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前往開陽

前往開陽

泰康十八年夏,西北大旱,地龍翻身。

并州大河斷絕,草木衰敗,寸草不生,百姓易子而食,哀苦連天。

數萬萬災民逃荒,為了生機不得不棄田南下,自燕京城往西一路,沿途災民或瘦骨嶙峋,或衣不蔽體,慘狀令人不忍直視。

與此同時,一輛樸素的馬車,低調地駛出了盛國公府,趁無人注意之時,緩緩離開燕京城。

車上有盛國公家世女杜長柔,以及她那叫苦連天的妹妹杜絡。

杜長柔道:“行囊都準備妥當,餓不着你,有什麽好苦着一張臉的?”

“這不是肚子的問題,”杜絡一個時辰之前還在小秦淮醉生夢死,現下就已經被她姐拘在了馬車裏,那叫一個渾身不自在,“姐你放着好好的閑官兒不當,要去開陽縣拜訪好友,去就去了,非得帶我幹嘛?”

杜長柔道:“我走了,姬慕還留在京裏,誰知道你會不會三言兩語就被她哄得暈頭轉向?”

“哎呀,都跟你說了慕慕不是那樣……”杜長柔輕飄飄一眼,杜絡咕哝着壓低了聲,“再說了,我一沒名聲二沒人脈……她能圖我什麽?”

“圖你是個傻子,糟蹋了肚子裏這三條靈根。”

杜長柔劍指朝杜絡小腹猛戳了一下,直把杜絡戳得癢癢肉一刺撓,整個人花枝亂顫起來。

接着,不顧杜絡張牙舞爪的控訴,杜長柔腳下輕盈一點,躍到了馬車後。

她散去了靈力,光憑腿腳跟着前車的馬匹跑了起來。

杜絡瞪大了雙眼,撩開馬車簾,扯了扯坐在車板上手握缰繩的戎貅。

杜絡小聲耳語道:“喂,大|胸男,叫你呢,你主子最近哪根筋搭錯了?自打從開春來就沒給我個好臉色。”

戎貅還記得他被杜絡溜得滿院子疾跑的舊事,疏離道:“主人的心思,奴不敢瞎猜。”

杜絡道:“真沒勁兒,你不是她枕邊人嗎?那她為什麽要散了靈力、像個粗莽男子一樣吭哧吭哧跟在後邊跑你總知道吧?”

戎貅道:“主人說女子身量天生不如男子,一旦沒有了靈力,在那些莽漢面前便成了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她不肯如此,自然也需要時時鍛煉自己的體魄。”

“多此一舉,”杜絡嘟嘟嘴巴,不以為意道,“修仙之人講究清麗文雅,有那個閑工夫,不如多練練你這身腱子肉呢!反正到時候若沒了靈力,那些粗活累活直接使喚你不就成了?”

“二小姐說的正是!”戎貅大力贊揚道,“遵從您的指示,奴這便下去跟車快跑,強健體魄!”

說罷,戎貅一把将缰繩塞進了杜絡的手掌心裏,然後幹脆利索地從行進的馬車上往下一跳,興高采烈地朝杜長柔奔跑而去。

望着羯奴撒歡而去的背影,猝不及防被一個人孤零零留在馬車上,手裏撺掇着缰繩的杜絡:“?”

這家夥好像沒有想象中那麽乖啊。

杜長柔跑到中途,就見戎貅就好似小狗狂搖尾巴似挨過來,不由笑道:“你跟過來幹嘛?不嫌累嗎?”

戎貅憨憨地道:“主人若是跑累了,可以上奴的肩,奴背着您朝前。”

杜長柔失笑:“那感情好,多一坐騎,趕明兒開始馬車都不要了,我那幹糧衣什也都由你馱好了。”

戎貅霎時臉色一僵,面露為難地說:“……奴盡量。”

杜長柔見他神情真摯,不似作假,倒像是真在冥思苦想、左右為難似的,便愈發覺得好玩了。

想了想,杜長柔落後半步,一個俯沖,雙膝一彎向上一跳,蹭一下蹦噠到了戎貅的背上,那雙腿便緊緊環住了他的勁腰。

戎貅驚訝極了,朝前踉跄了一下,卻穩穩挺住了身形,紅着耳根繼續快跑。

“知道我這趟出門為什麽只帶你,不帶焚琴煮鶴嗎?”杜長柔雙臂環住了他的肩膀,随口問道。

感受到兩團柔軟緊貼在後背,戎貅不由呼吸急促,慢了半拍道:“奴、奴不知。”

杜長柔道:“因為她倆是女子,沒你那麽皮糙肉厚。這舟車勞頓的,我可舍不得兩個大美人陪着我風餐露宿。”

焚琴、煮鶴仙緣頗淺,雖能感受到天地靈氣,身上卻沒有靈根,頂多像是現在還未引氣入體的姬慕那樣,無災無病,比尋常男子壽數更長久些。

前世焚琴煮鶴在西北為了護她而死,這次杜長柔不想再見到這樣的慘劇。

戎貅激動道:“奴願意陪主人風餐露宿!”

“怎麽聽話呢?”杜長柔被他逗笑了,擡手捏了捏男人漲紅的耳朵,“光撿你想聽的聽了?”

戎貅只覺得主人的指尖微微冰涼,那一瞬間的觸碰,便讓他脊椎骨酥麻了小半條。

他只聽見杜長柔繼續道:“并州不似燕京,豢養私奴之人甚少。出門在外的,接下來就別管我叫主人了,你只稱呼我作小姐就行。”

“喏,”戎貅一邊像一匹精壯的駿馬一樣大步奔跑着,一邊問道,“主人……小姐您為什麽要急趕着去開陽?那處剛剛地龍翻身,興許還有餘震。”

“沒聽過那句話嗎?”杜長柔雙手各自掐在戎貅的腦袋一側,手指把玩似的揉捏着他那對軟乎乎的耳朵,“——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杜長柔湊近到幾乎要咬着他的耳朵的距離,低聲道:“……古往今來凡大災之境,必有大造化,開陽,便是我先發制人之機。”

“哦。”戎貅似懂非懂,只愣怔着點了點頭。

比起那些境遇機緣,他更在乎的是鼻翼間萦繞着那一股淡淡的幽香,以及耳朵尖上因為主人口吐輕言而感受到的一股刺癢暖意。

“發呆幹嘛?”杜長柔掌心攢了一小股靈力,朝戎貅的天靈蓋拍過去,“腳步亂了,還不快跑起來?”

戎貅只覺得一下子耳清目明,不由收攏了那些三心二意,穩住呼吸,埋頭朝前直沖起來。

當天傍晚,夕陽西下,盛國公府二小姐杜絡苦哈哈地趕着馬車到了驿站。

下車剛扭了扭腰,杜絡回頭一看,就見到她姐騎在那羯奴身上。

杜長柔舒眉展眼的,戎貅光打着赤膊,小麥色的胸肌鼓囊囊的,上面浮了一層油光發亮的熱汗,別有一番性感野勁。

杜絡炸了:“好啊,我在車板上抽着馬屁股吃灰,你們倒好,竟然當着我的面玩起騎|乘來了!”

顧名思義,戎貅是貨真價實地背着杜長柔跑了一路。

每逢他跑累了的時候,便有一股熱騰騰的靈力自戎貅的脊背灌注至全身,再一次激得他精神百倍起來。

如此周而複始,若不是天黑風大,戎貅恨不得背着杜長柔跑到地老天荒。

戎貅:嘿嘿嘿,主人抱着我的肩,抱了一整天。

杜絡看見戎貅在那兒傻笑就來氣,結果杜長柔淡淡瞥了她一眼,冷不丁火上添油地說:“趕個車都累着你了?什麽時候你能自個兒将身上的疲勞都消解了,什麽時候再來與我叽叽歪歪。”

杜絡都煉氣一重了,竟還像個凡人一樣累了就渾身酸,可見她壓根沒法維持靈田內的真氣時時運轉、順暢不息。

杜長柔記得姬慕煉氣一重的時候,已經能在開陽仙境扛着礦車來回七|八趟還不帶氣喘的了。

杜絡苦叫起來:“嗚嗚嗚姐你偏心,對他都比對我好……”

杜絡朝戎貅憤憤一指,卻見杜長柔身後,那羯奴得意地望了她一眼,高高地挺起了胸膛。

杜絡瞪大了眼:“!”

杜長柔背對着戎貅,見杜絡呆愣,便順着她的視線扭頭朝戎貅一望。

杜絡肉眼可見的,那羯奴噌的一下變了臉,朝她姐傻乎乎一笑。

戎貅微笑:“小姐餓了嗎?奴去給您喊店家。”

“嗯,”杜長柔點頭,示意戎貅前去,随即轉身過來,對杜絡道,“他是男的,數十載光陰便匆匆沒了命。屆時他若老了醜了,我大可以随便換新的。你修煉這般怠惰,是想讓我到時候也像換他一樣再多換一個新妹妹嗎?”

杜絡一個激靈:“練!練!我這就回房狠狠打坐!”

打到發狠了忘情了沒命為止。

“免了,”杜長柔別有深意道,“待到了開陽,再練也不遲。”

上輩子她一個不學無術的纨绔女,到了開陽仙境,硬是活生生練到了煉氣五重。

——雖然都是在那破仙境被迫搬磚給搬的。

·

正值盛夏,日頭毒辣。

馬車西行,越往并州而去,越是滿目瘡痍。

“貴人!貴人救救我們吧!”

“求貴人行行好,給點糧食,給口水也行……”

有瘦得脫了相的農夫抱着襁褓中的嬰兒來拍打馬車的車廂。

戎貅坐在前車板上,人高馬大,又生了一副古怪的異族形貌,他們不敢惹,便壯着膽子來博取車廂裏的貴人同情。

杜絡不安地道:“姐,我袖裏乾坤還有,要不咱給他一點吃的吧?”

杜長柔正盤腿打坐,聽她這話不置可否,只說:“你愛給給。”

杜絡聞言一喜,急忙掏出了水囊和餅子,叫停了馬車說:“哎,那抱着孩子的,對對對就你,快給孩子喂點水喝……”

然而,杜絡話音剛落,就見那抱着娃的男人大喊一聲:“水!還有餅子!她們有吃的!快搶啊!”

這一聲大喊如同集結的呼哨,下一刻,道路兩旁的土坡上,突然撲騰爬起來一堆灰頭土臉的難民。

那些難民盡皆都是男子,他們像饑餓的蝗蟲一般撲來。

杜絡整個人都愣在當場。

身下,馬車劇烈的搖晃起來,竟然是那些蜂擁而至的村民,在前赴後繼地推攮而來。

一雙雙髒手氣勢洶洶的奪走了杜絡手裏的水囊和餅子。

杜絡驚慌的往後倒縮了縮身,拿腳踹向馬車外道:“拿開你們的髒手!別碰我啊!戎貅!戎貅救我!”

之所以叫他,是因為在此危急情境之下,那羯奴最顯眼。

戎貅早已縱身一躍跳下馬車,那小山似的健壯的軀體擋在難民身前,頗具威懾力。

風沙四起,有人拽掉了車廂的側窗簾。

為首的兇惡男子朝裏一看,眼前一亮道:“車裏剩下那個是女人!他們只有一個男的,大家夥一起沖上去,不怕打不贏!”

“沖!”

杜絡手忙腳亂地施展法訣,卻接連掐錯了好幾次,見此情景,她驚愕道:“瘋了!知道我等是女子還敢來冒犯?”

然而,那群聚而來的難民們沒有誰在意杜絡的問題,他們紛紛将視線彙聚到那個他們認為最具威脅的男人身上。

戎貅始終護衛在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既不讓難民攀扯到杜絡的裙角,又能讓這位天真的二小姐近距離清晰地目睹一切。

有難民手持棍棒砸向戎貅,卻被戎貅一把奪過踹倒在地。

又有前赴後繼的人試圖突破他的防線,卻都被戎貅魁梧的軀殼和強悍的武藝所震懾。

到最後,難民們都有些發怵了,他們像豺狼一樣圍聚在馬車周圍,卻誰也不敢先上前來啃咬一口戎貅。

難民中為首的上前來道:“這位小兄弟,瞧您的衣着扮相——莫不成是車上這兩位小姐的護衛?”

戎貅點了點頭。

“這就好辦了,”那人像蒼蠅一樣搓了搓手,谄媚道,“您有這般身手,光給這兩個小娘皮當仆從有什麽意思?不如與我等一道落草為寇,在這亂世裏自由自在的多快活?”

杜絡腦子裏亂哄哄的,心裏咯噔一下,緊張地看向戎貅。

戎貅神情淡淡,嘆了一口氣,沒有搭理那些土匪,只扭頭朝車廂裏道:“小姐,奴累了,您可願意出手稍微幫幫奴?”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