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到現在,所有怪物都已經很焦躁了。
尤其是瞿炎,他從匹配開始便緊盯着謝雲澤,緊攥着他從來就沒有松過手,甚至任何要求他都會聽會遵從,但是卻從來都沒有在選擇上獲得過任何的優勢。
只要是謝雲澤做出來的選擇,他可以沒有優勢,但是卻絕對不能讓別的怪物搶先,現在楚霧痕都已經陪他這麽久,也該換自己了吧?
楚霧痕的臉色卻陰沉下來。
按照官方的流程,原本每個怪物的試交往期限只有一個月,而自己是因為住所的環境适合謝雲澤修養,所以才會最先被選擇。
但是這段時間內,謝雲澤一直昏昏沉沉地在生病,好不容易腹中胎兒凝聚成型,自己都沒有來得及跟他培養感情。
“這也能算的嗎?”楚霧痕冷聲道,“我都沒有開始。”
他這樣說,白晝流跟明皓月便幽晦地笑起來,“怎麽能不算?”
現在的局面是三打一,楚霧痕的眼底掠過濃濃的戾氣,眼見着就要劍拔弩張的時候,反倒是火焰倏然在楚霧痕的眼前蹿起。
瞿炎踏前一步,炙熱的黃金豎瞳帶着極其可怖的壓迫感,沉聲道,“楚霧痕,這件事不是你來做決定。”
楚霧痕沒有退後,卻出自怪物本能地感受到致命的威脅感,從脊椎出緩慢地炸開寒意與憤怒。
只要他打算動手,基本上楚霧痕就沒有掙紮的空間。
而且他也沒有要求別的,現在就是按照流程在走而已。
眼見着面前如此赫然的威脅,還有白晝流跟明皓月在後面盯着他,楚霧痕即便有天大的戾氣,現在也不得不忍氣吞聲。
“……我還有一周的時間!”
将眼底瘋狂洶湧的戾氣狠狠壓抑下來,楚霧痕最後冷笑道,“而且這件事也不由你們決定吧,我們都得聽澤澤的。”
謝雲澤在旁邊安靜地聽着。
其實在瞿炎問出那句話的時候,他緊繃的神經就緩緩松懈不少,這确實是個很好的辦法,能夠避免他現在就做出抉擇。
現在他确實不知道應該如何去選,甚至很多時候,他都覺得自己受到身體的拖累,對他們的了解都還不夠。
現在自己會想辦法,盡力去了解他們的。
“那就這樣吧。”他輕聲道。
其實照目前的情況看來,楚霧痕連僅剩的一周都無法實現。
因為謝雲澤最多還有兩個月的時間就會生産,肯定沒辦法再像是之前所說的那樣,在每位怪物的住所都住滿一個月。
楚霧痕由此格外地憤怒,但是很快又全都變成了算計,既然如此他就需要好好利用最後這幾天的時間,盡量讓謝雲澤愛他。
在總部員工帶着醫生離開以後,楚霧痕也把其他怪物趕走。
他陰沉着臉讓他們自己去協調後面的順序,轉身嘭地就把門關上。
室內驟然安靜,別的氣息也被隔絕在外。
楚霧痕走到謝雲澤的面前,目光癡迷地在他的臉上流連,卻又覺得有些畏懼他似地,小心翼翼地試探道,“澤澤,你會責怪我嗎?”
“因為你之前還是想把胎兒殺掉的事情嗎?”謝雲澤側眸看來。
他清醒的時候聰明得過分,讓楚霧痕的心髒都猛然一跳,忍不住蹲在他的面前握住他的掌心,流露出凄楚的脆弱,“澤澤……”
深深的自卑與痛苦席卷而來。
怪物時常都無法克制住自己的本能,他已經很努力了,去聽謝雲澤的話,不要做出讓他不高興的事情,想辦法用自己所有的一切去取悅他讓他感到滿足快樂……
但是嫉妒和占有欲就像是寫進骨子裏的東西,他還是會做錯事情,甚至憤怒上頭的時候都會不顧謝雲澤的意願。
想到這裏他連身體都顫抖起來,滾燙的眼淚啪嗒嗒砸在謝雲澤的掌心。
“對不起澤澤……”向來可怖又極具壓迫感的氣息全都散去,現在充斥着他滿身的只有搖搖欲墜的破碎,還有低低的嗚咽,“我不應該去教唆瞿炎這樣做……”
謝雲澤被他滾燙的淚珠砸得手心生疼。
他怔怔地看着面前服軟的怪物,竟然絲毫不覺得意外,當他們上頭應激的狀态恢複過來以後,就是會為他感到抱歉。
這對于他們來說已經很難很難了,甚至都有些超乎謝雲澤的意料,所以他也并不覺得這是件什麽很難原諒的事情。
“我知道。”謝雲澤伸手放在他的腦袋上,低聲道,“我只是想要确認而已,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頓了頓他又道,“但是你——”
“我還會更努力克制的。”楚霧痕豁然擡起臉來,“瞿炎是不是曾經給你寫過禁制,我也寫禁制吧澤澤。”
“他沒有寫過。”謝雲澤注視着他脆弱的淚痕,“想寫但是被我拒絕了,所以我也不會讓你寫的。”
其實有的時候謝雲澤也會想,是不是自己太過心軟。
但是他只是普通的人類,他完全無法抵抗怪物這樣強烈的自我犧牲,即便他們會做錯事,可卻也是野獸自我馴化的過程。
謝雲澤無法預見未來,自然也無法得知自己這樣勉強拉着缰繩,在危險中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到底是不是引火自焚。
但是當他看到的楚霧痕聽到這話,眼底流露出深深的迷茫和失望,就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被拒絕的那種無助時——
倏然間,這平衡就好像有所松動。
謝雲澤所有的猶豫煙消雲散。
就算是真的對他們有所縱容,那又怎麽樣呢。
他們最有威脅性的時刻,自己都已經經歷過了。
“我不想寫是不想傷害你。”謝雲澤撫摸着他頭發的手不自覺用力,片刻後才輕聲道,“……我知道你會做到的。”
楚霧痕的瞳仁劇烈地顫動着,無法置信地看着謝雲澤。
既無法相信自己輕易地就會被原諒,又無法相信真的能夠從謝雲澤口中得到這樣的寬慰,說不想自己受傷,是在關心自己的意思嗎?
他倏然升騰起莫大的狂喜,就連脆弱病态的臉頰都泛起潮紅,他高興得想要團團亂轉,不自覺将謝雲澤的手收緊又松開。
“澤澤!”楚霧痕忍不住瘋狂重複他的名字。
“澤澤,你真的原諒我了嗎?”
“我好高興,我會遵守我的承諾。”
“我答應的我都會做到的……”
他就連氣息都狂亂了一瞬,卻又害怕傷害到謝雲澤而拼命地克制着,但是頭皮卻興奮得發炸,恨不得肆無忌憚地發洩出來!
但是到了最後,他腦子裏面倏然想起來自己該做的事情,猝然湊到了謝雲澤面前,帶着些近乎病态的顫栗與快樂,“我知道了澤澤。”
“我們只有幾天的時間了,去深淵看看好嗎?”
“不是說要準備好生育孩子了嗎……”
謝雲澤都還沒有什麽反應,腹部突然傳來輕微鼓動。
他愣住,下意識地将手放在腹部,便察覺到似乎成型的胎兒已經醒來,全程都乖乖地聽着他們的談話,聽到這裏時才忍不住有點激動。
深淵是具有強大力量的地方,對于剛成型的胎兒來說,具有莫大的吸引力。
旋即輕輕掀起睫羽,對上楚霧痕期待又癡迷的目光,就好像只要拒絕,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兒都會感到低落和難過。
“好。”謝雲澤不自覺心軟。
楚霧痕興奮極了,身形倏然便像是霧氣般消散,看起來應當是去做準備。
謝雲澤也有點想知道,真正的深淵到底是什麽地方,他現在只跟着白晝流去過深海,看來巢穴好似都會符合怪物本身的習性。
而他記得楚霧痕是極其畏光的,也不知道屆時會不會去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底。
等待楚霧痕回來期間,謝雲澤便靜靜撫摸着胎兒。
上次兩人的短暫溝通,還是在他成型期間,他恍恍惚惚中去到過胎兒的生長環境,也就是那個虛無的世界,還被他高高興興的抱過。
現在他既以成型,但應當也還是待在那裏吧?等到他的力量進一步徹底凝聚,也就到了該出生降臨的時候。
這麽漂亮可愛的男孩兒。
應該給他取個什麽名字呢……
這念頭甫冒出來,倏然謝雲澤的神經尖銳的刺痛起來,無數的畫面沖湧進他的腦海,卻又破碎不堪,甚至還充斥着含笑的話語。
【澤澤,你不會真的有孩子了吧。】
【開玩笑的不要打我……】
【但倘若是真的呢?】
【你要給他取名字嗎?】
最後甚至有含糊的幾個字眼破開迷霧,猛然清晰地浮現出來,激得謝雲澤扶住床沿,好半天才劇烈喘息着,慢慢地回過神來。
記憶中好像是隐約發生過這麽一段,即便中間到底是個怎樣的情形有些辨別不清,但是孩子的名字是早就已經取過的。
“澤澤!”黑霧瞬間湧現在他的面前。
現在只有謝雲澤有丁點的異常,楚霧痕都會格外地緊張,看到他緊閉着眼熱汗淋漓的模樣,更是心髒狂跳,“……澤澤?怎麽了?”
他習慣性去感受空氣中的氣息,想知道是不是那幾個怪物又來騷擾他們,甚至眼底掠過憤怒與陰沉,恨不得狠狠地教訓他們。
但是謝雲澤握住他的手掌,竭力緩和過來後輕輕搖頭,“……沒事。”
“我想起來孩子到底叫什麽了。”
“孩子的名字?”楚霧痕的臉色陡變,“是誰起的?”
怪物的名字都很特殊,至高天的怪物基本上都是天然孕育,名字也是在融入人類的時候自然感應,就會受到世界規則的束縛。
而謝雲澤自己孕育出來的胎兒,也只能夠由他自己起,絕對不能聽他死掉的那位配偶的,尤其是是夢裏面那個男人的……
否則誰知道會産生什麽力量的湧動與鏈接,甚至若是那個男人沒有死透,通過孩子的降臨與血脈,将他召喚回來了怎麽辦?
雖然徹底湮滅的話不存在這種可能性。
可誰知道那男人現在到底是什麽狀況?
幸好謝雲澤輕聲回答,“是我起的。”
旋即纖細的手指搭在腹部,就像是在告知孩子獨屬于他的規則和烙印,輕慢地呼喚着他的名字,“佩佩。”
佩佩。
楚霧痕的神經微跳。
溫和又強大的力量無聲地彌漫開來,看起來像是孩子在因為獲得自己的名字而感到高興雀躍、甚至還想要擁抱自己的爸爸。
但是倘若爸爸沒有進到他的世界裏面去,他也只能夠用這種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愛意跟感激,溫暖得像是太陽般的氣息将他包裹。
緊盯着謝雲澤的腹部很久。
楚霧痕突然有種很微妙的感覺。
即便這名字是給孩子取的,卻好像自己也感受到了輕微的牽連,自己壓抑的氣息不由自主地洩露幾分,與這股子溫暖糾纏在一起。
他漆黑的眼眸變得更沉,竟是很久沒有說話,只是握着謝雲澤的手愈發收緊,低聲道,“我們走吧,澤澤。”
想到謝雲澤即将真正地陪他進深淵,楚霧痕又是緊張又是興奮。
乘船渡過湖邊,楚霧痕牽着他的手走進森林。
之前謝雲澤沒有來過這裏,現在才發現這裏比想象的還要茂密,剛進去的時候還有陽光滲透進來,穿過層層樹葉灑落在身上。
但是越往裏面走,便愈發有種幽寂昏暗的感覺,樹木逐漸變得盤根錯節,粗壯的藤蔓緩慢地跟在他的後面爬行,卻又聽從着主人的調遣不敢輕易地觸碰他。
氣候也逐漸變得潮濕陰冷,但是謝雲澤孕後一直覺得體熱,反倒是只感受到一絲絲令人舒适的幽涼,還不由自主地将手放在腹部。
他感覺到,似乎更加激動的是佩佩。
能量越強對他而言就會有利,甚至不自覺貪婪地開始吸收着,有的時候由于進食得太快,連帶着的楚霧痕的身體都被牽扯得有些霧化……
楚霧痕皺眉,不着痕跡地加深了籠罩在自己跟謝雲澤身上的界限。
“佩佩吸收的是你的力量嗎?”謝雲澤感受到異常,輕聲問道。
“誰的力量他都能吸收。”楚霧痕絲毫不介意,只是盯着幽暗森林的深處,“新生怪物都是這樣,自制能力不強,本能會超越理智。”
“但是他害怕傷害到你,所以的意志力都用來克制不吸收你的氣息,那這周圍能夠讓他滿足的就只有我的力量了。”
謝雲澤心頭輕微顫動,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怔住。
只見他們不知不覺間,竟已經走到了條潺潺流淌的暗河邊,大抵是跟外面那個湖泊相通的,但是河床很窄,而且被遮天蔽日的古木所覆蓋。
由于光線很暗,河邊生長的花赤紅妖冶,竟是連水面都倒影出的暗紅幽晦的色澤,愈發顯得這裏陰森恐怖。
然而水面上,卻仿佛踩着個流光溢彩的球團。
他興奮得到處跑跳,所到之處踩出蕩漾的波紋,卻如履平地般地将周邊長得漂亮的花全都采走,時常會控制不住自己低頭嗅嗅。
而只要他貪婪地嗅一口,便會有無數妖冶的花簇凋謝,就好似所有湧動的力量都被他所吸收,讓他不由自主流露出心疼難過的表情,最後咬咬牙,幹脆一眼都不要再去看花束了。
迅速地采摘完,他像是察覺到了謝雲澤的目光,倏然回頭。
謝雲澤撞見他那張熟悉漂亮的臉,呼吸微窒。
這還是他頭次在清醒的時候,看到佩佩的原型,他的身體已經完全長好,看起來就像是三四歲的孩子,眉眼俊美得驚人,眼珠子也黑漆漆的,不說話時讓人一眼便知道是個可怖的怪物。
可看到謝雲澤的剎那,他倏然展顏笑起來,身上的光華愈發璀璨,宛如冰雪消融,噠噠噠地便沖着謝雲澤撲過來。
“爸爸!”
他将花束湊到謝雲澤的面前,仰起漂亮的臉蛋,眼底幽光高興地晃動,“初次見面,爸爸,這是我送你的禮物。”
“……”謝雲澤的心髒猛顫,竟是半晌都沒有說出話。
這裏已經逼近深淵的地步,力量湧動跟外界與世隔絕,即便是還沒有降世的小怪物,也能夠依靠自己的力量凝為實質。
只是凝聚的時間并不長且不穩定,他剛才為了摘花已經耗費很多的時間了,現在看到謝雲澤遲遲沒有動靜,不自覺地便有些小心翼翼,“……爸爸?”
冰涼體溫緊緊地貼着他的腿,“你不喜歡嗎?”
佩佩仰起來的臉蛋精致漂亮,是幼崽獨有的那種稚嫩,但是漆黑的眼珠子裏面卻盛着晃動濕潤的光,像是有些驚懼和局促。
他現在都還自己,自己成型的時候到底是怎樣折磨爸爸的,那時候他的意識還沒有完全成型,很不懂事,他害怕爸爸會厭惡他。
……尤其是身邊還有個想要殺掉自己的怪物。
目光轉到陰沉不語的楚霧痕身上,佩佩身上的氣息也變得恐怖起來,他抿着唇将謝雲澤的腿抱得更緊了些,心裏面酸澀難過想要掉眼淚。
打定主意即便是爸爸讨厭他,他也會黏着爸爸的,他希望爸爸再堅持下,自己都已經成型了,後面會好好保護他不會再折磨他的。
然而其實謝雲澤并非是在想這些。
他只是覺得震撼,沒有想到首次見到佩佩的實體,會給他帶來如此強烈的沖擊力,讓他忍不住伸出手來,帶着些輕微顫栗地、落在佩佩的腦袋上。
這便是他懷了很久的孩子。
除了冥冥之中的在意、孕期撫摸他時那種無形的鏈接,還有親眼見到的喜悅瞬間在謝雲澤的腦子裏面炸開,那是還沒有生産前完全無法比拟的。
“佩佩。”他輕聲喊他。
“爸爸!”佩佩的眼睛驟然亮起來。
這句話對他來說格外親昵,佩佩有種被原諒的驚喜,開始拼命地往謝雲澤的懷裏面塞花,身高不夠甚至都還要蹦起來。
即便已經饞得吞咽唾沫,卻還是着急地想要他收下去,“爸爸這是給你的,要是你也擁有力量,就會變得更強壯……”
除了保護爸爸以外,他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愛。
自己是在爸爸的努力下才能夠活下來,也是懷着爸爸的期盼才能夠長成現在這幅模樣的。
他甚至在想,要是爸爸也能夠變成怪物就好了,這樣自己能夠給他的就更多,甚至他也不需要遭受脆弱人類的那些折磨。
然而謝雲澤将花收下以後,其實并沒有辦法感受到什麽。
他壓根就沒有什麽力量,只是垂眼盯了很久,然後又去注視佩佩漂亮的眼睛,試圖讓他與自己的情緒全都恢複鎮定,“爸爸是沒有辦法變成怪物的。”
“但是後面爸爸會把你好好生下來,這樣就能夠一直陪着你了。”
“謝謝爸爸!”佩佩緊緊地抱着他。
謝雲澤又忍不住去看楚霧痕。
他好像是早就預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全程都只是盯着佩佩的臉沒有說話,眼底掠過忍耐與克制,像是嫉妒,最後卻又都回歸平靜。
深深地吸氣,楚霧痕抿唇道,“我會把深淵開放給他的。”
“他想要多少力量都可以拿去,只要不要放縱自己的本能就好,我對他的唯一要求就是不能夠傷害你。”
“而且不是說好,對于孩子的養育也算是擇偶标準嗎?”
他的目光倏然落在謝雲澤的身上,有種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獻出來的幽晦偏執,甚至連那種原始的病态癡迷都克制得好好的。
漆黑的眼眸滿映着謝雲澤的倒影,只呈現出來想要将他留下來的洶湧欲望,還有種近乎瘋狂的決絕。
“我會想辦法滿足你與他的所有需求。”
“任何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