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本尊給臉便收着
第11章 本尊給臉便收着
不出我所料,魏青果然在謝府。
方止行不知去了何處,前廳中只有謝鎮山、魏青、魏辰軒三人,謝鎮山坐在首座,魏青父子兩個坐于下首。
見我走進來,三人皆朝我看來。
魏青的眼神怨毒,魏辰軒的眼神驚恐中又帶着厭惡,而謝鎮山則是有些無奈。
看着三人神态各異的模樣,我沒忍住一笑,懶散地躬身行禮,“見過謝盟主。”
謝鎮山輕咳了聲,裝模作樣地叫我起身。
我才一坐下,他便指着魏辰軒問我,“魏公子可是你傷的?”
“是。”我幹脆的認下,又解釋道,“只是事出有因,情急之下,才失手傷了魏公子。”
聽我這般說,魏青倏然起身,指着我冷哼:“一派胡言!你分明是成心為之!”
謝鎮山蹙着眉說:“若有誤會說開便罷了,何必傷了和氣。”
說罷,他又看向我,朝着我遞了個眼神,示意我接着說下去。
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一張口,就将方才叫欽北蓄意留下的傷口說成了無心之失,把自己摘得那叫一個幹淨。
那個姑娘的真實身份我沒說,畢竟人已經死了,魏青只要咬死了不認,我也半點法子都沒有,還不如就将“欲圖不軌”的帽子給魏辰軒扣嚴實了。
“果真如此嗎?”謝鎮山看向魏青。
魏青額頭青筋暴起,咬着牙低喝:“這都是他的胡言!我兒與他無冤無仇,遭這無端之禍實在無辜,還望盟主明鑒!”
他這厮慣是個會做戲的,能叫他這般失态,倒是能看出來他是真疼那個兒子。
謝鎮山眉皺得緊了些,視線又移到我身上,有些為難的看着我。
我挑了挑眉,朝着他無辜地笑。
我與魏青各執一詞,一時之間,倒是将謝鎮山架到了一個騎虎難下的境地。
作為他的好賢侄,我自然不會叫他這般為難。
“空口無憑,本尊倒是有幾個人證。”我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說。
魏青冷哼:“尊主身邊的護衛都與尊主長着同一條舌頭,他們的話豈能當真。”
我啧了一聲,笑道:“誰說本尊的人證是他們了。”
“魏公子猖狂,大庭廣衆之下便敢起這種心思,那麽多雙眼睛看着,其中不乏名門之士,還能抵賴不成。”
聞言,魏青怔了一瞬。
謝鎮山見我這般胸有成竹,立刻就順坡下驢,叫我把我所謂的人證叫來。
“叫他們過來也可以,只是——”我略略沉吟,擡眼看向魏青,唇邊噙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此時既已鬧到了盟主面前,那便不能善了。”
“若是本尊将能作證的人叫來,魏公子便交由本尊處置,生死不論,如何?”
魏青皺着眉瞧我,那雙混濁的眼中含滿了陰翳,緊握着桌角的手暴露了他此刻的不安。
坐于他身側的魏辰軒扯了扯他爹的袖子,藥布露出來的半張嘴蠕動着,似是在說些什麽。
在說些什麽呢。
是叫他爹破釜沉舟與我賭上這一遭,還是膽小如鼠,勸他爹息事寧人,低頭受下這口惡氣。
若是前者,我還高看他一眼。
若是後者,他便注定只能跟魏青一樣匍匐在我腳下。
不過這都是我的猜測,我不知道他具體說了什麽,但從魏青鐵青的臉色來看,似乎不是什麽好話。
我就坐在魏青對面,淡笑着看着他,眼神交彙到一處,無聲的交鋒。
良久之後,魏青敗下陣來。
他不甘地咬了咬牙,扭頭看向謝鎮山,從喉嚨裏擠出幾個字,“不必了,犬子受了驚吓,還是靜養的好。”
此話一出,謝鎮山立刻松了口,還命徐管家準備了些上好的傷藥給他帶上,親自送着他們父子二人出去,而我自然也跟在後邊。
走到府外之時,徐管家拿了個紅木箱子過來。
我掀開蓋子看了一眼,其中擺着幾只小瓷瓶,都是八風門內的醫師自己配置的上好傷藥,價值千金,有市無價的好東西,給了他們算是浪費了。
我輕輕啧了一聲,從他手中拿過藥箱,轉頭扔進了魏青懷裏。
我輕笑:“賠了夫人又折兵的滋味不好受吧?”
我的話意有所指,但我斷定魏青能聽懂我的意思。
“本尊給你的臉面,你可得好好收着,若是還有下次,可就不只是開道口子這麽簡單了。”我伸手在木箱上拍了拍,朝着他擺了擺手,“慢走不送。”
魏青掃了謝鎮山一眼,湊近了我兩分,壓低聲音道:“玄之,行走江湖如此猖狂,可是要栽大跟頭的。”
我并未将他的叫嚣放在心上,只是掃了魏辰軒一眼,随後伸手在臉上比劃了一下。
從嘴角至耳畔,橫卧半張臉。
我比劃的不是旁的,正是魏辰軒臉上的傷口。
像是怕自己忍不住沖上來打我,魏青握着木箱的手緊了緊,狠剜了我一眼之後落荒而逃。
這一場切磋,依舊是我贏。
我笑着轉身,對上謝鎮山似笑非笑的眼神之後,心裏頓時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照他這個表情來看,我大抵是要挨揍了。
果不其然,謝鎮山走過來扯住了我的衣領,拉着我往院裏頭走,“拿我的話當耳旁風了不成?”
我踮着腳,邁着小碎步往裏走,“冤枉啊叔公,今日之事是真的事出有因。”
“果真?”
我忙不疊點頭,說:“沒錯,叔公你知道的,我是個實誠人,不說謊的。”
本來謝鎮山都要被我信誓旦旦的樣子給诓住了,結果聽了我的話之後,立刻就生了十成十的懷疑。
而我理所當然的挨了一頓揍。
謝鎮山那足以踢斷人大幾根肋骨的腳,落在我屁股上,收着幾分勁兒,還是疼得我龇牙咧嘴的。
于是乎我跑了,而謝鎮山就像從前那樣追着我滿院子跑。
過了好一會,我撐着棋桌大口大口喘着氣,斷斷續續地向他求饒,“叔公,叔公,我的傷尚未好全,你就饒了我吧。”
說完話,我将寬大的袖口往上翻,把小臂上的傷口露給他看。
我生的白,白得像玉雕的,那一條嫩紅的結了痂的傷口像根刺一樣紮在白生生的皮肉上,顯得格外顯眼。
看着不算特別嚴重,但亮在疼我如命的人面前也足夠了。
謝鎮山果然不再對我“施暴”。
他在棋桌邊坐下,朝着我揚了揚下巴,“坐下吧。”
我聽話地坐下,一直憋着笑的徐管家立刻為我們添上兩盞香茶。
謝鎮山喝了一口茶,然後将茶盞磕在棋桌上,視線落于棋盤之上,又招呼我與他對弈一盤。
我欣然應下。
方才對弈時,我執的是白子,他下的是黑棋,而這一次截然相反。
謝鎮山擡手撚了一顆白色的棋子放在棋盤上,封住我的去路,只差一招就能将我半張棋盤上的棋子都困死。
“叔公殺心好重啊。”我笑着輕喃,在白子連成的囚籠之外落下一枚黑子,像雪地裏落下的幾滴墨痕。
看了我的這步棋,謝鎮山有些訝異,“你這是在讓我不成?”
我笑而不語,只是颔首,示意他接着下。
謝鎮山下棋的風格與他本人一致,勢如破竹,魯莽兇猛,幾個回合就吃了我将近半張棋盤的黑子。
只是我絲毫不慌。
因為在謝鎮山專心致志圍殺我的棋子的時候,我已經在他左翼的位置圍起了一個墨色的圈,只等一個機會,就能從謝鎮山身上撕下一塊肉來。
謝鎮山看了棋盤一眼,忽的笑了,“倒是我疏忽了,叫你成了氣候。”
“不是我。”我伸手在棋盤上點了點,發出幾聲清脆的響,“是躲在暗處窺伺的老鼠。”
聞言,謝鎮山的笑淡了下去。
他的眸光閃了閃,顯然明白了我所指的人是誰。
良久後,謝鎮山輕嘆了一口氣,“如今我老了,他也只是表面上敬我,我雖知曉他的狼子野心,一時倒也奈何不得他。”
“所以叔公才有意扶持溫喻之。”我挑了挑眉,說。
謝鎮山點點頭,默認了我的話。
他承認得幹脆利落,倒是勾起了我的幾分好奇。
“溫喻之雖是出身名門,也有一身好武藝,但除此之外也沒什麽旁的東西能傍身了,江湖上比他身世顯赫的小輩不少,何必獨獨擡舉一個溫喻之?”
“因為他足夠聽話。”
果然,謝鎮山不是想扶持的不是溫喻之,而是一個擺在臺面上的傀儡。
我輕笑,“果然如我想的那般,哪怕日後他登了高位,這天下也姓謝。”
“不,是姓玄才對。”謝鎮山擡眼看向我,語氣沉沉,十分認真。
聞言,我執棋的手顫了顫。
對上我疑惑的眼神,謝鎮山微微一笑,慢悠悠地為我解開疑慮。
“玄之,你是做大事的人,這盟主之位我本屬意于你。”
“只是你如今是北涼攝政王,坐不得這位置,所以我得為你尋一個乖巧聽話的傀儡。”
他将棋子扔回棋簍,發出聲清脆的響,“溫喻之便是最合适的人選。”
我皺了皺眉,“為何偏偏是他?”
他意味深長地說:“有些事,日後你便知道了。”
謝鎮山暖烘烘的大手落到我頭上,他在我頭上拍了拍,冷硬的眉眼因為那點笑軟化了些,肅殺之氣盡數褪去,周身的氣勢都變得柔和。
此刻的他不再是那個威風凜凜的謝盟主,而是我的叔公,是自小便疼我如親子的叔公。
他疼惜我了我那麽多年,犯不着在這種時候擺我一道。他欲給我鋪路,我又何必去拂他的心思。
“多謝叔公擡愛。”
我仰起頭,對着他展顏一笑。
我雖是無父無母,該受的疼愛卻是一點都沒少。
如此便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