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走到門邊的時候,謝雲澤停頓很久。

他感受着外面濃厚的氣息,睫羽輕顫着落下來,無法确定瞿炎現在到底忍耐到什麽程度,倘若自己開門的話會不會刺激到他。

但是想想,其實門鎖也都是形同虛設,倘若他真的有任何異常的話,剛才自己昏睡的時候他就應當進屋了。

手放在門把上輕輕擰開。

突然間濃烈灼熱的氣息彌漫開來,激得謝雲澤皮膚泛起一層雞皮疙瘩,但是都還沒有等他後退,瞳仁便不由輕微收縮。

只見有炙熱的黃金瞳在昏暗中亮起,高大的身影在壓抑急促地呼吸着,但是卻害怕驚擾了謝雲澤的睡眠般,聲音低到幾不可聞。

瞿炎果然從頭到尾都守在門邊,克制又癡迷地品嘗着裏面滲透出來的氣息,謝雲澤休息了多久他便維持着這個姿勢多久。

看到謝雲澤的剎那,他驟然笑起來,“澤澤。”

那是種洶湧而來,讓謝雲澤都感覺到強烈的欲望,但是瞿炎還是站在原地不動,只是焦躁地緊盯着他緋意未消的皮膚。

謝雲澤咬住濕潤的唇瓣,想去廚房喝水,然而他才剛剛邁步,瞿炎也緊跟在他的後面,謝雲澤停住,他也豁然停住。

謝雲澤回頭,便還看到他在笑,笑意裏面帶着些難以掩飾的貪婪意味,但是卻像條只聽從指令的狗,站得緊繃卻又蓄勢待發。

“……”謝雲澤的神經忽的輕微撩動。

怪物們究竟有多縱欲可怖,沒有人比他更加了解,尤其是瞿炎這幅向來都肆無忌憚的脾氣。

可就從自己出來以後,瞿炎竟愣是沒有碰過他,就仿佛真的在遵守諾言,竭力克制着自己那些惡劣的本能。

“你好像很難受。”謝雲澤聲音輕軟。

“不用試探我。”瞿炎緊盯着他,“我說過我會聽你話的。”

即便狡詐惡劣的本性沒有那麽輕易更改,但是瞿炎實在是不想他再受傷了,謝雲澤掌心的那道傷口深深烙在他的腦海裏,成為他每次蠢蠢欲動時都把他攔住的底線。

只要想到這裏,他的視線便不由自主地往下移動,想要去舔舐他的傷口,但是又硬生生地停住,“醫生說你需要在八小時內擦藥。”

人類的傷勢他不是很懂如何愈合的,但是這并不妨礙他亢奮,即便再是隐忍克制,卻還是會見縫插針在任何時候找機會。

“需要我幫你擦藥嗎?”

“不用。”謝雲澤靜靜看他兩眼。

短時間內的聽話,還不足以讓謝雲澤完全信任他,他不知道瞿炎到底能夠将自己的本能克制到什麽地步,在此前還是不要重蹈舊轍。

果不其然瞿炎焦躁起來,眼底浮動着難耐的暴戾,但是轉瞬卻又消釋。當謝雲澤沒有給他指令的時候,他無事可做,便只站在原地盯着他。

拿回來的藥就擺在茶幾上,謝雲澤把幾瓶水狀物都擰開,其實幾天後便能夠痊愈連疤都不會留,只是過程中會有點疼。

藥水才剛剛沾上,謝雲澤便疼得睫羽都顫抖起來,就連孱弱的背脊都瞬間繃直,肩胛骨更是透過單薄的衣服突兀地顯露出來。

這模樣撞進瞿炎的眼底,幾乎是立馬傾身。

但是謝雲澤沒有叫他,他的焦躁逐漸轉變成暴怒,既無法釋放也無法發洩,有那麽瞬間連瞳仁都在燃燒,脖頸猛然暴出堅硬的鱗片。

然而不論他如何狂躁要瘋,視線卻依舊死死地停留在謝雲澤的身上,在短暫的疼痛過後,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好像消散很多。

傷口已經在逐漸愈合,然後就是需要将藥膜覆蓋上去,那是種凝膠狀的物質,塗抹上去以後便能夠隔絕外物的侵染。

只是因為需要邊覆蓋邊塗抹,單手并不好操作。

沒辦法他便只能咬着瓶子尾部,微微垂首讓液體覆蓋在自己的掌心,然後用另外一只手來将它慢慢地塗抹開。

要是稍微不仔細,這些液體便會倒得到處都是,謝雲澤的動作很艱難,為了防止漏得太多甚至脖頸都有些輕微僵硬,卻從始至終都安安靜靜地,就好像已經習慣獨居的孕夫該獨自處理所有事情。

“別動。”謝雲澤忽的輕聲開口。

灼熱的氣息驟然間席卷到他的後頸,卻又硬生生的停住,那是已經狂躁到瀕臨發瘋的氣息,甚至比起曾經上頭的時候還要濃烈!

瞿炎是真的快瘋了,從未如此後悔昨天的應激,要是他沒有讓謝雲澤受傷的話,今天他又怎麽會如此吃力地處理這麽深的傷痕!

他在狂怒下升騰起強烈的毀滅欲望,然而在謝雲澤取下瓶子輕輕出聲的剎那,又驟然間全都煙消雲散。

他近乎虔誠地跪在謝雲澤的面前,試探着将他的瓶子取走,向來強勢不講道理的怪物,現在卻瀕臨崩潰得近乎發顫,“澤澤……”

“對不起。”

“我沒有想要傷害你。”

謝雲澤任由他取走瓶子,垂下睫羽看他。

這頭危險到恐怖的怪物似是真的服軟了,他明明擁有着最堅硬的鱗片和能夠撕裂萬物的利爪,但是卻絲毫不敢袒露出來。

沖動與欲望的放縱,已經讓他付出足夠慘痛的代價,并非是由于那些血液真的能夠讓他痛苦致死,而是謝雲澤為了抗拒他,能夠如此不計代價。

他甚至分不清楚到底是被他推拒的憤怒來得強烈,還是看到他這幅模樣卻不允許觸碰來得痛苦,甚至全都齊齊洶湧地将他淹沒。

這些情緒從灼熱瘋狂的氣息中迸發,都已經到了讓謝雲澤無法忽視的地步,可他也只是注視很久,問道:“你還想幫我擦藥嗎?”

瞿炎豁然擡頭,瞳仁炙熱燃燒着。

甚至連緊握着瓶子的手都有些發顫,就好像僅僅是這麽小的事情,對他而言卻都是莫大的寬恕,能夠消解他所有的罪過。

他緊繃着、試探着站起來,朝着謝雲澤走去兩步,距離他很近的時候重新彎腰,痛苦地望着他的傷口,近乎祈求地的想要去舔舐。

他的舔舐肯定會比這些普通的藥更加管用,這樣的話謝雲澤就不需要再忍受疼痛,也不用這樣艱難地為自己覆蓋藥膜……

“我能不能……”

可誰知道他話都還沒有說完,便聽謝雲澤輕聲道:“可我已經自己弄好了。”

意思就是根本不需要他。

這話如同岩漿般猛然灼到心髒,竟是讓瞿炎在原地僵硬很久,旋即無法抑制的憤怒更深更深的,像是浪潮般鋪天蓋地令他窒息。

而這些憤怒基本上都是沖着他自己的,他腦子裏面的弦也嗡的聲繃斷,令他終于崩潰。

滾燙的焰浪突然猛烈席卷,沖得謝雲澤忍不住微微閉眼,再次睜開的時候眼前的人已經不見蹤影,但是腦海中卻傳來暴怒的龍鳴,仿佛已經在很遠的地方,仿佛已經飛向天際。

他被灼得急促地喘息幾下,別過頭去看,只見客廳被推開的窗戶還在搖擺着,就連風吹進來的時候,都好像帶着烈焰的餘燼。

瞿炎是真的被他給逼瘋了。

他要是再不發瘋,恐怕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來。

但是謝雲澤并不意外,這些事情本來就是自己在故意折騰他,他那樣的脾氣都能夠隐忍到這種程度,其實早就超乎了他的意料。

看起來倒也确實可憐,但是對于這種至高天的怪物而言,絕大部分都是他們自找的。

靜靜望了會兒的窗外,謝雲澤低頭開始收拾藥瓶。

藥膜确實很有用,現在他基本已經沒有重傷的感覺,還能夠正常地做事,随後又走到廚房,想要看看能做點什麽吃的。

……獨居這麽多天過去,他做吃的還是很糊弄。冰箱裏面的菜品即便很齊全,站定很久卻還是只準備拿出些蔬菜。

不管任何時候,多吃點蔬菜總是沒有錯的。

新廚房也讓他很不習慣,很多器具他壓根就沒有使用過,抿着唇摸索了很久,才終于開火準備炖湯。

等待期間,謝雲澤将碗碟翻出來清洗。

水龍頭嘩啦啦地淋下,明明是很正常的色澤,但是他不知道怎地,卻忽然感受到點鹹濕的氣息,逐漸地滲透到空氣中。

忽然間這些氣息又朝着謝雲澤洶湧而來,激得他猛然後退兩步,旋即卻被背後的人穩穩扶住,烈焰席卷而過将異樣燒成灰燼。

謝雲澤急促地喘息幾口,忍不住回頭,這才發現瞿炎竟就已經回來了。

他冷靜得非常快,緊盯着謝雲澤道,“我覺得你還是需要的。”

即便剎那間謝雲澤身上激發的幽香格外動人,令他都忍不住想要去嗅嗅,但是剛才的痛苦還殘留在心髒,令他只能夠強行隐忍。

鼻翼無聲無息的翕動,就這樣假裝自己沒有任何別的舉動,直至餍足地将他的味道全都品嘗,眼底又掠過戾氣,

“就算是塗藥不需要,但是我會保護你。”

謝雲澤其實察覺到他的小動作,但只是睫羽輕顫。

他也猜到剛才應當是白晝流來了,自從那天從旋渦溫泉被瞿炎帶走以後,白晝流就再也沒有找到過他,現在應當極其憤怒。

尤其是瞿炎對于謝雲澤的占有欲極強,來到這屋子以後便到處都覆蓋籠罩着他的氣息,別的怪物想要感受到這個位置極其不易。

但也是這樣白晝流就越瘋,那時候謝雲澤都已經快要答應成為他的伴侶,結果被瞿炎搶走,簡直就是奪妻之恨!

“現在我才是你真正的伴侶。”

瞿炎的黃金瞳炙熱的燃燒着,“倘若他真的敢出現,我會燒掉他的頭發、撕碎他的魚尾,在他的身體上留下無法磨滅的疤痕,所有他引以為傲想要用來誘惑你的東西,都會毀掉……”

他絲毫不開玩笑,在曾經的纏鬥中就燒毀過他漂亮的魚尾,而現在為了撕碎他這令人作嘔的癡心妄想,瞿炎只會愈發地兇殘。

“我知道。”謝雲澤也認可他的能力。

甚至他覺得自己現在确實離不開瞿炎,僅僅憑借現在的自己,想要應對白晝流很困難。

要知道自己幾次三番跟他們接觸,到最後都會陷進被撩撥引誘的境地,身體本就敏感不說,就連他們的氣息融合度都是令人難堪的完美。

這種事情當然是發生得越少越好,瞿炎在的話,最起碼能夠讓他保持一定的理智和清醒。

瞿炎就這樣被默許留下來。

聽到他認可的時候,瞿炎興奮渾身發顫,不管他做什麽都跟在他的背後,就連體溫都變得灼熱。

謝雲澤卻沒有再管他,等到湯炖好以後,安靜地把飯吃完以後,便準備回卧室。

路過客廳時,他又掃到還沒有收拾的那個皮箱,視線聚焦的剎那,背後的瞿炎好似都驟然緊繃,等待着他後面的動作。

但是謝雲澤什麽都沒有做,他現在不想觸碰任何可能會引發怪物興奮的用品,随後只是輕輕地收回視線,然後便進屋關門。

空氣的水霧不知道何時變得濃稠。

謝雲澤洗完澡後便在搜索資料,頭發還沒有幹,濕漉漉地順着滴落下來,将他肩膀的浴衣都森*晚*整*理給打濕了些。

都是片刻後他才發現這點,站起來去拿帕子,而水滴又順着他的移動,在地板上砸出輕微的濕漉漉的痕跡。

真正察覺到異樣,是在他擦頭發的時候,明明毛巾很柔軟,但是在不經意間觸碰到他皮膚的時候,竟然有種滑溜溜的感覺,就像是魚族的鱗片,不但沒有能擦幹頭發,反倒是在肆意地蹭着他的體溫。

謝雲澤的手慢慢頓住。

此時瞿炎就在客廳,但是都沒有及時感受到白晝流的氣息,足以證明他在水中的時候到底是有多麽的悄無聲息,若非他實在是觊觎自己忍不住暴露出原型,誰都将無法的知曉。

但這便是怪物們致命的缺陷,他們的原始欲望洶湧強烈,也肆無忌憚從來都沒有想過克制,即便白晝流還是親口狡辯過他會聽話。

輕顫着垂下睫羽,謝雲澤喊他的名字,“白晝流。”

仿佛僅是這樣都會讓他興奮,倏然間連空氣中的水霧都顫栗起來,而原本搭在謝雲澤肩膀上的毛巾,竟然也滲透出透明的水流。

水流就像是貪婪肆意的手,亢奮顫抖着撫摸上他脆弱的脖頸,就像是極其了解他的敏感處般,瞬間便激得謝雲澤泛起雞皮疙瘩。

他直接把毛巾取下來扔到垃圾桶,卻猛然像是砸出水花,而嘩啦啦的聲音是從浴室裏面傳出來的。

謝雲澤并沒有自負到要單獨去浴室的地步,反倒是朝着房間外面走去,眼見着就要握住門把手……

“澤澤……”誰知道背後有浪潮席卷。

就像是鋪天蓋地要把謝雲澤給淹沒,謝雲澤的眼皮子卻猝然發燙,疼得他忍不住彎腰,旋即有烈焰從門外沖湧而來!

瞬間竟是将浪潮轟然砸翻在地,嘭地發出聲響的,竟然不是濺落的水珠,而是終于顯露出真身的白晝流。

他海藻般茂密的長發散開,依舊是那張絕美的臉,但是眼底已經壓抑不住殘忍與暴怒,很顯然是對已經對瞿炎厭惡至極。

“狗東西……”他緊緊盯着面前的火焰。

只見焰浪中逐漸走出瞿炎的身影來,可怖的黃金瞳俯視着地面的白晝流,陰森森地道,“你的膽子可真夠大的。”

“只要打不過我就只知道鑽進水底的東西,連在自家巢穴都只能避戰,到底是憑什麽找到這裏來挑釁我?”

“我當然是來找我的伴侶。”白晝流很顯然知道如何激怒他,通透的眼眸忽的眯起來,“但是你呢?你也配待在我伴侶的身邊?”

“只有我才是他的伴侶!”

烈焰猝然瘋狂地朝着白晝流湧去,逼得瞬間消失在水幕中。很顯然這裏的确不适合他作戰,所以基本都是以躲藏和逃避為主。

很快火焰也都因為失去目标而消散,瞿炎重新回到謝雲澤的身邊,臉色是前所未有的沉郁。

聽到浴室裏面的水龍頭還在嘩啦啦地響,謝雲澤不由得回頭看了眼,但是只能夠發現門板緊閉,有水霧氤氲出來。

“他會在浴室裏面嗎?”謝雲澤輕聲詢問。

“他就在,但是你不要進去。”

方才短暫的瞬間,瞿炎已經跟他在浴室裏面纏鬥過了,但是回想起昨晚才将謝雲澤的房子給燒掉,他不想再把這裏搞得一團亂。

怪物應激的時候多半都是沒有理智,瞿炎自己這種情況時無所察覺,可當他逼迫着自己去冷靜以後,才會發現這些惡習是如何令人作嘔。

就像是現在的白晝流,他無法抗拒謝雲澤對他的吸引力,願意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獻祭給他,卻從來都不會考慮謝雲澤是否接受。

大抵是他此時的神情實在少見,謝雲澤不由得扭頭看他。

眼眸在昏暗中輕微晃蕩着幽光,猝然竟是有種驚心動魄的意味,看得瞿炎猛然心悸,連帶着渾身都緊繃起來。

張口正想要說些什麽,他又忽的察覺到異樣,“水霧好重。”

确實屋內越來越潮濕了,而越是這樣的環境,對于白晝流來說就更加有利,他既然都敢離開巢穴來陸地,那當然必須要搶走謝雲澤。

而這樣的行為激怒了瞿炎,他示意謝雲澤先離開房間,回頭緊盯着浴室的門,堅硬的鱗片在皮膚上緩緩地浮現。

謝雲澤都已經走到門口,卻不知道為何眉心微跳。

随後緩緩地張開掌心,這才發現原來在水霧的浸染下,他掌心的藥膜已經開始融化,正順着纖細的手指流淌。

原本他就仗着有藥膜在,并沒有很仔細地去使用手,剛才的混亂中更是不知道磕碰到了哪裏,眼見着就要有血珠滲透出來。

擡頭看着已經逐漸彌漫滿屋的水汽,謝雲澤緩慢地握拳。

血珠便從指縫中滴落下來,令水霧感受到的時候,甚至還條件反射地貪婪将其包裹在其中,任何一絲都沒有讓他滾落在地面。

旋即空氣似有着片刻的凝固。

随着浴室裏面陡然傳來痛苦尖銳的哀嚎,烈焰跟水霧同時沖天而起,爆開滾燙的水珠,險些都快要将謝雲澤淹沒。

而謝雲澤腳底下的水花濺起,眼見着就要卷住他的小腿将他拽進海底,可誰知道烈焰與鮮血同時落下,将他硬生生灼得猛然急退。

旋即瞿炎卷着炙熱的焰浪,猛地砸立在謝雲澤的身邊。

都還沒有等他反應過來,便已經被拽進瞿炎的懷裏,暴怒的陰影壓下來,而粗粝滾燙的舌頭已經舔舐上他的傷口。

謝雲澤頓時被激得渾身都顫抖了下,忍不住低頭去看,卻猝然發現瞿炎的那雙黃金瞳裏面盛滿了破碎的光。

像是有些可憐。

又像是在乞求他不要發怒。

在陸地上打架瞿炎本來就更占優勢,但是卻沒有想到水霧還能夠融化謝雲澤的藥膜,在聞到血腥氣的剎那連神經都倏然顫栗。

旋即什麽都顧不了,只想看到謝雲澤有沒有受傷,即便呈現在眼前的還是昨天那道傷口,卻還是無法抑制地想為他舔舐治愈。

“不要罵我……”他含糊低啞地道。

這話瞿炎從前說過好多次。

但卻還是頭次這樣委屈的語氣,倒是還真讓謝雲澤愣了愣,随後等到瞿炎松開嘴直起身來,這次發現掌心濕漉漉的,但是不疼了。

傷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痊愈,到最後連傷疤都不複存在。

但是瞿炎卻格外焦躁,站在原地也不敢走,只是緊繃着身體,垂下的黃金眼瞳裏,壓抑着洶湧交織的沉郁不安。

“白晝流現在怎麽樣?”謝雲澤輕輕地詢問。

“已經沒力氣來騷擾你了。”瞿炎朝着浴室看了眼,所有的水流和水霧都已經在慢慢散去,聲音裏面閃過一絲暴戾,“半死不活。”

大約是察覺到謝雲澤不準備責備他,瞿炎總算是放松很多,想要朝着謝雲澤貼近卻又硬生生克制住,只低聲道:“對不起。”

這是個很想要撒嬌的姿勢,倘若不是懼怕謝雲澤,說不定現在腦袋都會擱在他的肩膀上,不安卻又拼命地收緊懷抱他的手。

抛開作為怪物的可怖與危險,他的很多習性确實很像是還沒有馴化的野獸,而他偏偏又是所有怪物裏面最直白熾熱的那個。

就這樣靜靜注視着他不知多久。

瞿炎似是敏銳捕捉到他嘴角的牽動,豁然看來。

“去吧。”謝雲澤卻只是輕聲命令,“自己收拾好你們的戰場。”

即便已經很注意不破壞謝雲澤的生活空間,但是白晝流很顯然沒有經歷過那麽嚴重的教訓,依舊把浴室搞得一團亂。

瞿炎在裏面收拾的時候,謝雲澤便坐在沙發塗潤膚油,過程中頻繁感覺到眼皮子跟鎖骨的烙印滾燙,甚至連背後都有熾熱的目光。

他沒有去管,将液體在腹部慢慢地抹好時,眉心卻輕微蹙起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腹部隆起得好像有點快了。

在此前謝雲澤也沒有任何的經驗,不知道懷到他這種時候到底該是什麽表現,可冥冥之中他有種預感,總覺得這極其異常。

昨天做全面檢查的時候,醫生也并沒有說他懷的孩子有什麽問題,所以會是他的錯覺和過度焦慮嗎?

正在這時,瞿炎已經從浴室中出來。

“都收拾好了。”瞿炎走過來坐在他的身邊,感受到他身上散發的氣息便是陡然顫栗,似是餍足般眯起眼睛,卻又不敢過多動作。

由于不能輕易觸碰謝雲澤,每到這種時候他都覺得焦躁,渾身的體溫升高,竟是不知不覺地朝着旁邊滲透而去。

頃刻間,謝雲澤就被他撩得難耐,忍不住咬住濕熱的唇,“不要看我。”

可即便是這樣的動作,鮮豔通紅的唇色也陡然讓瞿炎的瞳仁收緊,貪婪癡迷地流連很久,才移開目光落在角落的皮箱。

皮箱裏面的東西……

方才白晝流出現的時候,手上還帶着臂環。

只要想到這是謝雲澤送的,甚至還帶有暧昧地、不可言說的意味,便足以讓瞿炎壓抑暴怒,憑什麽白晝流都有但自己沒有?

剛才在水裏面的時候,他甚至都想要把白晝流給撕碎,然後奪走他的臂環,若非謝雲澤突然受傷,現在都已經實現了。

大抵是他的氣息突然變得沉郁,謝雲澤也不由順着他目光看去。

發現他對着皮箱都這麽大火氣的時候,忽的心頭微動。

有猜測在他的腦海中浮現,但是最後還是安靜地什麽都沒說。

再次感受到白晝流氣息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後。

謝雲澤來到浴室,發現浴缸裏面的水正自動嘩啦啦放着,滿地也是濕漉漉,回過頭去看,果然發現白晝流立在他背後。

那張絕美的容顏有些狼狽,被燒焦的頭發已經剪掉重新生長,但是有些被血液燙出來的洞,卻斑駁地落在他的皮膚上。

雖然依舊是那副完美的黃金比例身材,但似引以為傲的美貌都已經被破壞掉,他的臉頰浮現出自卑迷茫的潮紅,“澤澤……”

“我想獻給你的東西都沒有了。”

有那麽瞬間,他的眸底掠過殘忍的惱怒。

導致這一切的是瞿炎,還有那個膽敢用血液亵渎謝雲澤的血族,令他險些連自己的尾巴都保不住,費勁愈合很多才敢重新找來。

好幾天沒有見到謝雲澤,白晝流想他都要想瘋了,恨不得在他的面前瘋狂擺尾,“澤澤,你不是答應過願意當我的伴侶嗎?”

說完突然像是嗅到烈焰的氣息,白晝流猛然回頭,已經是個渾身緊繃着、随時準備殘忍虐殺的姿态。

這股氣息很顯然是瞿炎的,謝雲澤卻忽的伸手,将空中的餘燼接到掌心,然後又輕輕地散開,并沒有允許瞿炎進來。

“但是我也跟你說過。”他側頭注視着白晝流,“做我的伴侶是有條件的,那就是都得聽我的。”

“似乎你完全做不到。”

“我怎麽會做不到!”白晝流回想起那天自己的回答,倏然臉色慘白,确實那個時候他太過得意忘形,狡詐地想要偷換概念。

但是他做不到難道別的怪物就能夠做到了嗎,欲望跟獨占,還有放縱都是刻在他們骨子裏面的本能,違背天性便會被摧毀。

可都還沒有等他說什麽,倏然有強烈灼熱的氣息,砸立在他的背後,剎那間都讓白晝流以為瞿炎還要跟自己打。

但是并沒有,白晝流冷漠地回頭,發現瞿炎黃金瞳正注視着自己。

除了水火不容的暴怒,還有輕蔑。

……就好像他就能夠做到聽話似地。

白晝流的神經陡然發顫,令他倏然之間被憤怒沖昏了頭腦。天性怎麽就無法更改,只要謝雲澤想要,就算是獻出性命他都願意。

“我會做到的,澤澤。”白晝流忍不住走近。

他想要握住謝雲澤的手,用臉頰和耳後的魚鳍去蹭他,只要想象到那種觸感都令他泛起潮紅,既渴望又羞赧。

但是突然有火焰灼燒在他的手背,白晝流猛然惱怒的回頭,卻只得到瞿炎威脅的冷笑,“你再敢碰他試試。”

自從那晚上被懲罰過後,瞿炎到現在都沒有再觸碰過謝雲澤,即便是想要嗅他身上的氣息,也不敢明目張膽。

這只魚連本性都沒有馴化過,他也配?

“白晝流。”忽然間又聽到謝雲澤喊他。

都沒有等白晝流的喜悅地湊上去,卻見到他也收手退後兩步,注視着他輕聲道:“觸碰這件事沒有我的允許,那就不要做。”

“怪物不理解人類的體質跟規則,從前對我的引誘我可以不責怪你,但還是我剛才說的那句話,成為我的伴侶是需要聽話的。”

“你不是說你能夠做到嗎?”

白晝流的臉色陡變,下意識撫摸自己的臂環,碧藍色澤的金屬環跟他的皮膚特別搭,就像是從他身體裏面長出來似地自然漂亮。

就算是這幾次跟瞿炎如此纏鬥,他都小心呵護着沒有受到絲毫的損害,因為這是謝雲澤送給他的,而且是說能夠接受他成為伴侶的那天。

明明如果瞿炎不在的話,那時候謝雲澤就能夠屬于他,屆時他就會跟謝雲澤永遠地沉進深海裏面去,相互纏綿,誰都無法再觊觎他!

可現在瞿炎跟在謝雲澤的身邊……

是因為他就像謝雲澤說的那樣,什麽都聽話嗎!

這種肆意妄為的臭狗可真會僞裝!

“我不但能。”白晝流的眼底掠過殘忍,“比起某些道貌岸然的怪物,我比他要懂事得多。”

說完都沒有等瞿炎發怒,突然掀起鋪天蓋地的水花,旋即只覺得浴缸裏面有嘩啦的聲響,白晝流就已經消失不見。

旋即火焰順着他的身影猛然蹿進去,在水面迸發出絢爛的星火,高高地揚起又紛紛灑落下來,最後顯露出瞿炎那張憤怒的臉。

但是很快,他的憤怒又全都變成沉郁的諷刺。

克制自己的本性何其困難,更別說像是白晝流這樣的鲛人,因為天生便具有強烈的犧牲奉獻欲望,這就意味着他們想要得到的也會更多。

用自己所有的珍寶去取悅愛人,拼命地獻上自己的軀體和靈魂,換來的則是極端獨占的愛,還有肆意妄為地對于欲望的索取。

只讓他奉獻但是不索取分毫。

跟他斷掉自己的魚尾同樣困難。

瞿炎等着他犯錯,然後被謝雲澤厭惡的那天。

就是每次白晝流來過以後,他都不願意讓謝雲澤去接觸這些水,就好像被白晝流用過的水全都變得肮髒無比。

而且誰知道到底會不會被他留下氣息,瞿炎必須要将裏裏外外全都焚燒幹淨,保證絲毫都不會留下來,才會放心讓謝雲澤重新使用。

謝雲澤感受到灼熱的溫度升騰起來,便離開了浴室。

看剛才白晝流的那副模樣,其實他也不太相信對方能夠這麽輕易地扭轉過來,就算只從獸性上來說,他也比巨龍狡詐善變得多。

但是謝雲澤現在還不知道,大廳那邊最後到底會給他出怎樣的結果,是從所有的怪物裏面挑出一個給他,還是讓他自己選擇。

所以現在他最好都做好準備,盡量拔除掉身邊的危機。

屆時不論是怎樣的結果,他都能夠有接受的餘地。

走到客廳,謝雲澤再次不經意看到皮箱。

這箱子已經在這裏放了很久,因為不太願意在瞿炎的面前打開這些,免得待會兒彼此的氣息都控制不住,所以他也一直沒有碰。

但是回想起方才白晝流來的時候……

白晝流是真的很愛自己送他的臂環,碧藍色的細細的圈锢在上面,就連沉思的時候都會不由自主地撫摸。

而只要他出現這樣的動作,瞿炎的視線都會跟随過去,仿佛恨不得将他的臂膀給撕碎,然後再将這臂環灼淨占為己有。

他們怪物是真的對自己給的東西很在意。

但是為什麽呢……

謝雲澤盯着皮箱很久,眸光輕輕地晃動,這才發現好像自己從來都沒有想明白過這個問題。

倘若他們觊觎自己的血液、想要品嘗軀體幽香是出自本能,但若是真的為了自己願意修改本性,那又是為什麽呢?

難道他們真的會……

喜歡他、愛他嗎?

不能思考這個問題。

謝雲澤轉身,迅速回到自己的房間裏面,才倒在床上便忍不住痛苦地蜷縮起來,臉頰因為突如此來的神經刺痛變得蒼白脆弱。

從頭到尾他都很避免去思考愛的話題,失憶帶着孩子,而且又受到如此可怖的怪物的觊觎,讓他覺得只要能夠忍受活下去就好。

他給怪物們設置的都只是不能踏破的底線,在底線之上他願意組建家庭,然後帶着孩子跟新伴侶好好的活下去。

但是一旦提到喜歡和愛,他心裏面的依賴感便會洶湧增長。

然後就會完全控制不住,渴望更多。

會因他們的所作所為動容,會忍不住心軟,會思考如何讓他們未來的生活變得更加幸福,會去溝通會去拼命汲取他們的溫暖……

被身體的欲望所操縱,和被情感操縱,很顯然後者還會更加致命。謝雲澤才剛剛想到辦法如何拜托沉淪進前者的深淵,現在卻發現稍不注意,還會邁向更加可怖的境地。

謝雲澤不想去相信這點。

但是瞿炎跟白晝流的行為,卻讓他感到無比的茫然。

瞿炎感受到他氣息劇烈的波動,幾乎是瞬間就到了他卧室門口,竭力忍耐好幾次要不要進去,旋即卻發現門縫裏面透着光,壓根沒有關實。

猝然間心髒狂跳,瞿炎緩緩地壓着門把手推開,便看到謝雲澤已經坐在床邊,剛才也不知道經歷過什麽,額發濕漉漉,臉色蒼白得厲害。

但是他的神色已經逐漸緩和下來,安安靜靜地垂着眼,手裏面還拿着個玫瑰金屬質的東西,晃一眼看去便覺得很漂亮。

瞿炎的目光落在上面,驟然呼吸發窒。

那是個做工精致的,金屬口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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