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男人的目光漆黑如墨, 他的語調問得平和,周身卻萦繞着一股淩厲,若是膽笑小的, 定然會生出害怕。
“兄長說笑了,臣弟并不明白兄長的意思。”商瑞笑着說道。
“果真不明白?”男人咄咄逼人, 并沒有借此收了話。
商瑞輕輕搖頭。
商濯擡手,微微動了動手指, 他身後的人即刻沖向長信殿,四處搜查起來。
商瑞臉上的笑意收斂了兩分,他身後的人欲要往前争辯, 被商瑞給攔了下來。
男人朝裏看去, 面無表情道, “近來宮闱并不清靜, 此舉也是為了你的安全, 長信殿位置偏僻, 若真有人, 恐怕查漏了。”
語氣聽着好似解釋,實際上卻非如此。
“兄長關心,臣弟自然領受。”
商濯的屬下出其不意, 訓練有度, 搜查的速度極快, 不多時就過來複命了,為首的朝商濯搖頭,示意搜查的結果。
商瑞在這時候開口,“兄長找到自己要找的人了嗎?”
“你說呢。”商濯反問。
“臣弟不知兄長要找什麽人, 若是兄長告知,可為兄長出些力。”
“我以為你已經知道了。”商濯瞧着他。
商瑞搖頭, “臣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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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已經泡好了茶水,宮女前來請示,“兄長去嘗嘗嗎?”
商濯自顧往裏走,商瑞跟在他的後面。
阿滢實在放心不下,她躲過了侍衛們的搜查,扮做随從的樣子,在另一處長廊的隐蔽處偷看着,瞧着商濯往裏走,心跳如雷。
她實在害怕,沒有想到,商濯竟然那麽快就找來了,适才他的手下沖進來,阿滢吓得即刻鑽入了密道,若是再慢一步,就會被發現了。
躲過了暗處,明處才是安全的。
她在暗處偷窺着,瞧得很仔細,不料走在前頭的男人忽而轉過身來,阿滢吓得驚詫不已,她連忙蹲下去。
好一會都不敢擡起頭,還是靈珠前來拉她,她才站起來小心翼翼問,“被發現了嗎?”
“沒有呢,姑娘閃得快。”
她依舊心有餘悸,“既然沒有被發現,商濯為什麽突然看過來?”着實吓死個人了。
“姑娘有所不知,習武的人警惕,您這樣直勾勾看着二殿下,他自然是能察覺到目光,适才奴婢已經替您阻擋了,您不要怕。”
是啊,商濯警惕,她怎麽忘記了。
原先在塞北的時候,他昏迷不醒,她前去照顧商濯,他猛然睜開眼睛,險些就把她給掐死了。
“我還是不要去偷聽了。”阿滢拍着胸脯,眼下她覺得三殿下的長信殿也不安全了。
商濯的手段厲害,一身的戾氣。
倘若要是被商濯給抓了回去,她定然會被他給弄死。
她是想過欺瞞商濯會令他生氣,畢竟他心高氣傲,一輩子被人捧着,誰敢玩弄他于股掌,除了上次被人算計,這輩子約莫沒有吃過什麽大虧,眼下在她手裏栽了一次跟頭,定然會盯着她不放,說不定還會殺了她。
阿滢沒有想到,他整個人陰沉得害怕,叫人覺得她要是被他給捉回去,死了都是輕易的了,唯恐他會用各種手段折磨她。
“姑娘放心,三殿下帶着二殿下去書房了,書房有內室,能夠看清外面的情景而不被發現,奴婢帶您過去。”
阿滢心有餘悸,無法完全放下心,“果真麽?會不會有萬一出現,适才二殿下的樣子你也瞧見了,可吓人。”
她咬唇,兩只小手絞在一起,身上着随從的打扮,臉上不着顏色,卻面白腮粉,眼眸晶亮,瞧着莫名嬌俏。
靈珠定定看了一會,難怪二殿下和三殿下對她心動。
阿滢樣子不算汴安之最,卻生得讨巧極了,瞧着讓人心頭敞亮,重要的是,她性子随和可愛,嬌蠻是有些的,卻不令人厭煩,反而叫人喜歡。
“靈珠,你這樣傻愣愣看着我做什麽?”阿滢以為身上有何處不妥當,她低頭看了看。
“沒有,姑娘生得貌美,奴婢一時瞧花了眼睛。”靈珠笑着回。
阿滢啊一聲,懂了她的話稍微有些無所适從,小臉微紅,鼓着腮幫子,“你快帶我過去吧。”
“對了,适才都險些被發現,一會子會不會叫二殿下察覺?”不是說商濯習武,洞察力強于常人。
“姑娘放心,書房的內室是三殿下特意做的,不會有閃失。”
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上一次她在椒房殿角門,偷窺皇後和商濯談話,這次依然是商濯,不過地方換成了長信殿,商濯對面的人換成了商瑞。
平心而論,兩人從側臉看,真真是太像了,不光是側顏,就連他們的身姿形态,若非衣着顏色,束發的玉冠不同,真要叫人給認錯。
難不成商濯和商瑞是一胎所出麽?
細看之下,能瞧出一些不同,商瑞時常溫潤含笑,商濯清冷淩厲,商濯為兄,商瑞的身量已經足夠出挑,商濯比他還要更高些,此外,商濯久經沙場,他的氣勢給人的感覺更強更濃郁。
商濯很得皇後寵眷,她總是為商濯謀劃權勢,商瑞就不同了,皇後似乎不将他放在心上,這裏面到底有什麽內情?
兩人對立而坐,茶水的霧氣氤氲而起。
商瑞端給商濯,“兄長嘗嘗看?這是去歲立佛寺方丈給的清心蓮,味道淡雅,與宮中的茶不同。”
男人垂眸瞧了一眼茶水沒有喝,他手底下的人擺了棋局,商瑞問道,“兄長要與我對弈麽?”
商濯并不理他,兀自将棋簍拿過來,修長的手指執拿起棋子放了下去。
商瑞也不在開口,棋盤擺正後,太監離開了,阿滢瞧着他們開始下棋。
因為兩人一言不發,就是下棋,阿滢并不知道是何種情形,畢竟什麽都看不到,再者說她不懂棋面,就算是看到了,也不曉得。
那些個東西,對她而言,就是黑黑白白一些比較值錢的東西而已。
等得阿滢都有些瞌睡了,兩人的棋貌似下完了,因為商瑞開了口,“兄長的棋藝日漸精進,臣弟甘拜下風。”
聽罷,商濯的臉上卻沒有一絲笑意,他拿起一個通潤的棋子丢入一旁的棋簍當中,“能在我手下穩輸的人,你是為數不多的一個。”
別人下棋,力求勝出,他倒是好,全局虛與委蛇,生怕贏了他半點,商瑞的棋藝不錯,旁人定然看不出來他讓棋的痕跡,商濯一眼洞穿。
商瑞笑意稍減,“兄長為尊,臣弟謹遵本分,不敢有意思的逾矩。”
“你既然明白,就應當知道該怎麽做。”商濯看着他的眼睛。
“若非你的東西,就不要心存惦記。”
商濯露出笑,他的笑意不達眼底,笑了比不笑還要讓人覺得滲。
阿滢,“......”兩人的話說得雲裏霧裏,她聽不明白。
這局棋完了之後,商濯起身離開。
阿滢看着商瑞送他出去,人離開了大殿的門口,阿滢尚且沒有回神。
商瑞叫人進內殿收拾,重新燃了檀香。
等到商瑞折返,阿滢才出去。
“姑娘。”
他低頭看着阿滢做随從的打扮,男子的裝束略顯得寬大清簡,在她的身上穿着,腰帶一縛,削減了寬大,更見玲珑嬌小。
她着脂粉的時候,的确增了幾分顏色,去了釵環粉末,反而清麗初中,膚光勝雪,真不像是塞北的小姑娘。
叫商瑞無端想起來她從蓮池當中冒出頭的樣子。
“嗯?”阿滢覺得很奇怪,為什麽今日許多人都定定的瞧着她。
“抱歉,我冒犯了。”商瑞道。
阿滢沒往深處想,只以為适才跟商濯對弈輸了棋局,商瑞心裏不痛快。
她安慰了兩句,“三殿下人中龍鳳,一局棋而已,輸了便輸了罷。”
商瑞聽了倒是笑,“多謝姑娘寬慰,我心中舒坦多了,二哥棋藝出衆,從無敵手。”
“是人都會有破綻,起起落落是常态嘛。”阿滢笑了補了一句。
她自然是知道商濯的厲害之處,算無遺漏。
“破綻...”商瑞瞧着她的臉,重複了這兩個字。
“對了。”阿滢追問,“二殿下親自找到了這裏,是不是已經發現了?”
要不是發現了,他不可能會突然過來罷。
“應當是有所察覺,不過姑娘放心,你只要藏得好,不會有事,長信殿密道衆多,在這裏伺候的人都是跟了我很多年的人,機靈得很。”
伺候的人阿滢相信不會出了什麽差錯。
“好,近些時日我不會再出門。”阿滢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她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這些日子委屈姑娘躲到密室當中罷,我每日叫人給姑娘送膳食。”商瑞道。
阿滢想了想,點頭應好,商濯的人出其不意,保不齊什麽時候就來了,最好還是小心些。
“多謝三殿下周全,将來遲滢一定報答。”
商瑞道,“若是可以,我希望一輩子都不要有需要遲姑娘報答的那一天。”
阿滢反應過來,抿唇笑着點頭,“殿下說得是。”
除非寥落,否則商瑞此等身份和地位有什麽需要她報答的?
真需要報答的那一天,恐怕,阿滢甩了甩腦袋,還是不要有那麽一天,實在不吉利。
身側的男人似乎猜到了他的心中所想,看見她甩小腦袋瓜的動作,忍俊不禁。
商濯離開了長信殿之後,冷聲吩咐手底下的人,“重點盯着長信殿,格外留心飲食進出的人,把歷來看顧商瑞的宮女太監侍衛一一調查個遍,盯着那些人的動向。”
“是。”
他進殿門感受到的目光,絕不是空穴來風。
“......”
阿滢潛入了密道,長信宮的密道修建得很是寬大,靈珠原本要跟着她一道進來,商瑞覺得不妥當,畢竟靈珠是個熟悉的面孔,乍然沒了行蹤,定然會惹人懷疑。
商濯做事滴水不漏,長信殿這段時日必然會有人盯着,一舉一動都出不得差錯。
靈珠很喜歡阿滢,很怕她一個人悶壞了。
阿滢笑着說,“我沒事,你可以給我找一些書來看,亦或是找些布匹針線,我閑來無事,能夠做做活。”
“好。”靈珠眼睛一轉。
很快就把她想要的物件什都給找來了。
商瑞從法華殿找了一個穩妥的小宮女,秘密調動去了密室陪着阿滢,給她做活。
他做事周全,手下人卻忍不住進言,“殿下,二殿下已經盯着我們這邊了,您還要保着遲姑娘嗎?”
“有什麽話,不妨直說。”商瑞面不改色翻看着手上的經書。
“屬下是覺得您此舉很危險,無疑與二殿下作對,他如此重視那名女子,将來要是被二殿下知道了,那豈不是..”
自斷後路四個字,手底下的人沒有直接說出來。
商瑞沒有反應,他翻閱到昨日抄錄的經書處,揮手讓身邊的人上前研磨,取下狼毫筆接着寫。
手底下的人接着說道,“二殿下的手段向來狠戾,您與他不和,他本來就瞧您不順,一直在找由頭處置您,這麽多年沒有抓到什麽把柄,眼下太子逝世,商珠公主若是與吐蕃的人聯姻,那二殿下就真的是如虎添翼,勢不可擋了。”
“你覺得我應該向二哥俯首稱臣。”商瑞道。
“屬下并非此意,殿下避世多年,屬下是覺得您應當保全自身為緊要。”
商瑞聽了,并不回答,身邊的人不知道他眼下是個什麽想法,寫完了一列心經,商瑞邊蘸墨邊道,“你也看出二哥對此女的看重。”
“屬下聽禦前伺候的公公提了一嘴,陛下曾經過問二殿下是不是在找什麽人?”
已經被皇上察覺了,二殿下還不收手,今日更是堂而皇之帶着人進入長信殿,大有找不到人不收手之勢,豈是一個看重就能帶過的。
“你說,二哥會為她做到什麽地步?”商瑞淡聲笑問。
下屬不知道作何回答,索性沉默。
“且先看看罷。”他再道。
他身邊的人恰時在此刻開口,“卑職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什麽話?”
“卑職瞧着您對遲姑娘也...過于上心了。”這才是主要。
遲滢握在手裏,或許可用,但商瑞對她...似有動心的跡象。
商瑞頓筆,因為他的停頓,狼毫筆的尖很快就凝了墨,他還來不及将筆提起來遠離,墨汁已經滴落,污了他謄抄好的佛經。
“......”
密道雖然也悶,比起側殿要好多了,不拘束,而且躲在這裏,阿滢很有安全感。
她做了不少針線,多是繡了一些女紅師傅原先教給她的花樣子,她很快就有些膩味了。
好在靈珠給她找的書冊裏,是一些有關裁剪不了制衣衫的內容,更多的是做香囊荷包,這類的精巧物件,原先的女紅師傅倒是跟她提起過,阿滢翻看了幾頁,眼下倒是很想練練。
身旁進來伺候的小宮女給她提議,“我瞧着綢緞的花色很好,适合男子呢,姑娘不如給殿下做身衣衫罷?”
“給三殿下做衣衫?”阿滢轉過頭去,“這不大好罷?殿下衣料皆是上品,再說了,尚衣局的嬷嬷手裏頂頂好,我還是不要鬧笑話了。”她是很想報答商瑞,萬一弄巧成拙。
“怎會!姑娘的布匹也是從宮內拿的,不都是一樣的料子麽?況且姑娘的手藝很是不錯,奴婢日日在宮內瞧殿下公主,貴人身上穿的衣衫手藝,與姑娘手上所做的針線差不離了。”
“姑娘您大可以做了試試,屆時殿下不收,您再另做處置啊。”
阿滢沉思片刻,看了看一旁的書冊又看了看布料,湛藍色的料子扯一身衣裳的确合适,若做它用,未免有些浪費了。
見她的神色似又動搖,小宮女在一旁接着煽風,最終阿滢點了點腦袋,“好。”
剛點完腦袋,正要說沒有商瑞的身量寸度,轉念一想,商瑞和商濯相似,照着他的身量稍微改改就是了。
她原先就做過衣衫,在塞北的時候,為了省錢,無一不是自家做的,男子的衣衫也會些,商濯那會子沒有衣衫穿,她給他做過,不過那些衣衫很是粗簡,跟眼下的比起來,難免有些讓人緊張。
阿滢做得十分認真,一動起手來便廢寝忘食,有時候連飯都顧不上吃了。
六日後,總算是完工了。
她又細細看了一些,确認沒有差錯,随後将衣衫給包起來,讓小宮女代她轉達,順便問問外面的時局,商濯的人有沒有走了,可不可以出去了。
小宮女卻說讓她自己送,又将剩下的料子何不做些香囊扇墜一道送了。
阿滢總覺得小物件不大好送,小宮女道,“姑娘衣衫都做了,還愁扇墜和香囊?您要是擔心,不如也給奴婢做一個?奴婢很喜歡姑娘的針線呢。”
她想了想也是,往日裏精簡慣了,幾乎是刻入了骨子裏,這些剩餘的料子再做什麽是不成了,真要扔了,未免可惜。
“好,我也給你做一個。”阿滢道。
“姑娘先給殿下做罷,奴婢的不着急。”婢女道。
阿滢又開始趕工,想到商瑞身上的佛經文內襯,她特地挑了一些相似的。
椒房殿這邊,商珠已經哭了好幾場,始終不得見皇後的面。
這些日子,她幾乎不吃不喝,人消瘦不少,氣色很差,眼睛腫得像核桃,跪在外殿一聲一聲喊着母後,任憑誰叫都不聽。
“公主,您還是回去罷,皇後娘娘今日身子不适,已經歇下了。”
“母後果真不再見我了嗎?”
皇後身邊的春茂和宮女,小心翼翼将商珠給扶起來,“公主是娘娘身上掉下來的肉,娘娘如何不疼公主呢,娘娘所說的話,您應當好好考慮考慮。”
“考慮什麽?母後要是真的疼愛我,就不會讓我嫁去吐蕃。”商珠哭喪着一張臉。
“奴婢送您回去,一會嫔妃們要過來請安了,真要被看見了,面子上不好看。”春茂說道。
“母後真是很在乎面子。”商珠不要春茂扶了,推開對方,自己扶着通紅的膝蓋,一瘸一拐走了出去。
春茂囑咐一旁的宮女,“好生送公主回去,仔細在旁邊寬慰着。”
人往裏走進來,皇後倚靠在嵌螺钿紫檀玫瑰廣塌上一動不動,“送走了?”
“是,公主哭得傷心。”
皇後眉心微蹙,“......”
春茂在一旁提議,“娘娘要不要再想想,實在不行,讓不曾婚配的郡主記到您的名下,再與吐蕃聯姻,好歹也算是鞏固殿下的勢力了。”
“尚未婚配的郡主都有母族可靠,終究不能為我所用,難保心思不存異動。”皇後道。
“可公主...”春茂話還沒說完,皇後已經睜開眼睛,“你也覺得本宮太過狠心了?”
“奴婢不敢,只是見公主哭得傷心。”
“珠兒的性子被我慣壞了,她太過于歡脫,除了樣貌其餘的都不出衆,真要送她在朝中選一位夫婿,并不好挑。”
“沈家的婚事黃了,眼看着姚家頻繁跟沈家走動,吐蕃的王子看中珠兒,瞧得正是時候。”有了吐蕃的助力,她的皇後之位,乃至将來商濯的太子之位,可就穩固了。
“吐蕃離汴安很遠,公主想是舍不得娘娘,您恐怕要多寬心哄哄。”
“好說歹說,該說的都說過了,讓她自己想想罷。”
自從吐蕃的王子求婚後,商珠就立刻抗旨,甚至罵了對方,說人家癞蛤蟆想吃天鵝肉,幸好吐蕃的王子不曾怪罪,反而大笑着,說喜歡她的性子。
商珠先跑到商濯那頭哭,來煩皇後,皇後是哄了又哄,知道她聽不進去,也聽不懂,但皇後還是将多番利害都與她說了,商珠依舊鑽了牛角尖,說什麽都不嫁人。
因為她日日來這裏,皇帝也不過來了。
皇後這才決定冷冷她,熬熬她的性子。
商珠回到公主府就開始砸東西,各種名貴的擺件都被她砸得稀巴爛,宮女們心疼又不敢多說,只等着她發洩夠了,這才上前勸阻。
“公主,您當心身子。”
商珠吸着鼻子。“父皇不見我,母後也不見我,二哥哥更不理我,誰還能幫我?我難不成真要跟着那個什麽吐蕃王子,嫁去偏遠之地!?”
“其實奴婢覺得,娘娘說的話不無道理,吐蕃王子身份顯赫,你到那邊定然就是王子妃,身份何其尊貴,您若是想汴安了,也可以時常回來看看啊,公主您一開始不是說想去吐蕃游玩麽?”
“你給我閉嘴,你要是和父皇母後一個想法,就不要在我的身邊伺候了!”
“奴婢不敢!”她的侍女跪了下去。
商珠擦幹淨眼淚,“我不能坐以待斃,我要逃走。”
“公主,您要是逃婚,奴婢們,乃至皇後娘娘,二殿下,定然都會受到牽連,若是再因此和吐蕃結了怨,陛下一定會龍顏大怒的,況且皇宮之大,二殿下捉拿奸細,肅清宮廷,處處戒備,您怎麽出去?”
是啊,她出不去。
二哥哥的蠻女失蹤了,他一直在找她,就用一點冠冕堂皇的借口,假公濟私把皇宮上下前後左右圍得水洩不通,她怎麽出得去?
別說是她了,就是一只指甲蓋片大的小蟲都飛不出去。
“我該怎麽辦?”商珠兩只手捂住臉,她已經沒有路可走了麽?
“公主果真不想嫁去吐蕃麽,到底是因為什麽?”
侍女将她扶過來坐好,其餘的人前去收拾地上的狼藉,又擰了熱帕子給她擦眼睛,擦凝露。
“吐蕃路遠,我在那邊人生地不熟,況且我聽說那吐蕃的王子雖然沒有娶親,院子裏有一堆的美妾,我受不了。”
“公主不論嫁到什麽地方,郎君的後宅總歸是要有人的。”
“況且您也到了年歲,是該找人家了。”侍女們一直勸着,祈禱着她能聽進一星半點,好能和皇後交代,說得口幹舌燥,商珠依舊不聽。
正巧外頭的宮女來禀,說是吐蕃王子給她送來玩物,是一只粉紅的巴丹鹦鹉。
侍女一提進來,就被商珠毫不留情丢了出去。
瘟疫來得猛烈,快速在魏軍當中蔓延,大越趁着對方虛弱,多番智取,前方戰事告捷,出征的将軍還在守在原地收拾殘局,昭潭卻已經回來了。
不止如此,他還帶了兩個人回來。
書房內,跟商濯禀完事宜,昭潭提起,“人已經帶到了,安置在汴安的一處居所,派了人看守伺候。”
當時商濯飛鴿傳書,讓他去塞北,把莫臨關的姜娘子和她男人帶過來。
他即刻去辦了。
本以為,商濯要接這兩位過來,是哄阿滢開心,不承想,竟然是為了威脅她。
昭潭剛到京中才得知一切,他沒想到阿滢居然跑了,甚至于到現在還沒有行蹤,這都過去多久了?
她藏在皇宮裏,藏得極好,到現在都沒有冒出來,能讓殿下找那麽久,還找不到,她也算是一個特殊的例外。
“這兩個人在我的手上,遲滢不會再躲了。”
昭潭瞧着自家主子陰沉可怖的臉色,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開了口,“殿下,屬下有句話...事關遲姑娘,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商濯翻看着桌案上的戰事相關。
此戰雖說略受波折卻也算大獲全勝,男人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笑意,聽着底下人說,自從遲滢消失以後,商濯便是如此。
猶豫了好一會,昭潭到底還是開口了。
“殿下,遲姑娘的親人已經被您攥在了手裏,她遲早會留在您的身邊。”
聽到這話,原本埋首的男人擡頭了,他嗤笑了一聲,眼裏閃爍着危險的光。
他低聲道,“你也覺得,遲滢快要回來了是不是?”
可不是要回來了,她很看重塞北鄰上的這對姜家夫婦,只要放出風聲,她知道了,就一定會回來。
“她真是厲害,能在皇宮藏得那麽好,那麽久。”
昭潭靜聲,“......”
本來前番遲姑娘一直念叨要離開就給殿下氣得不輕,後面總算是好了些,因為皇後設下的圈套,兩人的關系陰差陽錯親密了,遲姑娘乖覺了不少。
殿下連日來都很高興,雖說不大明顯,昭潭卻能從他的眉眼感受到愉悅。
眼看着事情往好的地方發展了,不曾想,竟然是遲姑娘的緩兵之計,她把殿下玩弄于股掌,這次抓到了她,殿下一定會重重處罰。
可若是真的如此了,那殿下和遲姑娘之間還有回旋的餘地麽?
殿下分明很喜愛遲姑娘,他的尊貴讓他拎不清。
“殿下...”昭潭提着腦袋規勸道,“屬下有一言進于殿下,您若是找到了遲姑娘,還是不要罰她了...”
“你說什麽?”商濯看向他。
話說到這個份上,昭潭只能往下,“遲姑娘吃軟不吃硬。”何止是遲滢,就連自家殿下也是吃軟不吃硬的主兒,兩人一樣的性子,可不是一見面就吵架,掐架。
殿下掐住了遲姑娘的脖頸,她三言兩語何嘗不是捏着殿下的脈搏。
互不相讓,互相撕咬,互相傷害。
“她對您的心結來自您不得已欺瞞她隐藏婚事的事,此番出走...沒有往外,一直留在皇宮,想必也是有眷戀殿下的緣故。”即便是低着頭,也察覺到了商濯藏着刀的眼神。
昭潭覺得,要是眼神能殺人,此時此刻,他已經是具橫屍。
這不,立馬就轉變了話風,先把自家主子給穩住了再說。
想來應該是有效的,男人似乎緩和了一些。
他有些半信半疑,“你是說,遲滢不離開皇宮,并非是因為她出去,而是因為眷戀本殿下?”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昭潭點頭,将錯就錯,“是啊。”
男人似乎相信了?!
經此一句,昭潭越發覺得他開口勸解是正确的,殿下當真是鬼迷心竅,這種鬼話都信。
甚至對自己搜查圍堵的力度産生了懷疑,遲姑娘出不去,當然是因為戒備森嚴,她出不去。
什麽叫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就叫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昭潭絞盡腦汁,用盡平生的口舌,“是...遲姑娘到底和殿下有了肌膚之親,她能不眷戀殿下麽?”
随後他又誇了商濯很多的好處,他似乎真的被唬住了,沉思片刻,讓昭潭接着說。
“屬下鬥膽勸殿下,此番找到了遲姑娘不要遷怒于她,也不要用親人威脅遲姑娘,好生哄着,溫柔相待,相信她一定會為殿下打動,徹底傾心殿下,死心塌地留在您的身旁。”
商濯聽罷,他連連冷笑,“遲滢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敬酒不吃吃罰酒,難道本殿下還要捧着她把她當成寶不成?”
“殿下。”昭潭再道,“您已經找了遲姑娘許久,她想必也是知道了您倘若找到了她,會有懲罰處置,因而一直躲着不肯露面。”
“您不如撤了人手,讓她出來,再反其道而行之,遲姑娘一定會改掉對您的成見。”
“為什麽要撤,她算什麽?也值得本殿下大費周章?”
“找到了遲滢,本殿下一定會讓她好好記住這次離開的教訓。”案桌上的宣紙緩緩被商濯捏成團擲出去。
男人心裏的憤恨随着小姑娘的逃遁,已經積攢到了一個爆發的臨界點。
昭潭聽着男人說話,他只敢在心中默默腹诽,嘴上說不值得大費周章,該廢的周章,不該廢掉的周章是一點都沒有少。
“殿下可以表面撤掉人手,暗地裏留意。”
“本殿下做事何須你來教。”商濯立直身子,看着面色恢複正常了,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看向不遠處。
昭潭連忙道,“屬下失言了。”
殿下既然能讓他把遲姑娘的親眷給叫來,定然已經想到了對策。
過去了許久,昭潭以為商濯不會開口那一會,他啓唇了。
“你說...本殿下真忍了這一次,遲滢真的會回心轉意麽?”
昭潭的遲疑在男人轉過臉那一瞬,點頭,“會。”
總比唬住臉要教訓人家強,縱然人家姑娘一時服軟,也僅僅是心中服軟而已。
“為什麽?”商濯又問。
昭潭沉默了許久,“卑職聽說,姑娘家自然是要靠哄的。”
原先殿下不就是靠哄騙,将遲姑娘哄騙到了手上,眼下把騙字去了,好生哄哄定然不會再有事了。
男人後面沒有再問了,不知道會不會應聲。
阿滢的衣衫和香囊扇墜都做好了,她出來透透氣,順便把東西拿出來。
靈珠在她旁邊歡歡喜喜說着話,“奴婢正要下去叫姑娘呢。”
“是人撤走了嗎?”阿滢問。
“是啊!”靈珠解釋道,“不單是如此,皇宮的禁令也解除了,出宮門不再需要向上請诏令。”
阿滢喜不自勝,“真是太好了!”她可算是真正的苦盡甘來了。
她能出宮了!
阿滢的眼裏閃爍着淚花,欣喜地握着靈珠的手小跳了起來,惹得旁邊伺候的宮女捂着袖子笑。
很快,阿滢便清咳一聲,收斂了高興,她跟靈珠說,給商瑞裁的衣衫已經做好了,想讓她看看有沒有欠缺的地方,若是有的話,幫她改改。
“姑娘親力親為,奴婢看着極好,沒有什麽地方欠缺,殿下收到了一定會欣喜萬分!”
阿滢被誇得微有幾分羞赧,她撓着腦袋,“...沒有你說的那般好。”
正說着話呢,措不及防,從外面闖進來一波人。
阿滢吓得要躲,已經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