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無憂魔教(上)

書生攜陸念珠一路向南,策馬飛奔,黃昏時分,終于在堀州城外駐足,四下枯木成林,一片荒涼。

陸念珠擡頭看去,只見一黑衣男子騎馬擋住了去路。那黑衣男子望見書生,微微一笑,翻身下馬,道:“二弟。”

書生将陸念珠攔腰抱起,躍下馬來。陸念珠側退一步,掙開書生的懷抱。

書生本能地上前去拉陸念珠,卻不得不在黑衣男子身前止步,喚道:“大哥。”

黑衣男子看了陸念珠一眼,笑道:“想必這位便是公主罷。”

書生點頭應道:“正是。”

陸念珠不知他二人此語何意,自己又如何與魔教扯上關聯,但此刻敵友難辨,她不應輕舉妄動。

黑衣男子面向陸念珠,拱手道:“屬下見過公主。”

陸念珠不由大驚,踉跄幾步,方才定住身子。

書生忙上前一步,喚道:“念……”察覺到不妥,急忙改口道,“公主。”他止住腳步,亦垂首作揖道:“家兄姜玉飛乃我教護教将軍,忠心耿耿……”

“你帶我到這兒,就是想說這些?”陸念珠忽道。

書生默然,不知如何開口。

“你是誰?”陸念珠輕聲道,“你也姓姜,姜孟是你的父親,你是魔教的人。”她的目光渙散,仿若絲毫不覺自己說了什麽。

書生緩緩擡頭,望向陸念珠,“不錯,我姓姜,單名一個赟字。”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陸念珠喃喃道,微微扶額,只感到頭重腳輕,搖搖欲墜。

姜赟急忙伸手接住即将跌倒的陸念珠,陸念珠這才驚覺,原來在他的衣上早已撒了軟骨散,難怪她自被他擄上馬後便感頭暈,此刻定是藥性發作,難以直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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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姜赟低聲道,“我怕你一時難以接受。”

“做得好,二弟。”姜玉飛笑道,“你回堀州助父親一臂之力,公主便由為兄護送回去。”

姜赟不由面露遲疑。“可是,王後吩咐我……”

姜玉飛道:“實不相瞞,為兄此行,是大王的意旨,他比王後更加迫切地想見公主,故而命我及早護送公主回去。”

姜赟擡頭望着姜玉飛,目露懷疑,問道:“大王已經回總教了嗎?”

“勝算已定,多留無益。”姜玉飛道,“如今堀州只剩下丘山一隅,不足為患,中原六大門派氣數亦盡,大王自然無留下的必要。你只需助父親夷平丘山,待拿下江南,便可擇日返程。”

姜赟微微蹙眉,他察覺到四下已有伏兵,看來大哥是有備而來,若此時斷然拒絕,引起沖突,以他一人之力必然不敵,看來此刻唯有暫且妥協,将陸念珠交給他們,待他助姜孟得到堀州,再回去面見王後,畢竟這世上唯一能救也是真心救陸念珠的,只有王後了。想到此,他緩緩擡頭,道:“有勞大哥。”

姜玉飛擡手擊掌,一輛馬車出現在身後。姜玉飛笑道:“還不快請公主上車?”

姜赟雖有不舍,但只能依他所言,将陸念珠扶上馬車,望着她蒼白的面色,心下一痛,她極力睜開的眼睛中露出一絲含着恨意的目光。

車夫拉上車簾,揚鞭啓程。

姜玉飛上前一步。擋住姜赟的視線,道:“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看公主的。”言罷,便上馬跟随馬車而去。

姜赟回過身來,若有所思,靜默片刻,方才牽馬回城。

卻說陸念珠中了軟骨散後,渾身無力,昏昏沉沉,加上馬車颠簸,精疲力盡,行了不久,便沉沉睡去。一覺醒來,已到了魔教總教。當然,在此地,只有無憂教而無魔教,魔教只是中原武林對之的蔑稱。

寒風掀起車簾的一角,一個聲音傳入耳畔。

“玉飛,你回來了。”

這聲音對于陸念珠而言,無比的熟悉,甚至乎當她時隔多日再度聽到這個聲音仍感脊背發涼。當車夫将車簾掀起,她看到車前姜玉飛身旁的身影,正是闊別多日的程樂兒。她的心頭漾起不祥的預感。

姜玉飛面上含笑,伸手攬起程樂兒的腰,二人一同離去。

“公主,請。”車夫的話打斷陸念珠紛繁的思緒,陸念珠轉眼望去,他正躬身迎她下車。

陸念珠起身下車,仍感頭暈目眩,險些跌倒。她扶着馬車停靠處的牆壁,勉強支撐起身子。這時,兩個異族打扮的年輕人走來,雙雙架住她的胳臂。陸念珠渾身一顫,感到來者不善,但她已無力反抗,只能任由兩人挾持她進入陰暗的地道裏。

微弱的火光刺痛了她的雙眼,鐵門關閉的響聲給予她心頭重重一擊。她回過頭來,顫抖的手指覆上獄門黑色的鎖鏈,終于明白堀州城外姜玉飛的出現是為何故。原來這便是他們口中的公主所應有的待遇。她以為她脫離了中原的苦海,卻不料又走入了另一個地獄。她背靠獄門,緩緩蹲下身子,腦海裏再度浮現出書生的樣貌,她未曾料到,有一日,他會用這種手段來對付她。她以為他是來救她,原來只不過是她的一廂情願,旁人眼中的一場笑話。世事如斯,淚水都會變得幹澀。

果如姜玉飛所言,魔軍勢如破竹,不出兩日,便攻下丘山,奪去堀州。六大門派死傷無數,僅有幾個武功高強的掌門及弟子得以脫身,紛紛撤出堀州,以作休整。魔軍雖勝,但也損耗不少,難有追殲之力。既得堀州,便得江南,姜孟留軍駐守,即回總教請功。姜赟自随行在側。

姜孟在殿內向魔王赱曦彙報戰果之時,姜赟在殿外遇見了姜玉飛。

姜玉飛笑容滿面,道:“二弟,父親與大王怕是仍有許多事要談,不如先到為兄那兒去稍作歇息,今晚大王設宴慶功,到時咱們一家人也可好好聚聚。”

姜赟點頭應下。

二人來到姜玉飛的住處,廳內桌上已擺好點心酒水。

姜玉飛擡手道:“二弟,請。”

姜赟笑道:“多謝大哥。”

待二人坐定,便有使女上前倒酒。

使女提起酒壺為姜赟倒酒,酒落入杯中發出細微的響聲,令他心頭一顫。他微微擡眼,恰與那使女四目相對,不由大驚,“是你?”

這使女便是程樂兒,她一襲長裙,一面素妝,淡雅美麗,早已非丘山落魄慘狀。只見她不緊不慢地将酒杯滿上,退後一步,行禮道:“見過二将軍。”

姜玉飛見狀笑道:“這是新來的使女,二弟認識?”

姜赟一怔,緊攥的十指緩緩放松,覆上酒杯,笑道:“不。只是有些面善,想是認錯人了。”

姜玉飛微微點頭,對程樂兒道:“你先下去罷。”

程樂兒垂首放下酒壺,退出門外。

姜赟目送程樂兒離去,轉頭望向姜玉飛,面上笑意全無,沉聲問道:“公主呢?”

“二弟怎生如此惦念公主?”姜玉飛笑道,“莫非……”

姜赟不等他說完,便道:“王後曾命我護送公主回教,如今我已回來,卻不見公主,恐難向王後複命。”

姜玉飛目色一淩,道:“王後雖疼愛公主,卻始終是站在大王一邊的,關押公主是大王的旨意,王後自然不得反對。”

“關押?”姜赟驚道,“你把她怎樣了?”

“暫時在地牢住着。”姜玉飛道,語畢,轉眼望見姜赟的神情,不由笑道,“說到底也是公主,好吃好喝,不會虧待她的。”

“這果真是大王的意思?”姜赟擡高了聲音,質問道。

“當然。”姜玉飛道,“二弟,你在外多年,自然不知,王後已今非昔比,我姜家又怎可能不棄暗投明,效忠大王呢?”

姜赟道:“大王也好,王後也罷,自八年前我離開無憂教的那一刻起,便只忠于一個人,那便是公主。”

“可如今你已經回來了。”姜玉飛道,他看着姜赟,厲聲道,“你一旦踏入無憂教,便只能忠于父親,忠于大王。”

“我當然會忠于父親。”姜赟道,“八年前,是他告誡我:從此以後,要保護公主,忠于公主。”

“可是二弟,你當知公主的身份。”姜玉飛道,他望着姜赟,目光鄭重,“如今大王當權,公主身為明氏一族的人,必定淪為階下囚。”

“那王後呢?”姜赟道。

“王後雖然失勢,但畢竟是大王結發之妻,自然無憂,可她身後之人,卻難有活路。”姜玉飛道,“所以,二弟,你不可自掘墳墓。”

“我明白。只是……”姜赟緩緩轉過身去,望向門外蕭瑟的冬景,靜默良久,方道:“我想見公主一面,請大哥成全。”

姜玉飛看向姜赟的背影,低聲一嘆,道,“我可以讓你見她,但是,你最好不要有別的想法,否則,別說是我,連父親也保不了你。”

“大哥放心,我不會令你為難的。”姜赟道。

鐵門升起,陰暗的地牢裏擠入一絲淡淡的光,伴随着姜赟的腳步,那束光亮瞬間消失在黑暗中。

陸念珠緩緩站起身來,她看來面無血色,體弱異常。她邁着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向姜赟走去,卻不得不在鐵栅欄前止步。

姜赟注意到牆邊絲毫未動的飯菜,心下泛酸,道:“你有幾日沒吃飯了?”

“我有今日,皆是拜你所賜。”陸念珠冷笑道,“又何必惺惺作态?”

“如果我知道是這個結果,我絕對不會……”姜赟道,他望着陸念珠冷漠的目光,不由得語塞,萬千悔意泛上心頭。

“那你會怎麽做?”陸念珠道,“你處心積慮,在我身邊潛伏這麽多年,不就是為了這一天?”

“不!”姜赟急聲否認道,“當年父親與王後派我到嶺陽,是命我保護你。你是無憂教的公主,我們絕不會傷害你的。”

“公主?”陸念珠不由輕蔑一笑,她擡手令腕上的鎖鏈呈現在姜赟面前,“這便是你們所謂的公主?要殺便殺,何需繞那麽多彎子?”她望着姜赟,略一沉思,忽道,“難道你們想用我威脅浩坤派?西域山君是魔教的人,是你們在陷害我,是你們,是因為你們,所有的正派人士都恨我,都要我死……”她說着,渾身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念珠。”姜赟隔着鐵栅欄一把抓住陸念珠的手,卻被她狠狠地甩開,他看到她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下唇顫栗不止。

“你殺了我吧,我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無論是對你們任何一方,我都沒有任何價值……為什麽偏偏是我?為什麽總是跟我過不去?”陸念珠的嗓音低啞,面如死灰。

“念珠。”姜赟心痛不已,輕聲道,“我沒有騙你,你是無憂教的公主,我們不會與你為敵,待我去見過王後,她一定會救你的。”

“你一直都在騙我,一直都是……”陸念珠搖頭道,“我不會再相信你,永遠不會……”她的神色凄楚,轉身逃離他的視線。

“念珠,我沒有騙你。”姜赟道,“除了我的身份,我沒有騙過你任何事。”他抓着鐵栅欄,目光緊随着陸念珠的背影,道,“我也從來沒有想過傷害你。”

陸念珠停止了腳步。

姜赟接着道:“我曾經說過,我永遠不會背叛你。”他的聲音愈發溫柔,“念珠,你要好好吃飯,照顧好自己,三日之內,我定救你出去。”他的手緩緩從鐵欄上滑下,黯然收回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獨自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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