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一日的喧嚣結束, 曹坊主在樂坊關門之際, 就朗許白天砸壞石欄一事對聞芊叨叨叨說個沒完,強烈譴責了她擅作主張的行為, 并對此自列了一番詳細的安頓計劃。打算把棠婆的舊小院收拾出來, 頂多自掏腰包花錢将大門修高一點,畢竟這麽個大家夥成日裏在樂樓中游蕩有損聽雨樓的形象, 若是吓到客人便大大的不好了。

在他正滔滔不絕的安排美好未來的時候, 聞芊只笑盈盈的聽着,最後冷不丁用一句話打斷:“不必那麽麻煩,我準備上京授藝, 順便帶他一起走。”

曹坊主的口若懸河真真就像是懸了條河在嘴裏,半晌沒合上。

“怎……好好的, 怎麽突然要走?咱們此前不是講好的麽……”

聞芊擡手讓他打住:“诶——我只說考慮考慮, 可不是和你‘講好’的。”她笑得一臉蔫壞,“那不是正好麽,橫豎你不待見小朗, 我帶他走不是随了你的意?”

“不、不是這麽個意思。”曹坊主那五官中的悔之晚矣簡直快溢了出來,“我懂,我懂了。還讓他住廂房,總行了吧?”

聞芊停下腳, 手指輕描淡寫地搭在他肩上,笑道:“曹老板誤會了,我不是要拿此事威脅你,我是的的确确準備上京。”

她雖然一肚子壞水, 但在緊要關頭是個很能靠得住的人,大事上從不亂開玩笑,既然都這麽說了,那就絕對不是拿他消遣。

經過許久的掙紮之後,曹坊主才從震驚裏回神,不得不說服自己接受這個現實。

“您也別太擔心,我還回來呢。宮裏樂師那麽多,人家不見得非得留我,哪怕是做宮女的也沒有要逼着不放的道理,對吧?”

盡管聽她如是說,曹坊主仍然覺得此行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連連搖頭後,方才有氣無力道:“隔壁的鳳仙樂樓可是一直虎視眈眈着,你走了,咱們這兒只怕要等着關門了。”

聞芊笑着讓他寬心,“這樣吧,告訴你件高興的事兒。

“前段時間城裏來了個戲班子,人數呢不多不少,水平也不高不低,剛盤了對街的茶樓準備改成樂坊。”

曹老板擡眸瞅她,大概是認為這丫頭仗着自己要走開始落井下石了,“這事兒叫高興?”

聞芊孺子不可教地斜了他一眼,“曹老板就沒聽過‘同仇敵忾’這個詞麽?敵人的敵人,自然是朋友。”

在她別有深意的媚眼中,他似乎恍然明白了什麽,先是一挑眉,随後緩緩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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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把新來的這家鬥走估計得花上幾個月,到那會兒我興許已經回來了,這段時間樂坊可就由你撐着。”聞芊拍拍他肩膀,“到底自己的店,總得費點心思不是?”

曹坊主叫她說得有些心虛,老臉一紅,只好讪讪地笑了笑。

聞芊是個下決定很快,實行起來更快的人。

她幾乎就用了一個晚上的功夫便把要準備的物件,要帶走的東西,要帶上的人一并拾掇妥當。

進京之行不是一人獨去,打算讓幾個年輕的女孩子長長見識,增加點閱歷,聞芊把常跟着她的游月和菱歌點走了,除此之外是一個打雜的小厮,這隊人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

朗許一向聽她的話,要走便走,要留便留,從無異議,而其他樂坊的弟子卻是被聞芊這疾風驟雨似的舉動驚了個一臉懵,直到她踩上車轅,衆人都還未完完全全的回過神。

她走得實在是太急了,前一天還在臺子上唱歌,第二日一早便大包小包的要動身北上。仿佛像場夢一樣不真實。

終于有個師弟率先反應過來,撲到她跟前急聲問:“師姐你還回來嗎!”

聞芊腳下一頓,而那一瞬,像是積滿水的河床上驟然決堤,背後熟悉的聲音一個接一個此起彼伏。

“師姐,你會回來的吧!”

“師姐,你不會丢下我們的對不對?”

“師姐,你多久能回來啊?”

……

她回過頭時,看到眼前那些或高或矮,年齡參差不齊的師弟妹們,好似光陰乍然流轉,回到了五年前的某一天某一刻。

那時,她所站的正是她們現在的位置,可能也和她們一般高,拉着白三娘的衣袖,目光既渴望又期盼,不住地問。

“師父,你會回來的吧?”

這樣的眼神,她太熟悉了。

聞芊在心頭暗自深吸了口氣,随後将眉目壓出一個柔和的弧度,說出了她師父臨走前的那句話:“會的。”

清晨是空氣最好的時候,但離了城鎮,官道上難免有股缺少人煙的冷清,比起初來時的料峭金秋,冬日的寒風更将馬上的人吹得精神抖擻。

楊晉一行天不亮便上路了,他身邊跟着施百川和趙青留給他的兩個錦衣衛,幾人輕車簡從,一路疾馳。

楊晉依然是在前帶頭的,施百川在他身後随行,不知為什麽,總覺得他一夜之間從拖泥帶水變成了斬釘切鐵,走得毫無留戀,那份歸心似箭像是過了頭。

可直到走出數百裏後,他又忽的放慢了速度,像是宿醉一宿突然清醒,舉止中多了些不可察覺的猶豫,顯得有點心事重重。

施百川雖不明就裏,然而也不好多問,他和楊晉盡管是拜把子兄弟,可極少在私下說過什麽“心裏話”,男人間的情誼和女人家不同,只需要在關老爺面前敬一杯濁酒,便能從此兩肋插刀,士為知己者死,若時常交流點家長裏短的私情對他而言好像不那麽爺們兒了。

臨近正午,馬匹在道旁的小酒家前剎住腳,趕了一上午的路,總算尋到個地方歇口氣。

施百川讓夥計牽馬去喂草料,将腰間的佩刀往桌上一扣,“上酒,上菜,別磨蹭。”

楊晉撩袍坐下,一行人剛剛安頓好,還沒等喝口茶,遠處滾滾的車轱辘聲便悠悠地駛來。

饒是隔了數裏,施百川竟也一眼看出了那車中所坐的是何人——倒也并非他目力好,主要是趕車的朗許實在太過紮眼。

他在震驚中手忙腳亂地放下茶杯,不自覺地朝楊晉瞥去——他果然也望着馬車的方向,一雙星眸瞧不出情緒,可施百川依稀看到他執杯的手頓在原處,甚至意外的灑了些許水珠。

馬車好巧不巧的在酒家前停住,好巧不巧的也要打尖,而車內,也好巧不巧地鑽出一個熟悉的人,她長發在腦後挽成髻,垂了一縷辮子在胸前,不似平日裏的盛裝打扮,鵝黃的衣衫簡潔利落,妩媚中添了些許英氣,那雙桃花眼仍舊若有若無地帶着笑。

“楊大人,這麽巧啊?”

她差不多快把刻意兩個字貼在腦門兒上了,連胡謅也是底氣十足的。

“正好我們也要上京,不如一起呀?”

楊晉擡眸看了看她,背後是已上中天的太陽,日光正燦爛得刺眼,他不做聲地垂頭飲了口茶,對此并沒表态。

聞芊倒不介懷,幹脆就拉凳子挨着他坐下了,回頭招呼衆人落座用飯,順便還很是好心地問:“付錢了嗎?我請客吧。”

施百川被這理直氣壯的強買強賣給嗆住,好懸沒噎死,他咽下嘴裏的茶水,看看聞芊,又看看楊晉,後者一言不發,不知是默許還是不願搭理。

一頓各懷心事的飯吃完,兩隊人同時牽馬啓程,錦衣衛趕路一向行色匆匆,但樂坊的馬車居然也能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

施百川悄悄瞅了好幾回,有些拿不定主意,夾緊馬肚子與楊晉并駕齊驅,“哥。”

他往後遞眼色,“這唱的是哪出啊?你同她說好的?”

楊晉搖搖頭,“沒有。”

“那咱們,要不要甩開?”

他思忖片刻,“先別管,她此時跟來必有所圖,且靜觀其變吧。”

聞芊這個人,從不會做無意義的事。

她上次對他說的那番身世來歷,顯然有所保留,甚至不知道裏面有多少是瞎編亂造來唬他的。

因此,她現在突然改變主意要上京……他也當然不會天真的認為是為了什麽別的理由。

往北走了兩三日,道上的風越吹越凜冽,沿途的草木也逐漸蒼涼,好在天氣晴朗,老天很給面子的沒下雨。

游月和菱歌兩個小姑娘生在廣陵,從未出過遠門,起初離家還有些不舍,但很快就被新奇的大千世界所吸引,只恨不能仗劍天涯,四方游歷。

她倆自打出了樂坊,就像脫了缰的野驢,馬車一停下歇腳便要結伴在四處溜達,朗許本着護衛的原則,留神在旁看顧。

大概是被她二人的歡樂情緒所感染,聞芊也不自覺輕松起來。

錦衣衛一行的馬匹拴在一邊吃草,見楊晉正在和施百川等人商議接下來的行程,她左右無事,走過去瞧熱鬧。

“已經立冬了,再過幾日就是小雪,現在走水路怕多有不便,還是按原路返回。”

楊晉撿了根樹枝在地上輕劃,“咱們先在徐州落腳,繞過蒙山往濟南,再到北京。我可能會在濟南多留兩天。”

聽到濟南二字,施百川耳朵當即一立:“是因為楊老太師?莫非凝姑娘也在?”

“我臨行時寄了書信,眼下還沒回信,大概要到了徐州才有消息。”

有人問:“唐石的卷宗可要和徐州的錦衣衛對接一下?”

說話間,聞芊來了。

因為知曉他兩人平時走得近,其他錦衣衛倒也沒避着她,不承想,楊晉卻突然緘默下來,半晌不作回答。

開口問這句話的小旗尴尬極了,鬧不明白這是個什麽情況,只好拿眼神朝同行們求助。

“你們在忙啊?”聞芊笑盈盈道。

見狀,一幹錦衣衛自是客客氣氣地應聲,“不是什麽大事……正說到行程。”

話音剛落,楊晉便退了一步,一句話也沒說,轉身離開。

聞芊略有些狐疑地盯着他的背影,嘴上漫不經心地哦了聲,“那我們下一處去什麽地方?”

另有人接話:“離這兒不遠有個盤溪鎮,過了就是徐州。”

“越往北走越冷,聞姑娘可要記得置辦厚衣裳。”

“好啊,多謝。”

這段匪夷所思的小插曲她并未太在意,又因為冗長的舟車勞頓,很快就被抛在腦後。

傍晚,衆人在水馬驿中住店。

用過晚飯,月色正好,朗許搬了兩張長桌在院中畫畫,游月歪頭興致勃勃地瞧。

聞芊把放溫的藥給他端去,再回後院時,正看到楊晉和菱歌蹲在一簇草木前交談。

地上長着堆張牙舞爪的草,外形上平平無奇,像是尋常野蒿的模樣。

菱歌年紀不大,本就是乖巧的性子,托着腮細聲細氣地問道:“楊大人,你适才說這小樹會流血,是真的嗎?”

那邊聽他平和地嗯了一聲,“此樹名為龍血樹,相傳在上古時期,應龍與巨象交戰,龍血灑在土中,遇水而生,長成參天大樹,便叫做龍血樹。”

聞芊覺得有意思,也湊到他背後彎腰細看。

“沒什麽特別的嘛……”

菱歌扭頭朝她打招呼:“師姐。”

她伸手摸她的腦袋。

“師姐,楊大人說這樹受了傷便會同人一樣流出血來。”小姑娘兩眼亮晶晶地望着她。

“咦,那我試一下。”

聞芊掐了一節樹葉,預料中鮮血四濺的畫面并沒出現,她捏着慘遭毒手的葉片在指間打轉,本想開口調侃幾句,然而楊晉整個人便如白天那會兒一般,驟然閉了嘴,仿佛沒瞧見她似的,一聲不吭地宛如啞巴。

四下裏的氣氛僵成了一塊冰,風再大點估計就能裂出縫來。

她努努嘴把葉子丢了,掩飾性的清了清嗓子,理好衣裙找了個由頭走開。

就在聞芊行出十步後,楊晉不疾不徐的接着道:

“這種樹血液在枝幹上,你掀一塊樹皮便知道了,來試試看。”

“哇,真的诶!”

她扭頭朝那邊的人龇牙。

什麽毛病?!

作者有話要說: 茍延殘喘更出來的一章。

請感受一下阿基的另類吃醋方式……【親身體會

什麽?

京城相會這怎麽可能!

接下來可是說走就走的北漂歡樂行!【。

由于考慮到朗許大天使一個人和我芊出門會很寂寞,所以我給他搭配了兩個玩具。

【菱歌:??】

【游月:??】

下面即将迎來久違的世紀大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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