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少女在夢中酣睡, 不曾聽到旁邊男人的低喃。
他又伸手将黏在少女側臉上的發絲給順到耳後去,借此再不受到任何阻礙,徑直将她的側顏, 看得一清二楚。
她的睫毛濃密卷翹,垂合遮住了她漂亮的眼睛, 猶如一把小扇子,鼻梁挺俏, 粉嫩的嘴巴小小的,似櫻桃。
不單似櫻桃,嘗起來的味道也極其好, 勝過櫻桃百倍。
“......”
想起前些日子的事, 商濯将她放在被褥裏的手腕小心翼翼給拿了出來, 解開包紮, 查看她的腕子, 雖說已經過了些時候, 一直在上藥, 她手上的淤青擴散,瞧起來依舊觸目驚心。
男人蹙眉,随後從寬大的袖裾當中取出新藥給她塗抹上去, 期間十分注意, 小心翼翼。
包紮好了之後, 少女始終沒有皺一下眉頭,她似乎側躺久了,覺得不舒坦,又開始換位置, 商濯仔細她翻身的動作,避免她碰到腕子。
幸而翻了一個身往裏去, 人到底沒有清醒,自始至終處在睡夢當中。
商濯給她掩了掩被褥,瞧着她瘦若削成的肩膀,睡着了也在無形當中逃避他。
還有一個時辰即将天明,男人起身離開,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阿滢睡得無比踏實,她不用去給皇後請安,舒坦着呢。
近些時日忙着大婚,側殿當中偷偷出去接私活的宮女被召了回去,聽說是皇後身邊的人手不夠。渙月寬慰她說委屈了,讓她別忘心裏去。
阿滢笑意盈盈,“不委屈。”她從一旁拿了書卷來看,由着渙月給她簪發。
“殿下忙着成親,最近流言紛紛,皇後娘娘要肅清宮闱,必得是委屈姑娘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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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滢面不改色,不曾接她的話。
有什麽可委屈的,皇後本來就不喜歡她,她不光不委屈,反而喜不自勝。
皇後身邊忙得要命,她正巧可以出門去查密道了呀,只要找到了通向玄武門的密道,就能離開皇宮了。
因為宮廷的門禁森嚴,每個宮都有人把守,徑直離開,實在不妥當。
“姑娘有些時候性子太好了。”渙月最不明白,她對別人性子都好,為何就不能遷就遷就殿下?一見面便鬧。
“這便是性子好了麽?”阿滢瞧着銅鏡,她的頭發挽得差不離了,便放下了書卷。
“今日可以出去走走麽?”她問渙月。
出門需得啓禀皇後,眼下皇後身邊的人差不離都叫了回去,想來顧不上她這一頭了。
“姑娘想去當然可以了。”她一直悶着,話也不說,總在書卷上打轉,渙月還怕她出事。
“就去禦花園走走罷?”阿滢提議。
渙月不明內情,只是連連道好,還以為阿滢回心轉意了呢,想着上次也是在禦花園和二殿下偶遇,如今再去,說不定還能再碰見二殿下。
阿滢的确是往上次的假山走去,渙月瞧着她一路留心得很,好似在找什麽,還以為她果真是開竅了,也想着能夠幫上阿滢些許。
“姑娘,不如奴婢去探探今日二殿下進宮沒有?”
阿滢不明就裏轉過去,轉念一想,也好。
知道些商濯的動向,還可以防患于未然,重要的是能夠支開渙月,她好下蓮池。
“好。”阿滢點頭。
渙月走了之後,她留心周遭,躲進假山裏避開巡邏的宮人,靜靜等着下蓮池的時機。
好在禦花園這邊時常有後妃前來觀賞百花,因着不方便,巡邏的侍衛少來。
等巡邏的宮人離開,阿滢即刻在裙擺處打了結,又戴了襻膊,左顧右盼準備下蓮池。
她的确夠謹慎了,卻沒有留意到假山上方有人瞧見了她。
商瑞帶着下屬在上放祈福的明燈,正預備折返,下屬眼尖瞧見蓮池旁邊有人,還以為是哪宮的下人想不開預輕生。
留神一看,竟然是阿滢。
“殿下,她要做什麽?”
“要不要屬下前去阻攔?”
商瑞瞧着阿滢的打扮,不似輕生的模樣。
他擡手搖頭不曾開口,示意靜觀其變。
阿滢下水之前又看了一眼左右,商瑞和他的下屬在阿滢看過來之前閃身藏了起來。
蓮池的水不算很深,經常有人清理,水不算髒,就是臨近冬日裏,水冷了些,待再往下,不知道是不是她泡久了,察覺到水沒有那般涼了。
阿滢的水性不算太好,塞北缺水,她本來就不會,也是因為要多賺些體己,阿滢廢了不少心思去學,今兒可算是派上用場了。
蓮池很大,她查找了左邊,沒有看到隐藏的密道,有些撐不住了,于是冒出頭喘了好一會氣。
為了不顯眼,她躲在一朵盛開的蓮花旁,因為下水發鬓全都散了,簪子滑落,披散在她的肩頭,有一些黏連在細長的頸上,發尾飄散在水上。
水珠順着少女清麗的面龐滑落,漫過她微張的粉唇,出水芙蓉,宛若蓮花化了精。
商瑞不禁垂眸,“……”
沒過多久,她又下水去了,這一次過了許久還不曾上來,就當商瑞以為她出了什麽事,欲下去看時,她在假山旁邊岩壁攀爬出來。
“姑娘!”渙月回來了,見到阿滢在水裏,一身狼狽,吓得連忙過來攙扶。
“你怎麽?”
阿滢遮掩道,“适才一不留神就摔了下去。”
“您沒傷到什麽地方罷?”
阿滢搖頭,彎着眉眼笑着道,“沒有。”
“還好姑娘沒事,你真要出些什麽事情,奴婢怎麽向昭侍衛交代,殿下一定會狠狠懲罰奴婢的。”阿滢擰着裙擺的動作一頓,“此事原本就是我不小心,不要告訴旁人,免得遭人笑話。”
渙月圍着她轉悠,“姑娘當真沒事嗎?”
“沒事,我真的沒事。”
商瑞在假山上面見到立直身子的姑娘一臉笑容,在原地轉了一個圈,攤手給她的侍女看,笑着跟她道,“你看,我真的沒事。”
渙月松了一口氣,“那便好。”
主仆二人離開了蓮池。
待人走後,商瑞的手下道,“前些日咱們派出去的人并沒有查到這位姑娘的來歷,此外,她也并非是汴安女子。”
既然查不到,那便是有人悄悄隐瞞了。
至于是誰,顯而易見。
商濯。
“二殿下對這位姑娘似乎不同,可屬下不明白。”
商瑞往假山下走,“不明白什麽?”
“二殿下既然在乎這位姑娘,為何又将她冷落放置在宮裏不聞不問。”
商瑞取出祈福的燈,放置在法師算好的角落裏。
他的語氣淡淡,“如果是軟肋,那定然是要藏好的。”
好在一路上不曾遇到什麽人,回到側殿,怕阿滢落水沾染風寒,擡了熱水進來讓她沐浴。
去了身上的寒氣,總算是好些了,阿滢默不作聲由着渙月用巾帕給她擦頭發。
她表面風平浪靜,內心已經雀躍不已。
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她在蓮池右邊的底部找到了密道,雖然已經用假山石封了起來,但阿滢自幼玩弄雜耍,知道這種機關該如何打開,她這些時日日日往返于藏經閣,總算是有些眉目了。
眼下便是做些準備,到了玄武門,又該如何出去呢?
“姑娘,奴婢與你說的,您可都聽清了?”
渙月喚了她許多聲,阿滢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不曾聽清,反問,“你說什麽?”
“奴婢說二殿下今日進宮了,眼下在東宮,您要不要去看看?”
“我去東宮?”那是太子居住的地方,她沒名沒分,去東宮做什麽。
“對啊,二殿下在,您肯定可以進去的。”
阿滢根本不想見商濯,她搖頭,“算了,還是不要出去惹是非了,萬一出了什麽事。”
“對了渙月,太子病重,沈家和二殿下的婚事還能如期麽?”
渙月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欣慰道,“姑娘您可算是問到此事了。”
阿滢眨巴眼,不太明白她話裏是何意,不過阿滢并沒有深問。
她的籌算是在商濯娶親當天出逃,畢竟籌備婚事,宮裏已經忙得不可開交,屆時大婚場面定然忙碌,商濯忙着娶親,必然顧不上她這頭。
“正是因為太子病重,婚事才要快些辦了,否則太子病逝,那是需要守喪期的,沈小姐年歲不小了,若是再耽擱下去,可不是要成老姑娘了。”
“哦哦哦,那便好。”
渙月不明白,“姑娘覺得好?”
“你就不擔心殿下與沈姑娘新婚燕爾把您給忘了麽?”
忘了最好。
阿滢不想與渙月廢話,轉而道,“宮內的流言平息了麽?”
“今兒一早皇上下了旨,若有人再置喙此事便嚴厲處罰,沒有人敢在明面說了。”
“明面上雖說沒有,背地裏依舊有許多人議論紛紛。”
“哦。”阿滢興致缺缺。
她覺得事情不大可能,沈意綿是個大家閨秀,如何會在背地裏與人珠胎暗結呢?何況與她傾慕商濯許多年,更不可能了。
皇後那頭已經得到了一些蛛絲馬跡,她花重金派人潛入,是從沈家的下人口中的,沈意綿自打突發了惡疾之後,飲食多有注意。
皇後看了看抄錄的方子,看着沒有奇怪,可許多忌食的東西,常吃的東西都與有孕的女子吃的膳食差不離。
旁人或許看不出來差,皇後是生養過的人,皇宮裏的孩子難出生,不論是吃食亦或是焚燒的香料,穿的衣料都要格外注意。
皇後又詢問了派去的人許多枝末細節,都對得上。
這證明,外頭的傳言十分有可能是真的了。
思及此,皇後臉色鐵青,“沈家竟然敢玩弄本宮。”
她身邊的人比較謹慎,“沒有把到脈始終不能當真,娘娘要不要再派人去看看?其中怕是有什麽誤會。”
“事到如今,本宮有什麽法子,沈家不欲叫人去看,本宮真要叫了人去把脈,只怕是落人口舌,授人以柄。”
“倘若真是有了孩子,娘娘是否就不要沈家這門親事了?”這才是最主要的事情。
皇後漸漸沉默下來,太子病重沒幾天了,随時都有可能去了,倘若因為這件事情失去了沈家的助力,劉家那邊...
她當初選擇沈意綿,從來不是因為她這個人貌美懂事很得她的歡心,而是因為她背後的母族。
“皇上雖說處置了商央,到底沒有重罰。”
她身邊的人接着道,“可皇上還是派了監察司和大理寺的人去查了劉家,劉家的爛賬不是一日兩日能理清楚的,過些時日定然會查出問題。”
“的确是查了。”皇後端起茶盞,摩挲着茶蓋,“可皇上照舊去錦妃姨妹的宮殿歇息,而今已有一個月沒有召幸別的嫔妃。”
“皇上公私分明,再說了這不是新人新鮮麽。”
“錦妃的姨妹進宮也有些日子了,本宮只怕她吹軟了皇上的耳朵。”皇後冷笑道,“這才是本宮最擔心的事。”
“那娘娘要不要往後宮塞一些新人,好叫皇上分分心。”
“眼下去哪裏找新人?”皇後一愁莫展。
“奴婢倒是有個人選,娘娘不是一直想要解決了側殿的人,她若是成為了皇上的人,殿下必然會斷了心思。”
“你是說...遲滢?”皇後神情一頓。
她險些都要把這名女子給忘了。
是啊,遲滢樣貌不差,重要的是,她沒有母族,縱然是得到了盛寵,不會成為威脅,她若是成為皇上的女人,能夠分走錦妃姨妹的寵眷,商濯那邊定然不會再惦記了。
“這倒是...一舉三得了。”皇後笑。
“沈家的事情...”皇後想了又想,她到底只是想要沈家的權勢作為助力,壯大自己的母族,不管沈家小姐是不是有了,這門婚事出不得差錯。
倘若真的有了,那掐着沈家的把柄,不就是握着沈家了。
“你說得對,有與沒有,這門婚事都不能散,倘若真的有了弄掉了便是,反正皇上已經出手平息了此事。”
不曾想,流言蜚語靜了半日,第二日晨起,在汴安最熱鬧的街巷跑出一個瘋瘋癫癫的丫鬟,很快就有人認出她是沈府上的丫鬟。
說沈家小姐的确是有孕了,她原先是伺候沈小姐的人,沈家小姐,根本就沒有身染惡疾,一切都是借口,上門的太醫和郎中隔着屏風懸絲診脈,診的是她的脈,是沈夫人給她下藥,讓她染病去代替沈小姐。
如今東窗事發,沈府的人害怕被人知道,便叫人來殺她,她費盡心思才逃出來。
瘋瘋癫癫的丫鬟身上滿身傷痕,看起來的确是受盡了折磨。
重要的是,她的的确确是沈小姐身邊的人。
圍上來的人很快就去找了郎中,給她把脈,發現她的确是染過惡疾,瞬間引起一陣嘩然,有人問她,既然是沈府的人,知不知道沈小姐與誰珠胎暗結?
那丫鬟連連點頭,“知道!”
“與我家小姐有私的,正是左佥都禦史姚庚,孩子是他的。”
聽罷,周遭更是議論紛紛了。
“早就聽說佥都禦史大人喜歡沈家小姐,沒想到私下裏兩人早有往來,如此說,那二殿下豈不是被人...”
“無風不起浪,此人又是沈府的丫鬟,沈小姐的貼身丫鬟,依照我看,事情八九不離十。”
“姚庚如何比得上二殿下,沈小姐當真是糊塗啊。”
“二殿下不近女色,恐怕有別的內情罷?”
很快就有官兵前來鎮壓,将丫鬟給帶走了。
流言很快就傳遍了汴安上下,阿滢渙月說,那位丫鬟似乎被帶到了椒房殿。
“你瞧真切了?”阿滢問。
渙月點頭,“奴婢是聽淳安公主身邊的人說的。”商珠和沈意綿交好,她身邊的人自然能認出沈意綿身邊的人。
沈家的人一得到丫鬟被皇後帶走之後,沈夫人立馬進了宮。
皇後已經審問完了丫鬟,正巧,外面的人通傳說是沈夫人來了。
渙月留心着一得到消息,即刻告訴了阿滢。
“姑娘,看來沈小姐的确是有身孕了。”渙月很高興。
阿滢卻愁雲滿面,若是婚事黃了,那她還能借機離開麽?
“姑娘,您怎麽不高興的樣子?”
阿滢啊了一聲,“這有什麽高興的?”女子名節逾越生命,沈意綿的名聲算是徹底臭了。
“二殿下的婚事黃了,姑娘不就有機會了麽?你和二殿下啊!”
“......”阿滢不想說話,在她們眼裏商濯自然是千般好萬般好,在她看來一點都不好。
或許沈家小姐知道了商濯的本來面目,不想與他成親,才鬧出這樣的事情也說不準。
畢竟,誰會拿自己的名節開玩笑呀?
椒房殿內的丫鬟都被遣走了,半個時辰之後沈夫人從宮內出來了。
再然後渙月又告訴阿滢,“二殿下來了。”
“他來了椒房殿?”不是前腳才送走了沈夫人,那麽快。
“姑娘要不要去聽聽?”
阿滢不解,“聽什麽?”
“不去了罷。”關她什麽事。
“奴婢聽說沈夫人出來之時,臉色如常,眉梢帶着喜悅呢。”
婚事難不成還可以?
一直坐等的确不好,阿滢動搖,“如何去?”
“姑娘跟着奴婢來,側殿有個角門,能偷偷看到椒房殿的內殿,奴婢在門口給您放風,”
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地方,阿滢暫且不問渙月是如何知曉的,她湊在外面看着。
瞧不大真切裏面的情形,隔着四架牡丹屏風,只看到人影,商濯與皇後對立而坐。
“母後是想讓兒子裝作不知?”商濯冷笑。
皇後沉默良久,“母後知道這件事情委屈了你,可朝堂之事,母後也是為了你啊,為了将來你能夠繼承大統。”
“沈家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倘若你此時悔婚,外頭如何交代,那不是坐實了沈家姑娘的事情,日後叫她如何見人?”
聽罷,商濯許久不接話。
皇後苦口婆心又說了許多,她一直在勸解商濯,待她說累了,旁邊的人送上茶水。
商濯瞧着她的樣子,語氣有些譏诮,“母後這麽多年了還是沒有變。”
皇後聽出他的意味,并不深究,她忽而想到另外一事。
便在此時提起,“我欲将遲姑娘引薦給你父皇,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