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無憂魔教(下)

三日之後,陸念珠沒有等來姜赟,反倒是等到了姜玉飛。姜玉飛命人将牢門大鎖打開,與陸念珠同席而坐。陸念珠一動未動,仿若始終未曾有人進來過一般。她目光冷漠,未有絲毫波動。

“陸姑娘,不,公主。”姜玉飛笑道,“這幾日,弟兄們未曾虧待你吧?”他見陸念珠不作回應,便自顧自地說道,“在下與公主本無冤仇,将公主暫留此地,純是無奈之舉。只要公主肯配合,在下一定盡快放公主出去,保證公主往後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陸念珠眼神空洞,依舊無言。

姜玉飛原本平靜的心情被她的沉默攪亂,他抑制住內心深處夾雜着憤怒的急躁,厲聲問道:“事到如今,公主難道還分不清敵友嗎?”他看到陸念珠的眼睑微微顫動,不由暗自一笑,又道,“您不要在欺騙自己了。中原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從來沒有真心把你當徒弟。你是我無憂教的公主,他們處心積慮那麽多年,都只是為了控制你,成為日後威脅我教的工具。”

陸念珠微微轉頭,目光停留在姜玉飛的臉上。

姜玉飛得意地接道:“可惜他們打錯了算盤,鬼靈子略施小計,他們就相信了,就坐不住了,硬生生地把公主送了回來。”

“鬼靈子。”陸念珠喃喃道,她終于開口說話了,念出了這個熟悉的名字,“這個人不是早就離開魔教了嗎?”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将鬼靈子逐出無憂教的老教主早已入土為安。”姜玉飛道,“無憂教早已易主,只要給點好處,他又豈可不生歸心?”

陸念珠細細想來,浩坤各派之所以視她為公敵,的确是因為道口舊案,而道口舊案,從她所掌握的線索來看,也的确是鬼靈子所為。但即便如此,又能夠證明什麽,她便有理由相信眼前這個素昧平生的男人,而去懷疑教養她多年的師父嗎?想到此,她的目光驟然變得淩厲,“我爹娘是中原人,我自然也是中原人,我師父來自中原的名門正派,我豈能與你們這些邪魔外道為伍?”

姜玉飛聽罷,不由得哈哈大笑,言語亦甚是諷刺,“你聽聽,你這話說的不心虛嗎?你所謂的那些名門正派,一個個都跑到哪兒去了?怎麽不來救你?他們本來就巴不得你死!”

“那只不過是一場誤會!”陸念珠道,她的腦海裏再度閃過丘山的種種畫面,額上霎時滲滿汗珠,“這都是拜你們所賜!”

“好,你不相信?我便讓你相信!”姜玉飛怒道,他提起陸念珠的衣領,便将她拖出牢房。

驟然而至的光明刺得她一陣暈眩,陸念珠尚未看清周遭事物,便被姜玉飛綁在了一匹馬上,姜玉飛亦騎上馬背,駕着兩匹馬一同向外奔去。

陸念珠這才發覺姜玉飛的身上沾滿風塵,顯是在外奔波已久,不由暗料魔教已再度出兵。但她卻只猜對了一半,此番并非魔教出兵,而是中原各派主動回擊,一日前在距無憂教總教不遠的湘州偷襲分教,雙方于此地展開一場激戰。

此戰較堀州一戰規模自然小得多,中原各派縱然聯手,也勢單力薄,故而總教未将之放在心上。姜玉飛此行純粹只是一時之氣。二人策馬飛奔約莫三四個時辰,終于到達湘州。

姜玉飛不由分說地将陸念珠捆綁起來,他攜她一同到湘州碼頭,此地水戰正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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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陸念珠看見雲澤、雲希道長等人時,驟然明白了姜玉飛的用意。但時隔多日,再見到這些熟悉的面容,眼角不由一片濕潤。

姜玉飛的刀抵在陸念珠頸前,喊道:“爾等即刻滾出湘州,否則此女必死無疑!”

陸念珠沒有看錯,她的師父雲希道長微微皺了一下眉,手中的劍卻未曾有絲毫的停滞,不曾改變方向,向姜玉飛刺來。姜玉飛将陸念珠擋在身前,陸念珠極力躲避,那劍仍是先她一步,刺入她的左肩。

陸念珠的身體驟然失重,因姜玉飛的挾持而勉強站立。她幹裂的嘴唇微微嚅動,發出清晰地兩個字:“師父。”

雲希道長的神情複雜難明,他十指收緊,欲拔出劍來,劍刃卻被陸念珠握住,鮮血從她的指間汩汩流出。她目光炯炯,望着雲希道長,再度喚道:“師父。”

雲希道長看着陸念珠,多年的師徒之情仿若在這一眼裏煙消雲散。片刻,他的目光移向姜玉飛,“算我這十多年白費心機,你們終是棋高一籌。”

姜玉飛一腳踢開雲希道長,劍從陸念珠肩上拔出,鮮血噴灑在雲希道長的臉上。姜玉飛擺手命兩名小兵擋在身前,自己則攜陸念珠回到戰圈之外。他點了陸念珠的穴道止血,小兵為她簡單包紮了傷口。未有片刻停歇,姜玉飛再度綁她上馬,離開湘州。

奔了一陣,姜玉飛便慢下來,任馬兒自由前行。他輕拉繩子,陸念珠的馬便上前與他所駕之馬同行。他轉頭望着陸念珠,只見她面如土色,沉默不語。

“你還不明白嗎?”姜玉飛道,“雲希老道之所以收你做徒弟,只不過是為了養一個日後對付我無憂教的工具,而大王早已看出這一點,所以才派鬼靈子設法破壞那老道的詭計。沒想到,略施小計,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便以為你已知道身世,轉投我教,而欲以那莫名其妙的理由置你于死地。”

陸念珠望着凄涼的荒野,一成不變的景色填滿了她的視野。她不願再去思索為何雲希道長始終不願收她為浩坤派的入門弟子,更不願再去疑問為何僅憑道口一案六大門派便将她視為魔教奸細,湘州的一劍,已經徹底斬斷了她與師父的師徒之情,她早已不該再沉淪過去,過去已無什麽再值得她去留戀,是時候擦亮眼睛,看看前路了。

“那些個道士和尚,自诩為名門正派,用的卻盡是些卑劣手段,竟還有臉罵我無憂教為邪魔歪道……”姜玉飛的嘲諷仍在繼續。

“你想讓我看到的,我都看到了;你想要我知道的,我也都知道了。”陸念珠冷冷地打斷他的話,“下一步,你準備做什麽?”

姜玉飛似乎十分滿意她的轉變,當即轉換話題,道:“我想請你做一件事。”

“什麽事?”陸念珠問道。

“殺一個人。”姜玉飛道。

“誰?”

“王後明若。”

陸念珠不由一聲冷笑,道:“你都殺不了的人,我怎可能殺得?”

“不,你可以。而且這世上,恐怕只有你能做到。”姜玉飛道。

“縱使我可以做到,我也不會去殺一個與我素不相識的人。”陸念珠道。

“你有足夠的理由去殺這個人。”姜玉飛道,“因為她是你的殺母仇人。”

陸念珠渾身一震,身體僵在馬上,只感到眼前混沌一片,不知天地是何。

“王後曾經為了大王,錯手殺死了你的母親,一直對你心懷愧疚,所以,只有你,可以令她放下戒備,也只有你,可以令她心甘情願地受死。”姜玉飛道。

“你在騙我。”陸念珠道,“她若當真殺了我的母親,又豈會對我放松戒備?”她冷漠的嘴角終于露出一絲弧度,“我雖從未見過我的母親,但我知道我爹是不會騙我的。”

“你所謂的爹根本不是你的親身父親。”姜玉飛道。

“你住嘴!”陸念珠擡高了聲音,蒼白的臉色因激動泛起一絲紅潤。

姜玉飛望着她怒氣滿面的模樣,不由松了口氣,笑道:“總有一日,你會相信我的話,就像你相信方才所發生的事一樣。”

陸念珠別過頭去,幹澀的眼睛開始泛酸。

“回去以後,我再給你一天時間思考是否與我合作,只要你能殺了王後,我擔保你毫發無傷地走出無憂教;當然,你若是喜歡這個公主之位,我會讓你成為無憂教真正的公主,比現下要尊貴十倍……”姜玉飛道。他看向陸念珠的側臉,嘴角揚起一抹深不可測的微笑。

姜赟自被姜孟囚于家中後,便一直思索脫身之策。無奈他手腳皆被鐵索所縛,以他的內功,決不可能掙脫。而陸念珠此刻被關在牢中,随時可能有生命危險,一想到此,更是憂心如焚。

這日,使女照例來給姜赟送飯,卻意外地多了一壺酒。姜赟知道父親令他在此思過,絕不可能送美酒這般享樂之物。他想飯菜很可能被掉了包,當即提高警惕,将飯菜細細打量一番。而一眼看去,這飯菜并無異樣。他心中一動,打開饅頭,果見其中有一張字條,待展開來,卻是空無一字。他看向那壺酒,似乎明白些什麽,便提起酒壺将酒倒在紙條之上,拿起蠟燭一照,兩行小字出現在紙上。他細細讀完,眉頭不由得緊皺起來,思慮片刻,将剩餘的半壺酒倒在鐵索之上,果見那鐵索開始松動。他當即放下酒壺,閉目運功,聚氣丹田,掙脫鐵索。

姜玉飛将陸念珠送回牢房,便即離開。他以一日為限,逼迫陸念珠作出決定,但陸念珠冷漠依舊,顯然未将他的話放在心上。他卻信心十足,顯然除此之外,另有打算。

是夜,姜赟來到牢房,被獄卒攔在門外。他知道是姜玉飛又下了死命令,但他此刻已不再顧忌這些,二話不說,擡手将獄卒打昏,取下其身上的鑰匙,徑直踏入牢房。

陸念珠睜開眼睛,看見的便是姜赟的臉。他正在用左手開鎖,動作緩慢而堅定。

“你來做什麽?”陸念珠道。她目光如水,平靜地望着姜赟的臉。

“我來放你走。”姜赟沒有擡頭,依舊很認真地開鎖。

陸念珠察覺到他一只手開鎖十分費力,不由問道:“你為什麽只用一只手?”

姜赟正在開鎖的動作忽而停滞,卻只有一剎,再度繼續開鎖的工作。半晌,鐵鎖終于被打開,姜赟站在門口,單手推開沉重的鐵欄。他擡頭望向靜立原地的陸念珠,目光深沉而寧靜,他道:“按照無憂教的規矩,私放犯人,要處以極刑。用哪只手放人,就砍掉哪只手;用兩只手放人,就砍掉兩只手。”他的聲音低沉而飄渺,仿若夢幻,“我想留下右手,以後還可以握劍。”

陸念珠的目光停留在他的手臂上,眼角微微濕潤,不知不覺中緩緩向前走去。她走近了他,緩緩擡手,伸向他的衣袖,仿似要握住他的手。但這個動作很快止住,她猛然收手,擡頭望着姜赟,道:“你又在騙我。”

這四個字如重石驟然砸在姜赟的心頭,他望着陸念珠,忽而一笑,道:“是,我在騙你。”他的眼角微微上揚,仿佛也沾染了笑意,“我在利用你的善良,我希望你會同情我,而心甘情願地留下來,心甘情願地為我做事。”他看向陸念珠的目光裏充滿戲谑,“念珠,你還是那麽心軟,所以才容易被騙,這是你最大的弱點。”

陸念珠的淚光開始閃爍,在淚水滑落之前,她繞過姜赟跑出牢房。夜色之中,一股淡淡的花香撲鼻而來,空氣清新異常。

姜赟倚在鐵欄旁,戲谑的笑容裏滲出絲絲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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