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是本尊棋高一招
第38章 是本尊棋高一招
盛夏時分,蟬鳴正躁。
火紅的日頭高挂在湛藍的天幕上,撒下的陽光如灼似火,燎烤着萬物。
饒是我們坐的地方搭着遮陽的棚子,也熱得額角冒汗。
我們在棚子下頭躲着陰涼,擂臺上的兩人卻恍若未覺,戰得正酣,驚得席間呼喊叫喊聲四起。
這已是第七對争強鬥狠的少年郎了。
一個是南商裴家的裴邺,另一個俊俏少年是梁家的梁溪塵。
倆人都是一等一的俊俏,年紀也相仿,在臺下也都是彬彬有禮的,卻不知為何上了臺後,動作中都帶着股要将對方置于死地的狠勁兒。
後來經九闕說了我才知道,原來這裴家和梁家是世仇。
我問九闕是何仇,他朝我一笑,語焉不詳道是樁紅顏美人惹來的風流債。
我不是個愛聽瑣事的人,只一聽便過,重新看起了擂臺。
只許怡安是個不消停的,壓着聲音與他們叽叽喳喳說個不停,饒是我不去刻意關注,也有只言片語飄進了我的耳朵裏。
“九闕,你說那個美人嫁了三家才香消玉殒,臺上不就兩家嗎,還有一家呢?”
“除了這梁、裴兩家,還有一個上清蕭家呢。”
蕭家——
我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字眼,不禁斜眼睨向他,“那女子可是白柳英?”
九闕狠狠點了點頭,“正是。”
我的視線重新落到擂臺上,輕聲問:“那這倆小孩子與她是什麽關系?”
九闕也往臺上看了一眼,憋着笑道:“皆是同母異父的兄弟。”
我一愣,轉瞬便低聲笑了起來。
許怡安沒聽清九闕的話,湊過來問我,我沒理她,只将她推到一邊,接着去問九闕的話。
“如此說來,他們可都是蕭祁的血親兄弟了。”我挑了挑眉,唇邊的笑意如何都壓不下去。
九闕應聲,搔着後腦勺疑道:“不過屬下還有一事想不明白。”
“那白柳英雖說放浪了些,但好歹算是個人物,怎麽折騰了一溜十三遭,低嫁給了蕭家的那個老頭子,白瞎了那麽個人。”
我哼笑了聲,揶揄道:“你比本尊還小些,怎的知道這麽些個事兒,還說得煞有介事的,難不成你見過那位白小姐?”
九闕也笑:“屬下哪裏是見過,也只是聽說罷了。”
“既未親眼所見,那便莫多嘴。”
我說完了話,端起桌案上的茶喝了一口,還未來得及咽下去,許怡安一掌拍在了我的背上,險些叫我嗆死。
我猛咳了幾聲,喘勻了氣後不悅地看着許怡安。
她絲毫未覺,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死盯着擂臺,興奮得像要将人吃了一般,“玄之,他倆好野,帥死我了!”
我拿帕子擦了擦嘴,“你若喜歡,本尊将人打暈了塞你榻上去如何。”
許怡安扭臉過來,故作嬌羞地朝我靠過來,“你真大度,居然還給自己的未婚妻找男人。”
“滾。”我惡寒地抖了抖身子,叫她撲了個空。
她撇撇嘴,罵我一句不解風情。
我充耳不聞,斜斜倚在案邊,單手支着下颌,靜瞧着臺上的熱鬧。
瞧着瞧着,我忽想起來件事,便又扯了九闕過來問,“既然都是白氏血脈,白家怎麽不像扶持蕭祁一般扶持他們?”
蕭祁跟蕭何互換身份的事,就是因為有白家為他們善後,才能辦得這般漂亮。
可都是白柳英的骨肉,為何還厚此薄彼?
“主子你有所不知,白家那兩支支持裴邺和梁溪塵把持家業的血脈都已死幹淨了。”九闕唏噓道,“如今還活着的那一支可是鐵了心要給蕭祁當狗的。”
“為何死幹淨了?”
“被殺了。”
“誰動的手。”
“是主子你。”
“……”
我愣了片刻,轉瞬又笑了起來,心裏暗道男色害人,枕邊風還真是害人不淺。
蕭祁幹幹淨淨得了擁護,又将白家殘黨的仇恨引到我身上,日後坐穩了高位,第一個便能料理我,真是好計謀啊。
那這蕭何,又在其中扮演着什麽角色呢。
我朝九闕勾了勾手指,在其耳邊低語了幾句。
九闕眨眨眼,薄唇勾了個惡意的笑,“主子放心,那起子人一個都跑不了。”
“百日散可帶了?”
“屬下随身帶着呢,夠請他喝一壺的了。”
“麻利些,莫叫人瞧見了。”他做事我自然放心,只是還得多加着點小心。
正說着話,擂臺上一聲銅鑼炸響。
我下意識擡頭,便見面染鮮血的裴邺執劍立着,而那梁溪塵緊閉着雙眼倒在他的腳邊。
“四番,裴邺勝——”
親兵扯起嗓子分了勝負,叫了人來将梁溪塵擡了下去。
瞧着那生死不知的人,我不禁輕笑。
年紀輕輕的,下手倒是狠辣。
我挑眉,翻開名冊,執狼毫勾掉了梁溪塵名字,而後站起身來,信步走上樓梯。
裴邺自我身側經過,淡淡地咳了聲,手指不經意擦過我的手背,給我染了幾分濕涼。
我偏頭瞧他,恰巧他也擡起頭來看我。
那雙黑黝黝的眸子顫了顫,飽含着深意。
有趣。
我唇邊笑意更甚,轉身上臺。
我手撚着名冊翻到最後一頁,朗聲念出了其上的兩個名字。
“修羅門林祺東。”
“儋州溫家溫喻之。”
這兩個名字一念出來,猶如滾油潑水,立刻在席間炸出了雷鳴般的掌聲。
無人可敵的少年英雄與世家出身的天之驕子湊在一塊,無論戰果如何都是受人矚目的。
臺下有人疑惑為何溫喻之中了寒毒,武功盡失,還能上擂來與人争鋒,對上的還是林祺東這個煞星。
他問完不出片刻,便有人扯他的袖子,為他解惑。
說的是溫喻之靠某些見不得人的手段,攀上了我這棵參天大樹,比試不過是走個過場,盟主之位其實早就暗許給了他。
他說的有鼻子有眼,連我自己都險些信了。
我并不在意,只撚着指節朝雪蛟看了一眼,他便會意,暗自将人塞住了嘴,悄悄拖了下去。
這點小小的插曲很快就因為林祺東和溫喻之的現身而變得不值一提。
二人自擂臺兩側走上來,到我面前站定。
我掃了他們一眼,問了句誰先來。
溫喻之淡笑:“溫某先來。”
我不甚在意這勞什子的順序,當即便上前去,揚起一掌拍在他的胸口。
我這一掌用了三分的力,本以為他會如那些人一般,直接掉到臺下去,再不濟也會退上幾步。
卻不料這厮硬接下我一掌後,腳下生根了一般分毫未動。
他抓住我的手腕,狠狠按在他的胸前,震得我腕間鈴铛響徹不停。
他低道:“多謝尊主賜教。”
我這時候才發現,他滿口皆是血,齒縫間也是紅彤彤的一片,活像是從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
“不必多謝。”
我冷笑着将手收回來,拂袖揮開他,走向林祺東。
我如法炮制,林祺東照單全收。
他面色未變,還是擺着那麽一張死人臉,冷冰冰的,瞧不出什麽情緒。
“贏不下這一番,本尊拿你是問。”我将他從地上扶起來,低笑着囑咐。
林祺東沉默着點頭,灰褐色的眸子裏有寒光一閃而過。
我信步下臺,在旁人瞧不見的地方,朝溫喻之揮了揮手。
豺狼與惡犬的較量罷了,本尊可沒什麽興趣。
你且好生玩着,本尊先行一步。
……
後山竹屋。
不大的地方,擠着幾個被五花大綁蒙眼束口的男人。
為首的錦衣男子被蒙着眼,嘴裏沒塞着東西,聽見我進門的聲響後絲毫不見慌亂,甚至還有閑心問我擂上戰果如何。
我撩袍坐在桌邊,饒有興致道:“蕭大公子膽色驚人,還真令人佩服。”
蕭何面色不變,仍裝模作樣:“我兄長重病纏身,仍在望山寺中修行,想必閣下是認錯人了。”
“認錯人了?”
我哼笑出聲,站起身來,慢慢走到蕭何身前,“本尊不光知道你不是蕭祁,還知真正的蕭祁此刻也不在望山寺。”
“他就在這鳳陽城內,說得再清楚些,就是在你蕭何的雅苑中。”
我扯下了蒙住蕭何眼睛的布條,居高臨下地瞧着他,“你且先看看本尊是誰,再考慮該怎麽演這接下來的戲。”
蕭何晃了晃頭,适應了刺眼的陽光後擡起頭來看我,不過一眼,就叫他方寸大亂,即便他掩飾得很好,我還是看清了他某一刻露出的不可抑制的慌亂。
看來,這位蕭大公子也不是全然無辜呢。
如此也好,省的我處置他時心有不忍。
“可想好這出戲該如何接着往下唱了麽。”我說着,順手将布條丢了,又走回桌邊坐下。
蕭何拿不準我的虛實,不知我是不是想起來了,想起了多少,只認下了身份,其他的一概裝傻,只說不知。
我笑他自作聰明,罵他和蕭祁是一對黑心肝的,辦的事情皆叫人不齒。
誰料我這話一說出來,蕭何登時火了,眯起眸子利言刺我,“若非是你趁亂強要了我弟弟,他怎麽會同你這等腌臜人為伍。”
“要說不齒,你又比誰幹淨呢。”
“還有這等事?”我偏頭看向九闕。
九闕摸了摸鼻子,頭搖得像撥浪鼓,“斷然沒有,皆是他胡言。”
我又看向蕭何,笑道:“你可聽清楚了?”
蕭何啐我:“他是你的走狗,他的話又有幾分可信!”
“你說的不錯。”我點點頭,面上笑意不減,“你是蕭祁的血親哥哥,看來你的話,本尊也是半個字都信不得的了。”
說罷,我又看向九闕:“九闕,你去給蕭大公子長個教訓,讓他知道知道什麽叫謹言慎行。”
九闕點頭應下,走到蕭何面前,掄圓了就甩了他一耳光。
九闕手上力氣特別大,一巴掌直接打得蕭何半邊臉頰高高腫起,嘴裏止不住流着帶血的口涎,原本稱得上清雅俊逸的一張臉徹底沒法兒看了。
蕭何被這一巴掌打得懵了,半天沒能說出話來,倒是他身後的一衆家丁仆從“嗚嗚”個不停。
我聽得煩了,擺擺手,叫九闕拖兩個鬧得最兇的出去殺。
殺雞儆猴過後,房裏果真清靜了許多。
我一腳踢翻了蕭何,踩着他的胸膛微彎下腰來,問:“現在,可想好該如何與本尊說話了?”
蕭何喘着粗氣,冷笑了一聲,“我與你沒什麽可說的。”
不錯的回答,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将腳往上移了幾寸,腳尖踩住他的喉結不輕不重地撚了撚,“沒事,本尊給你時間慢慢考慮。”
碰巧九闕殺完了人走進來,步子還未停,就又被我使喚了起來。
“九闕,你的百日散呢,拿來請蕭大公子嘗嘗。”
“你要殺我?!”
“別害怕,只是叫你聽話罷了。”
我從蕭何身上撕了一條布料下來,側身為九闕讓開位置,好叫他将那一整包百日散喂蕭何吃下去。
我頭也不回地往門邊走,“待會兒記得将他塞進馬車裏。”
“剩下的人呢?”
“處理掉。”
“是。”
天氣真好,心情也好。
下山的路上碰上了雪蛟,他說成了。
我跟着雪蛟往校場走,還沒走到擂臺近前,就見一道緋紅色的身影像破布娃娃似的從擂臺上掉了下來。
心情更好了。
只差一樁,我便能開懷了——
“幻胥尊主對我有知遇之恩,我若是不報便是枉為人一遭。”
“從即日起,我林祺東便不再是修羅門的人了。”
林祺東陰沉沉的視線自衆人身上掃過,最終落到我身上。
他跪下來朝我一拜,口中高呼拜見尊主。
衆目睽睽之下,他叛逃故主,拜入我門下,引了滿場嘩然。
有人驚,有人嘆,有人伸長了脖子看熱鬧,也有人罵林祺東是忘恩負義,欺師滅祖的小人。
這樣的聲音不小,可誰在乎。
林祺東這般争強鬥狠,不過是為他和陸翩然求個平安康健,這兩樣我都能給,他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該如何選。
“逆徒!我殺了你!”
席間忽然響起一聲暴喝,一枚烏黑的鐵丸直沖着林祺東的頭飛來。
我自腰間摸出把柳葉刀擲過去,截住了那顆鐵丸,只在半空炸起了陣刺耳的刮擦聲。
我眯起眸子朝那個方向看去,果然瞧見了暴跳如雷的魏青。
他怎能不急啊。
林祺東打敗了溫喻之,只需再贏其他勝者一場,就能穩坐上盟主的位子,他修羅門就能受權勢庇佑,行事更加便利。
然而林祺東在這個時候叛逃了,無論明日輸贏,都與修羅門沒有關系了,只怕他連肺都要氣炸了。
看看,到最後還是本尊棋高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