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只做那執棋之人
第6章 只做那執棋之人
即使謝鎮山的住處我已經來了許多次了,每回來,都忍不住要感嘆一番,謝鎮山這武林盟主的住處未免有些太寒酸了些。
從外頭看起來與尋常百姓家的宅子差不了多少,也就是稍大了些。
進了那紅木大門之後,迎面便是雕龍刻鳳的影壁,繞過影壁,行過一條青石小路,便入了前廳。
放眼望去,這院子裏最值錢的,除卻了那塊影壁,便是院裏的幾個練拳法用的木樁和一張半人高的棋桌了。
“叔公,要不我出錢将你這宅子修繕一番,堂堂武林盟主住在這種地界,說出去不得讓人笑話。”我在棋桌邊坐下,瞧着他說。
謝鎮山在我對面坐下,垂着頭認真地看着棋盤上的殘局,半個眼神都不曾分給我,“修得再富麗堂皇又如何,也不過就睡那麽一間房,如此便好。”
我擡手落下一子,圍困住他大半的黑子,“叔公,你說為我引薦人,不能只是為了诓我來下棋的吧。”
謝鎮山擡起頭來瞥我一眼,“不急,先陪我殺上兩盤。”
怕再追問下去,又被他一腳踹出去,我也不再說話,就安心地陪他下棋。
不知這棋局是他與誰對弈留下的,那人施施然走了,卻留了個爛攤子給我。
棋盤上的白子看似時局大好,落子成籠,随随便便就能困死黑棋,可終究傷不到根本,只要落錯了一個地方,就只能被黑子牽着鼻子走,一步一步,被圍殺殆盡。
我捏着白子遲遲不落,忽然明白了謝鎮山叫我下這盤棋的用意。
“這方寸之間,哪裏是棋局,分明是時局。”
是了,時局。
是如今的時局。
看似閑适,實際上舉步維艱的白子是以八風門、青雲山為首的一衆老人。
而那蟄伏在暗處,醞釀着陰毒算計的黑子就是狼子野心的魏青,和與他勾連不斷的一些小門小派。
看起來如今的白子占幾分優,但只要一步落錯,便會死無葬身之地。
正如此時謝鎮山的處境。
只是他已年邁,從這淤泥中掙脫不得,所以他需要一個破局之人,一個桀骜不馴,無所畏懼的破局之人。
而我無疑就是那個最好的人選。
“玄之小兒。”謝鎮山喚了我一聲。
我将白子扔進棋簍子裏,撐着下颌看向謝鎮山,“在。”
謝鎮山指着棋盤問:“這黑子與白子,不知你想做哪個?”
我信手輕拂,用勁風将這互相撕咬,争鬥不休的棋局揮亂了,揮成一片混色。
“困在這方寸之間太無趣了,要做,便做執棋之人。”
聞言,謝鎮山眸中劃過一絲贊賞,顯然他很滿意我的回答。
他又問我:“那你想如何執這盤棋?”
“簡單。”我挑了挑眉,說,“順我意者萬事皆順,逆我意者萬事皆難。”
“不服我者死路一條。”
許是我這話說得太過狂妄,謝鎮山愣了一瞬,轉瞬就大笑了起來。
他扔了棋子,伸手在我肩上拍了幾把,“從你小時候上房揭瓦,在房梁上挂了三天不肯叫人救你時,老夫看出來了,你這小子與旁人不一樣。”
“叔公,誇我就誇我,莫要提那些陳年舊事了。”我揉着眉心無奈地笑。
謝鎮山又在我額頭上彈了一下,朝着我招手,喚我随他入前廳去。
入了前廳,便有侍女前來為我們添水。
那侍女約莫着十六七歲的模樣,生得實在美貌,我不由得多看了兩眼,直等她婀娜多姿地走出前廳,我才側頭看向謝鎮山。
我揶揄道:“叔公如今轉了性子,也擺起架子,要人伺候了。”
謝鎮山聽不出喜怒地哼了一聲,說:“這是煙雨樓送來的人,誰知道那黎小子安的什麽心思,我可不敢叫她伺候。”
不知怎的,謝叔公的語氣稍快了些,他問:“你覺着黎瑾月如何?”
我想了想,回道:“倒是見過幾次,天資不錯,比起修羅門的林祺東倒是還差上幾分。”
“是了,終究還是差些。”謝鎮山輕嘆一聲,唏噓不已。
我知他為何愁心。
魏青近些年來明裏暗裏的争權奪勢,鏟除異己,暗地裏還與大盛國君勾結。
若是林祺東真坐上武林盟主的位子,魏青借他的勢,難保不會對那些不歸順于他的門派痛下殺手,屆時江湖上必定要刮起一陣腥風血雨,倘若真如此,他謝鎮山百年之後,也要遭人唾罵。
但他不能明着将這原因說出來,靠真本事打擂臺,又無人可用,所以才叫了我來。
這局倒是能破,只是不知謝鎮山想要我如何來破。
我輕叩了叩桌面,引得他側頭瞧我,“叔公,這武林盟主的位置是除了修羅門的誰都能坐,還是你心中已有人選?”
聞言,謝鎮山輕輕點了點頭,“的确有一人。”
“不知是何人?”
“儋州溫家的溫喻之。”
我将那個名字在口中滾了幾滾,囫囵咽下去,躊躇着開口:“溫喻之倒是近些年來的後起之秀,但他不是受了寒毒,提不得刀了麽?”
我話音落下,謝鎮山不再接話,只靜靜地盯着我。
我對上他的眼睛,電光石火之間,心裏便有了想法。
“叔公,若我猜的不錯,今日你要為我引薦之人便是溫喻之吧?”
謝鎮山輕抿下一口茶,“聰明。”
我心下了然。
他今日叫我過來,不為旁的,就是為了要我給溫喻之解毒。
原來他不是要我做什麽勞什子的武林盟主,而是要我替他扶持出一個合他心意的。
謝鎮山一生未娶,膝下無子,便拿我當親兒子一般疼。
溫喻之得他青睐,我扶持他上位,想來日後也會如謝鎮山在位時一樣,對我多有助力。
思及此,我點頭應下。
許是我答應的太過爽快,謝鎮山愣了一下,“玄之,難不成你就沒想過坐一坐老夫這位子?”
“從未想過。北涼的事就夠我頭疼了,又哪來的閑心思趟這灘渾水。”
我撂下茶盞,輕啧了一聲,“再說了,做武林盟主有什麽好處?天下第一的名頭?號令群雄?”
“若只是如此,那我如今已經是了。幻胥宗名號一出,誰敢不稱一句天下第一?至于號令群雄——幻胥尊主發話,有幾個敢不從的?”
我這話說的的确倨傲輕狂,但字字句句皆是屬實。
放眼望去,如今還沒有能跟幻胥宗比肩的門派,連八風門都要遜我幾分,這便是我當着謝鎮山的面都能如此不可一世的底氣。
謝鎮山絲毫不在意我話中的狂悖,只撫掌大笑,“好!老夫還就是愛極了你這份狂妄,瞧着就讓人舒心!”
他拍了拍手,清脆的幾聲響過後,便有一人自內室走了出來。
他繞過屏風,站到我與謝鎮山身前,對着我們二人躬身一拜,“晚輩溫喻之,見過謝盟主,見過幻胥尊主。”
謝鎮山未理會他,只偏頭對我道:“我說的那人就是他,你且去瞧瞧合不合眼緣。”
有他這話,我也不遮掩,就坐在桌邊,肆無忌憚地打量着眼前颀長玉立的少年人。
他約莫着十八九歲的模樣,個子高挑,着了一身湖藍色長袍,外罩一件繡着銀白雲紋的月色長衫,腰封緊貼着勁腰,更襯得他長身玉立,俊逸翩然,還暗含着兩分少年人尚未褪去的稚氣。
溫喻之身段漂亮,那張臉生的也是極為養眼的。
他的五官精致,一看就知是金尊玉貴般的人,那一張臉跟黎楚川比起來也毫不遜色,只是比他少了一分柔和,多了幾分俊朗淡然。
若說黎楚川是寶匣中的無瑕美玉,那眼前的溫喻之便是谪仙手中的劍,漂亮,叫人忍不住驚嘆卻又忌憚。
也是個天仙兒般的人。
我看得有些心裏癢,不如回頭與謝叔公說說,不叫他做什麽勞什子的武林盟主,回北涼同我過日子去好了。
像是猜到了我的想法,謝鎮山涼涼的視線朝我抛過來,看得我登時縮了縮脖子。
小時候他這般看我,不是要叫我去與那九尺高的木樁切磋番拳腳功夫,就是要把我抱到腿上打一頓。
我将垂涎的視線從溫喻之身上撕下來,裝模作樣地咳了聲,“倒是不錯。”
謝鎮山哼了一聲,叫溫喻之落座。
溫喻之坐在我下首,我都不用側頭,就能瞧見他那張俊美無比的臉,美色當前,我連謝鎮山說的話都顧不上聽了。
“收一收,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謝鎮山在我後腦勺上拍了一把。
他沒刻意用力,但這麽一下還是極疼的,但是有外人在,我也不敢叫出來,只能木着臉咬牙硬受下來。
溫喻之極輕地抿嘴笑了一聲,眉眼微彎,顯得十分溫柔,好懸沒叫我溺死在這溫柔鄉裏。
他若是能多笑一笑,這腦袋不要也罷。
察覺到我在看他,溫喻之斂笑擡頭,直直的朝我望來。
我猝不及防的對上了那雙黝黑的眸子,只覺得心髒都跳漏了一拍,用我那摯愛親朋的話來說,這就是心動的感覺。
就在我跟溫喻之“眉來眼去”的時候,謝鎮山伸手捏住了我的耳朵,像是受不得我這一副便宜樣,這回他的手勁兒特別大,我一時沒繃住,嗷的一聲叫了出來。
溫喻之又是一聲笑。
聽着他的笑聲,我忍不住嘆氣。
丢人。
當着美人的面被像個小孩子似的打了一頓,更丢人了。
我把自己的耳朵從謝鎮山手裏解救出來,灌下一口濃茶後,才顫抖着開口,“不如叔公另請高明吧。”
“那你去做什麽?”
“玄之去找棵歪脖樹吊一吊,了此殘生便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