買主手中,不得不被官府抓回來,隋大人她……便是在那時收留過奴。”
只可惜隋家家風謹嚴,事情敗露,在知道隋青收留她人府上逃奴之後,隋母怒不可言,強以修為鎮壓隋秀,一個陣法便将她在院裏困了整整三年。
那三年隋秀被迫閉關,對阿蠶日思夜想,夜不能寐,只好潛心修煉,盼望着有朝一日能沖破陣法,再尋他去。
然而,當她一招修為突破,精彩絕豔,修真造詣甚至勝過于其母親的時候,再去尋找,卻發現阿蠶已被絲綢富商賣給了老鸨,不知所蹤。
“這樁事情倒是稀奇。”
杜長柔前世今生都一直以為隋秀對阿蠶是一見鐘情,倒沒想到她倆是陰差陽錯,久別重逢。
“只可惜,若你不在京城為官,那我往後的日子可就難能偷閑了,”杜長柔道,“你母親對你寄予厚望,如此這般,倒也不怕把她氣出個好歹來?”
隋秀淡淡道:“自當初三年閉關之後,她便早已清楚我并非她所能掌控,我本就不欲在朝為官,與其和那些牆頭草之輩争權奪利、對上峰阿谀奉承,倒不如伏身于鄉野,為百姓做些實事來的強。”
“好,”杜長柔痛快叫了一聲,拍拍戎貅的屁股示意之後,便起身站起來,“那我可要多備一份好禮,痛痛快快的把咱阿蠶嫁給你了。”
當月,隋秀上書推辭皇帝的賜婚,又舍了那一份清高矜貴的翰林院官職,自請開陽縣縣吏一職,籌備啓程。
誰都沒能想到,這位自開朝以來唯一一個江南出身的小三元兼□□、三朝元老邱老太傅的關門弟子、名噪一時的新科狀元——隋秀隋觀山,到最後,居然淪落到與那二甲的庶吉士一般,下放至偏遠州縣的結局。
她離京那天,杜長柔風風光光地把阿蠶送出了府。
随行有二十駕架馬車,裝滿了錦繡絲綢、擺設箱籠,洋洋灑灑一條長隊,都是要跟着隋秀一并離京的。
“小姐,”阿蠶眼含熱淚,激動萬分地望着她,“您對奴婢這樣好,奴婢此生無以為報。”
“是我應該的。”杜長柔道。
上一世,她拿阿蠶不當人看,先是随意将他赤|身裸|體的綁到了隋秀的床榻上,後來又為了斬除奴隸院裏的姬慕眼線,誤會阿蠶朝外人通風報信,最後竟然陰差陽錯生生害死了他。
隋秀得知真相後,悲憤不已,一朝與杜長柔翻臉,轉身投入了姬慕的麾下。
杜長柔心想,這輩子,哪怕是為了彌補,她也要讓阿蠶得償所願,與心愛的人在一起幸福快樂地度過餘生。
臨別時,隋秀拍了拍阿蠶的手,對杜長柔鄭重道:“多謝。”
杜長柔笑了笑,暗示道:“開陽縣民風淳樸,是個好地方。”
隋秀失笑了,瞥了一眼随行的人馬,意有所指地道:“再是民風淳樸,也不至于給我那麽多護衛吧?”
但看隊伍旁約五十名戶外,她們各個皆是武者,紀律森嚴,不茍言笑,胯|下騎着的都是頗具耐力、能翻山越嶺的好馬,這樣的馬,光一匹就看起來價值不菲。
杜長柔別有深意的笑了:“都是祖母的舊部,你只管養着吧,錢不夠寄信來京城找我要,左右很快就能派得上用場。”
隋秀聰穎,隐約猜出來了杜長柔這話裏暗藏玄機,便道:“到了開陽縣,我會盡快打通上下關節,若有什麽急需之事,即時告知于我。”
杜長柔朗聲大笑:“果然,聰明人就是反應快。”
“哼!”
忽然,一聲雄渾透亮的怒斥聲劈開晴空,激蕩而來。
是當朝太傅邱演淩空從城門落下。
邱演斥道:“我就知道我這愛徒之事與你杜絕脫不了幹系!莫要再撺掇她摻和進你和皇太女那些煩心事兒裏!”
邱老太傅修的是雷系功法,翻身下來的時候随手就是一道小雷,激得杜長柔立馬逃竄起來。
踩着飛劍升上空中,杜長柔潇灑地笑了笑:“放心吧老太婆,這事兒保管對你徒兒只有好,沒有壞!”
邱演怒道:“皮子癢啦?”
下一秒,杜長柔說了話立刻全神貫注腳底抹油就往外跑,不顧那滾滾的雷雲,她大喊說:“隋秀,阿蠶,杜某就此告辭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
“休逃!”邱演追上去道,“老朽今日就讓你再學學什麽叫尊重長輩!”
“轟隆——”
杜長柔被身後的雷霆閃電驚得後背發涼,連忙道:“您年紀大了可真禁不住激啊,都這個節骨眼兒送到城門口了,不找徒弟敘敘舊,來追我幹嘛?”
杜長柔挑眉道:“嚯嚯,難不成是怕在小徒弟面前落淚錯不開面子,這才找借口打我屁股來了?”
邱演被一語道中,磕磕巴巴道:“休、休得妄言!”
“……”
一老一少兩個互相罵罵咧咧,聲音漸行漸遠。
城門外,隋秀無奈笑了笑,先是帶着阿蠶朝天邊拱了拱手,然後轉身,看向那一位身形魁梧、面色黝黑的異族男人。
“倒是甚少見到長柔身邊能帶同一個人那麽久,”隋秀和善地笑道,“我姓隋,是阿蠶的妻主,字觀山,你呢?”
戎貅低垂眼眸道:“奴叫戎貅。”
隋秀道:“好好照顧她吧,此去一別也不知再有多少年才能相聚,下次若有幸還能再見到你,我便與長柔說說,叫她賜你一個仙葫。”
戎貅眼前一亮,卻強行按捺下胸中的激動,吞咽了一口唾沫道:“奴只聽憑主人做主,還是不勞煩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