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病弱的梁上君子
第8章 病弱的梁上君子
認完了人,我還沒忘要去換衣裳的事,在兩人開口留我,要我與他們一同憶往昔之前,我率先沖出了前廳。
“叔公,借你房舍一用。”
我出了前廳,輕車熟路地繞過假山,直奔了後院,進了院中偏房。
我從前總是來此留宿,因此謝鎮山這間房是特意為我留着的,房中一切布置都是我喜歡的,還有我的幾套衣衫。
都是我從前帶來的,款式應當有些過時了,但怎麽都比我如今身上穿着的好。
我拿了件金絲滾邊緋色團紋長袍,外罩了一件墨色輕衫,微風翩然,吹動衣角,恰巧掩住了我系在腰封上的玉佩。
換好了衣裳,我照了照鏡子——鏡中人姿容絕豔,膚如玉,眉如黛,黑眸深邃,薄唇紅豔,眼下一點墨色小痣,眼波流轉間風流肆意,又有幾分不可高攀的清矜在其中,怎一個美字了得。
并非是我自戀,只是若我晚生個幾年,如今這天下四大公子的排名之中也要有我一席之地不可。
我輕啧一聲,鏡中人也随着我輕啓了紅唇,“像我這般的絕色,也不知日後要便宜了誰家的兒郎。”
我話音落下,忽聞頭頂傳來一聲笑。極輕的一聲,卻還是被風送進了我耳朵裏。
屋內有人。
我瞬間警惕起來,以掌風關上門,飛身越上房梁,果不其然瞧見了一個黑衣人。
他半蹲在房梁上,卻也不難看出來身量高挑,他上戴着兜帽,下戴着面罩,一張臉捂的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生的好看,是奇異的淺金色,只是那雙眸裏像浸着水,透着一股子冷意。
“你是何人,此來謝府是為謀財還是害命?”
他不答我,只是擡眸瞧着我,眸中毫無溫度,像是在看個死物一般。
我輕輕皺了皺眉,又重複了一遍。
他仍是不答,只是站起身來如飛燕一般輕飄飄落到地上,飛快地跑出了房間。
尚不清楚他的底細,我豈能叫他逃了。
我追着他出了房間,他上假山我也跟着上,他攀院牆我也跟着攀,像聞見了血腥味的兇獸緊追着不放。
這黑衣人輕功極好,直至出了謝府,到了遠郊荒林才堪堪被我追上。
我站在他的身前,擋住他的去路,聲音冷然:“本尊再問你一遍,只身潛入謝府是有什麽圖謀。”
“在下來此只是想拜訪一下謝盟主,并無旁的意圖。”他刻意壓着嗓子答話。
我嗤了一聲,“來來往往要拜訪謝盟主的人多了,你為何不從正門走?”
黑衣人愣住,一時不知扯什麽謊來搪塞我。
“看你鬼鬼祟祟的,活像個賊,若是想走倒也可以,叫本尊搜個身便放你走。”
我朝着他走過去,伸手便要去揭他遮面的黑布,只是我的手還沒碰到他的面罩,就被他揮開了。
他輕蹙眉,那雙淺金色的眼睛徹底冷了下來,“若是你再不讓路,就休怪在下不客氣了。”
這等叫嚣我聽過多次,這回自然也未曾放在心上。
我輕嗤,朝着他勾了勾手指,“放馬過來便是。”
“得罪了。”
我本以為他是什麽尋常的小賊,來謝鎮山府裏只是要偷些財物,可等他真跟我交起手來,我才發覺此人的不一般。
他的內力深不可測,還使得一手好掌法,一看就是有正經師承的弟子,而非是什麽野路子出來的小毛賊。
只不過他善使掌,我也不差。
謝鎮山是江湖上有名的武學大家,更是以一手華雨劈山掌出名,我的掌法是他親自教的,自然落不得下風。
只是比起頃刻間要了他的命,我更想知道此人是何身份,是敵是友。
于是我收了幾分力,留心觀察起他的招式來,他雖有心隐瞞身份,但到底不想輸給我,出招愈發狠辣急切,終于是被我看出了幾分端倪。
“本尊瞧着你這掌法倒是有幾分像是望山寺出來的。”
聽了我的話,那黑衣人的動作微微一頓,顯然是被我說對了。
而我就趁着這個空檔,一掌将他掀飛了出去,他落到幾丈開外的地上,揚起了滿地塵土。
我負手而立,笑眯眯地看着他,“望山寺的那群禿驢雖說頑固些,但到底都是些光明磊落之輩,怎麽教出了你這麽個見不得光的小弟子來。”
他惡狠狠地瞪着我,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剝了,那突如其來的敵意實在是叫我摸不着頭腦。
是因為他武藝不敵我,還是因為我當着面罵了他師傅?
不清楚,懶得去問,也懶得再管他。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既已知道他是望山寺的了,等靜安那老禿驢到了之後問問便是,就算他真從謝府拿了什麽,屆時也能讨回來。
我朝他揮了揮手,便使輕功離了荒林。
我立于高樓之上,垂頭便在往來的人流之中瞧見了一個湖藍色的身影。
他行于人流中,仿佛與旁人有壁一般,只一眼便叫我留意到了他。
是溫喻之。
他手提着長劍行色匆匆,時不時還與身後的侍從低語幾句,似乎是急着要去何處。
我無意去窺探他的隐私,便未追上去,轉身回了謝府。
我繞過影壁,擡眼便見前廳中端坐的兩人。
方止行尚未離去,與謝鎮山坐在主桌邊上議事,不知謝鎮山說了什麽,方止行臉色稍沉,那黝黑的面頰上覆着層寒霜。
瞧見了站在院中的我,方止行斂了駭人的神色,眉開眼笑地朝我招手,“玄之過來。”
我大步走進廳中,朝着兩人懶散的行了一禮,而後直起身子看向方止行,問:“方爺爺有何吩咐?”
他問:“聽你叔公說,你之前受傷是逍遙子的手筆?”
“的确如此。”
方止行又問:“逍遙子我也曾見過,雖說算不上什麽頂頂好的人,卻也并非是是非不分之輩,你們二人之間可有什麽誤會?”
我嗤笑了一聲,擡眼看了謝鎮山一眼,得他點頭授意之後才開口。
“逍遙子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的,但他可不是什麽良善之輩。”
我在方止行下首坐下,“方爺爺可知魏青?”
方止行擰着眉道:“我曾聽過他,似乎不是什麽好人,難不成逍遙子與魏青有什麽關系?”
我點了點頭,“魏青狼子野心,為了在中原一家獨大,不惜與大盛國君勾結,背地裏暗害了許多人。”
“逍遙子知道此事不光不加阻止,還對其多有助力,就盼望着日後能沾他幾分光。”
“那你受傷——”
“不過是怕事情敗露,想殺我滅口罷了。”
聞言,方止行振臂拍桌,從鼻子裏擠出一聲冷哼來,“老夫閉關已久,這幫小兒沒了忌憚,倒是做出這麽多荒唐事來。”
他又偏頭看向我,對我說:“你不必怕,既然老夫已出關,必不會再叫旁人傷你一分半毫。”
其實如今他們也傷不得我一分半毫,那一次受傷只是輕敵了而已。
我想開口為自己挽幾分尊,可看着方止行那義憤填膺的模樣,還是将話咽了回去。
我在中原樹敵頗多,若貿然做什麽,也不是那麽容易,方止行德高望重,他說什麽做什麽都比我要方便些。
更何況他願意為我出頭,願意護着我,我又何必去做那出頭鳥。
我心裏稍暖,對着方止行露出的笑意又多了幾分真心,“既然如此,玄之可就全倚仗方爺爺了。”
“你這小子還與我生分起來了。”
方止行揚手在我背上狠拍了一掌,拍得我身子又麻了半邊。
我倒吸一口涼氣,忍不住擡頭望向一邊的謝鎮山,真不愧是指點過謝鎮山掌法的,這打我的招式都如出一轍。
看見我又挨揍,謝鎮山起初還忍得住,可等我看向他的時候,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師叔也莫要太激動了,玄之只是還未适應罷了,待再熟悉些便好了。”
“哼,老夫疼了他多年,還需得再熟悉個什麽勁兒。”
方止行這般說着,卻還是收了手,我才落個清淨。
我龇着牙揉着肩膀,忽的想起方才見到的那人,便開口問道:“爺爺,叔公,不知望山寺可有什麽生着金色眼睛的小弟子?”
那人戴着頭巾,我也不知他是否剃度,便只提了他眼睛的顏色。
那雙眼睛生的好看也別致,一眼便叫人忘不了,若是他們見過,想來也忘不了。
“金眼睛的——”方止行略想了想,又偏頭看向謝鎮山,“我才出關不久,人認不太全,你可有印象?”
謝鎮山點頭:“我的确是見過個金色眼睛的年輕小輩,叫寧靜沉。”
“只不過他不是望山寺的弟子,而是延曲莊寧泉清的幺兒,自小體弱,便送去了望山寺修養。”
體弱修養。
方才與我過上那幾招,實在看不出來是體弱的模樣。
我沒忍住笑了一聲,引得謝鎮山側目,“怎麽,你看上他了?”
我搖搖頭,說:“只是瞧他那雙眼睛漂亮罷了。”
謝鎮山疑道:“寧靜沉體弱,鮮少出來見人,你又是在何處見着他的?”
我總不能說是在你家房梁上,便随口扯了個幌子搪塞他。
他還未說話,便只聽一邊的方止行涼涼開口,“玄之,你與老夫說說,何為‘又看上了’?”
聞言,我心中咯噔一聲。
我用眼神去瞟謝鎮山,怎麽,方爺爺不知我是斷袖?
在我的注視下,謝鎮山點了點頭。
我輕咳了聲,還未想好該如何解釋,方止行便騰的一下站了起來,拎起了我的衣領,皮笑肉不笑道:“來,好好跟老夫說一說。”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