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又遇
第001章 又遇
“是你把妹妹寫完的作業撕壞的?”
帶着冰冷質問的話語如同石子重重砸下,落在跪地女孩的頭頂。
偌大的客廳中,十歲的陸歡背部挺直,跪在茶幾旁。嬌嫩的雙膝磕在冰冷的瓷磚地上,身前是一團被撕碎的作業。
女人立于陸歡的身前。
她的姿态高昂,冷白的膚色在客廳的繁雜水晶燈下更高貴,此時微眯的眼間盡是苛責與怒氣。
而女人的身邊還站着一個小女孩,比十歲的陸歡更幼小些許,七八歲左右,烏黑微卷的長發。
那就是陸歡新來的妹妹。
一來就搶占了她的地盤,她的玩具,還有她的媽媽。
方才的一句質問聲音不大,卻是犀利刺人,紮得陸歡說不出話來。
女人看她的模樣就已經知道結果,沒有再接着問下去,牽起小女孩的手走上樓。
臨走前冷冷啓唇,“跪在這好好反省!”
“什麽時候認錯了,再起來。”
樓梯間傳來的腳步聲漸遠漸弱,客廳也只剩下了陸歡一人。
她忍着沒掉一顆眼淚,緊緊攥起拳頭,氣得身子發抖,不懂母親為什麽要這樣對她。
明明她才是母親的親生女兒,母親卻處處幫着那個突然插足的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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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中打轉的眼淚才浮出,又被她倔強地忍回去,反複幾次眼眶愈漸發酸,泛着澀意。
窗外的景色變暗,緩緩蒙上一層黑色的紗布。
客廳沒有開燈。
時鐘嘀嗒嘀嗒不知走了多久,室內僅靠傾灑的月光看清大約輪廓。
晚飯沒有吃,肚子很餓。她不願意軟下骨頭認錯,于是就這樣跪倒深夜。
不知道已經夜裏幾點,眼皮開始不聽使喚地上下打架。
直至一陣風呼過,樓梯間驀然多出很輕的動靜,陸歡頓時睡意稍褪。
每一絲細微的聲響,都在昏暗的壞境中被無限放大。她的耳朵微動,只覺很像是赤腳點在地上的聲音。
聲音越來越近,直至落在身後。
女孩停在原地,猶豫了好些時候才開口。
“姐姐......”
很輕的喚聲傳入耳。
陸歡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手邊感受到異樣。
下意識低眼看去,看不真切,但她依舊能通過觸摸知道手心的是什麽。
一顆顆的小圓餅在包裝抖動時,發出簌簌的聲響。
這是她愛吃的餅幹。媽媽說容易蛀牙,每天不準她吃太多,一天只能吃一袋。
陸歡只覺一股火熱直竄上腦。
在她丢人的時候,故意過來,顯擺自己得人寵愛嗎?
陸歡咬着牙,身子狠狠發抖,“離我遠點,看見你這副僞善的嘴臉就作嘔。”
“我......”女孩想觸碰她。
“惡心,別碰我!”
下一刻陸歡手臂一揮,連帶拆封的餅幹打翻在地。
小圓餅像是數個硬幣一般灑落。
—
十四年後。
七月初的津寧市較為炎熱,烈陽挂在高空,傾灑的陽光落在馬路上,烤得陸地炙熱不堪。
公路上一輛黑車馳騁而過,車窗緊閉,內裏的空調放着冷氣,與車外的高溫隔絕。
“你是不知道,我在家這些天我爸媽真是機槍上身,嘴都不帶停的,唠叨死我了。”
“我這麽安分守己,憑家裏點資産,一輩子光是躺在家怎麽也能安樂活到七八十了,非要我出去受社會鞭打,真是......”
車內通話中不斷傳出抱怨牢騷的聲音。
坐在駕駛位上的女人身穿藏藍色襯衫,袖口折起三道,露出一截冷白色的手腕小臂,修長的手指放在方向盤上,極具骨感。
濃墨色長直發一邊披散在肩後,額邊的長八字劉海完美地修飾出優越臉型,淩厲的攻擊性間含着些許慵懶氣息。
她緩緩調轉方向盤,扯唇嗤笑道,“你是不是安分守己有什麽誤解?”
電話那頭聽見這話不樂意了,“陸歡,你這話什麽意思啊喂!”
“誰家富家千金有我這樣安分?”
“是挺安分。”
陸歡點頭應道,“也不過是一夜為喜歡的臺t怒砸小十萬,不知道人家早有女朋友了。”
“然後我們鐘大小姐得了失心瘋,非包場喝了個爛醉,結果不小心把人家臺子砸壞,又賠了八萬。”
她毫不留情地把往事翻出來,最後還十分應景地補了一句:“你說是吧,鐘八萬。”
電話那頭直接沉默了。
片刻,傳來恨恨的磨牙聲,“陸歡,你今天給我睜着眼睛睡覺!”
陸歡透過後視鏡看後方的車,随意笑了兩聲,“好啊。”
鐘若知道這人的脾性,她就算把後槽牙咬碎了她也說不定還會拍手叫好,只能獨自氣了一會兒,在床上又翻了個身。
“哎,我爸媽還成天讓我去接那小屁孩上下輔導班。看看時間,又差不多要到點了,你說我怎麽這麽慘。”
“拜托——外面三伏天诶,你評評理,這哪像話嘛。”
陸歡語氣輕飄,“那沒辦法,做姐姐的,只能多擔待了。”
鐘若嘁了一聲,“別站着說話不腰疼,你不是也有個妹妹嗎?怎麽就不知道體諒體諒我......”
陸歡腦海中閃過什麽,神色冷下幾分。
說到這,鐘若自己好似也反應過來,倒嘶一口氣,“啊,不好意思,差點忘了,你不喜歡這個妹妹來着。”
十四年前,陸家收養了個小女兒,也就是陸歡的養妹妹。
鐘若知道她最不喜歡提起那個妹妹。可能因為沒血緣關系吧,每次一提到念到,她的臉色鐵青得難看,跟見了什麽仇人似的。
陸歡沒回話,雙方就這麽沉默了會兒。
“叮——”
陸歡看過屏幕上彈出的通知,“我來電話了。”
鐘若回神,“哈,那行。我先挂了,你忙。”
通話挂斷,接起剛進的電話。
沉穩有序的女聲傳來,“陸總,新一輪策劃方案已經發到你郵箱,你有空看看。”
“我知道了。”陸歡斂了斂眸,緋唇輕啓,“順便幫我提醒下他們,就說,如果策劃部門再不出點東西,混吃混喝的幾位就可以準備收拾收拾走人了。”
“公司不養廢人。”
一道話極具威脅與攻擊性。
助理在心底默默為那幾個被她盯上的人上香,“好的陸總。”
“還有幾分鐘前秦總發消息來,讓你回去一趟。”
“好,我過會回去。”陸歡應答道。
電話挂斷後,黑車駛向下一個路口,倒轉方向折入另一條道。
約莫二十分鐘,車抵達陸家別墅前,傭人瞧見車輛,敞開大門供她進入。
別墅內帶一片後院和一所花園,前院寬敞,栽滿碧綠的樹植,這一方地在作為省會的津寧市內價格不菲,足以凸現主人的金錢能力。
陸家在津寧算得上是富人家,涉及房地産娛樂等多個産業,其中啓寧公司底下坐擁多個連鎖酒店,也正是家業的主心骨。
自兩年前父親意外去世,陸歡開始正式接管公司。
作為家中獨生女的她從小天資聰慧,跟随父親母親四處奔走,見多識廣,以至如今公司管理得還算得心應手,布帆無恙。
車門打開,西裝褲包裹的長腿點地,夏季的熱浪随之裹挾而來。
下車的陸歡身姿纖長,藏青色的上衣更在陽光映射下更顯色澤,襯得膚色愈加冷白。
把車鑰匙遞給身旁的管家,讓後者去把車停穩。
管家接過,和藹一笑,“秦女士在後院的泳池。”
陸歡随意應了聲,往後院走去。
院子中央築着一圈人造泳池,風一吹過池水泛起漣漪,碎金湧動。
泳池的岸旁架起太陽傘,遮出一片涼陰。傘下椅子坐着一個女人,烏發盤束,耳旁吊墜隐泛亮光,舉止緩慢優柔矜貴。
已是四十的年紀,外貌與氣質上卻依然像是三十出頭,透露着一股成熟有度的氣息。
無論是氣質還是容貌,陸歡都是随了秦岺。
她正欲走去,卻發現母親的身旁還坐了一道人影。
茂密的長卷發,纖細的四肢。
是她。
陸歡眉目一利,看到第一眼就掉頭要走。
這一幕秦岺被看在眼裏。
“陸歡,回來。”
聲音不大,卻帶着她從來不敢違背的命令感。陸歡止步頓下,最後還是轉過身走過去。
“跑什麽?這裏有誰會吃了你?坐下。”秦岺微垂着眼簾,放下手中茶杯。
陸歡拉開一旁的椅子坐下,目光低着看向別處,沒有看圓桌旁的第三個人。
“你沒跟我說過她在。”
陸歡擡起眼,猝不及防與那道落自己身上的視線正對上,一舉撞進她的眼底。
如同狐貍般的眼睛尾端上挑,卧蠶下有一顆小痣,瓊鼻挺立,涼唇輕抿。五官過于精致得宛如女娲親手雕刻,有幾分不真實。
濃密的微卷發更加稱出優越的臉型。
氣質從容且冷淡,宛如盛開在高處的清冷寒花。
她也在看陸歡,淡淡的眸中沒含什麽情緒。
白、矜。
陸歡在心底咬着牙念出她的名字。
這就是她的好妹妹。
永遠可憐,永遠無辜。什麽都不用做,就能獲取母親的所有偏袒與偏愛。
陸歡越見白矜這張絕色的臉只越覺得厭煩,僅是對視兩秒就錯開眼去。
秦岺知道陸歡什麽模樣,無非就是犟種,也最有法子拿捏。
瞥過一眼,“今晚和妹妹一起留下來吃個飯吧。”
“吃不了,公司還有事。”陸歡張口就來,站起身,“如果喊我來只是吃頓飯,我就先走了。”
她說完就要離開,秦岺并沒有因為她的态度有所動容,只是慢條斯理地又飲口茶。
“可以,不過把矜矜一起帶走。”
陸歡聞言回過頭,眼底帶了些疑惑,甚至有些懷疑剛才自己的耳朵聽錯了,“什麽?”
秦女士看她,“矜矜剛大學畢業回來,正好需要進公司實習,我已經通知過人事部了,明天就能上崗。”
“至于住所,我知道你在公司附近有套三室一廳,讓矜矜住過去,方便上下班,你這個做姐姐的也好帶着她。”
聽完一通話的陸歡面色青下來,有些啞言。
“媽,你怎麽想的?”
讓白矜跟她一起住,瘋了嗎?
秦岺眉眼壓下來,“這語氣,你是不滿意嗎?”
陸歡在外一副模樣,在家又會是一副模樣。
只因母親至小就嚴厲管着她,每次犯錯換來的都是責罵罰跪。
頭頂承受的陰影并沒有随着身體的長高而消失減退,而是留在了心裏,化為身體本能的反應。
她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反駁的話。
冰涼的眼神掃過一下白矜,回過頭走離。
“跟我走。”
—
“安全帶系好。”
管家把白矜的行李放上車後,陸歡對坐在副駕駛位上的白矜冰冷道。
車體平穩駛向公路,此時的天色已經暗下來,一層黑暗的薄紗籠罩整座城市。
道路兩旁的燈光兩起,高樓的窗口也透出光亮。
車內寂靜,只
有行駛中的車沙聲,與微弱的空調聲響。
自幼時,陸歡就從不接納這個貿然出現的妹妹。自長大亦然,從來只将她當空氣。
從八歲白矜被小姑收養進入陸家開始,就是如此。
陸歡面無表情開着車,直視前方,啓唇問道,“你又跟媽媽說了什麽?”
副駕駛座上,白矜系穩着安全帶,偏頭透過車內後視鏡看她,冷淡道,“我沒有。”
她的聲音如同她的人一樣,淡漠薄涼,沒有什麽起伏。
鬼才信。
陸歡冷笑了聲,沒再說話。
一路上沉默不語,直至車輛進入小區,停往地下停車場。
剛停穩車,陸歡沒有等她,先一步熄火下車關車門,一頓操作快捷得毫無拖泥帶水。
白矜看着車外的陸歡,淺色的眸子微暗,跟随着下車。
打開後備箱,裏面東西不多,一個正常尺寸的行李箱,與一個小的行李袋。
白矜提出行李箱,不穩向後踉跄一下,被人擡手扶住,與此同時一股較淡的冷香掠過鼻間。
臂彎上的觸感順着血脈傳向心髒,悄無聲息地敲動鼓面,一瞬晃神。
只見陸歡眉間蹙了一下,僅是兩秒就松開她,好似剛才的舉動只是下意識。
“真沒用。”
她拉過白矜手上的行李箱,把裏面小的行李袋丢向白矜,鎖上車後直接拖着行李箱往電梯走去。
盯看着優越的背影,白矜立于原地。
被觸碰過的手悄然放入外套口袋。好似在留住一些不屬于自己的溫度。
塵封多年的回憶争相湧出,占據一片腦海。心底藏匿的暗芽在黑暗中掙紮。
姐姐啊......又見面了。
白矜靜靜看着她的背影,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平靜的雙眸下波濤洶湧,情緒翻湧烈。
這一次,你還能對我做出什麽?
會排斥我,還是......
會愛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