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夜裏, 聞芊在驿站客房的木床上翻來覆去, 怎麽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裏把楊晉給得罪了。

雖說死乞白賴跟上來是有些惹人懷疑,但若在平時, 他要麽一句話道破, 要麽拉着她問個究竟,自己只需編個謊敷衍過去就萬事大吉, 再如何也不會是現在這個反應。讓她像是一招打在棉花上, 頗為進退兩難。

小客棧有了些年頭,床板稍一動就吱呀作響。

她突然翻身坐起,摸着自己的臉無不擔憂地想:“難道是我不夠水靈了?”

思及楊晉此前在院子裏同菱歌相談甚歡的模樣, 似乎也不無可能。

連施百川這種冠都沒及的少年都知道找菱歌游月那樣的嫩草吃,更別說正值血氣方剛、二十出頭的楊大人。

倘若果然如此, 那倒是個對她而言非常棘手且無解的問題了……

臨近淮河, 沿途的旅人便多了起來,地界還處于江浙,兩場雨一下, 滿地濕氣,走在路上便有種說不出的黏糊感。

這季節氣候反複,極容易得病,時常有馬車從身邊經過, 遙遙便是一句拖長了的噴嚏。

兩隊人一前一後地照常趕路,楊晉也依舊同聞芊保持着距離。

白日停車休息,她在道旁的小攤上百無聊賴地翻撿,耳畔恰聽到楊晉在不遠處說話, 偶爾掩嘴輕咳。

“哥,是不是昨晚沒睡好?今天要不我守夜吧。”

“沒關系,只是剛好嗆到了……”

她心裏一計較,彎腰在水果攤上撿了幾只新鮮的梨。

一整天風塵仆仆,傍晚照例找地方歇腳。

官道上的客棧賺的都是流水錢,飯菜很不走心,最初兩天的新鮮勁兒過去後,游月幾人也沒那麽愛蹦跶了,終于感受到長途跋涉的疲憊,差不多吃過飯便早早上床就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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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樓上樓下的客人都已回房休息,聞芊才輕手輕腳地走到廚房。

那個年輕的廚子正蹲在竈前看火,瞧她進門來便趕忙起身,聞芊擺擺手,繞過他掀開鍋蓋,白氣刷刷往外冒,帶着一股清甜的香氣。

鍋裏的雪梨肉白如雪,盛到碗中與紅棗、枸杞相應,顯得愈發甘甜可口。

她把冰糖雪梨裝好,給了廚子一把銅錢的封口費:“不能告訴別人這是你煮的。”

随即拎着食盒出門找楊晉去了。

拿甜食哄人這種法子都是她六歲前玩剩下的,乍一看有些單薄無力,不過一個蘿蔔一個坑,對不對症還得看人。

聞芊在客棧尋了一圈,房間內不見人影,等繞到後院才發現他在那裏練刀。

記憶裏,似乎很少看見楊晉拔刀,他不太愛沾血,多數情況下能不動手就不動手。

冰涼如水的清輝中,雪亮的刀光像是流星閃電,不經意落下的月華在刀口起勢時擦過一絲細細的光芒,但很快都隐沒在了那漫天飛雪似的一招一式裏。

楊晉不穿那身官皮的時候,總是偏愛箭袖,墨色的上衣束在玉帶之中,腰身緊窄,随着刀風繃出結實的肌肉來。

耳畔聽到腳步聲,他周身的鋒芒倏地一收,整個人像手中那把寒光遍隐的繡春刀,眸色冷凝的看過去。

聞芊背着手在後面,正慢悠悠地走過來。

一見是她,楊晉眼底的戾氣瞬間淡去不少,擡頭望了一眼天色。

深更半夜,她挑了個最清淨的時間來找自己,會是為了甚麽?

他心中莫名生出些微弱的期待。

荒野裏的小店連蠟燭錢也要省着,牆外紙糊的燈籠在夜風中輕晃,那抹不甚明亮的昏黃與銀白的月光交織,她的臉從晦暗不明的陰影裏浮出,眉目間有妍麗的笑。

這樣的神情,并不陌生。

認識這麽久以來,除了他跑樂坊之外,聞芊倒也不是沒有主動上門拜訪過,但仔細想了想,她的每一次笑臉相迎好像都帶了目的。

初遇時是為了讓錦衣衛撤出樂坊,第二次是為了上清涼山莊,第三次是為了青梅竹馬的朋友……

這麽粗略一推算,楊晉先前生出的那絲意外便很快平複了下去,只沉默着垂首收刀入鞘。

“楊大人。”聞芊不自覺放輕了腳步,眉眼上端着笑意,“在練刀呀?”

“我是不是打攪到你了,不然你再練會兒?”

不着痕跡地将她的表情打量了一遍,楊晉把刀放在石桌上,終究還是開了口:“有事麽?”

眼見他出聲,聞芊已覺事成功了大半,“別這麽提防我,又不會吃了你,來,你先坐。”

她硬生生把他摁在凳子上,這才将藏在身後的食盒拿到跟前,擺在他手邊,笑靥如花,“是好東西。”

然而,楊晉卻在看到那食盒時,目光明顯的暗了一暗。

聞芊并未察覺,俯身打開蓋子,雪梨的甜香猶在,盡職盡責地撲出來,“怎麽樣?冰糖雪梨。瞧你這段日子染了風寒,吃這個正好清肺止咳。”

瑩白瓷碗中的梨肉映入眼簾,他心情不自覺往下沉。

聞芊仍忙活着往裏面灑杏仁碎,取出勺子放到他手中,“嘗嘗看,照你的口味做的,味道應該不差,若是不夠鍋裏還有,我去給你盛。”

話音剛落下,楊晉便将湯匙輕擱入碗內,哐當一聲脆響。

他眉峰皺起深深的紋路,低聲道:“這一次,你又打算要甚麽?”

一瞬間,徐徐的北風乍然而止,四周的空氣像是凍結一般,帶着冷意。

聞芊聽到這句話莫名地怔了怔,不在意地眨眼笑道:“一碗糖水而已,我還能要甚麽呀?”

“是啊。”楊晉神色不變,口氣卻稍稍陰郁,“一碗糖水而已,我怎知道你想要甚麽?”

她總是如此。

沒來由地示好,沒來由地獻媚,一路避重就輕,等最後才道出有所求,然後自己就心甘情願地替她鞍前馬後。

他是不是太好說話了?才放任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這樣……

到這個份上,聞芊也覺察出他的語氣并非玩笑,一時間唇邊的弧度漸漸凝滞。

短暫的寂靜後,她盯着他的眼睛,“楊晉,你甚麽意思?”

“莫非我對你好,就一定有所圖?”

他避開視線:“是與不是,你心裏清楚。”

“我不清楚。”她反駁,“覺得我對你有企圖?那當初你查唐石利用我的時候呢?”

楊晉強壓着情緒,“這一路上,誰利用誰還說不準呢。”

聞芊被他這态度弄得一肚子無名火,拍桌便道:“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們錦衣衛平時是不是都是這麽斷案的?也難怪诏獄裏出那麽多冤假錯案!”

“我小人之心?!”楊晉跟着拍桌而起,四平八穩的瓷碗愣是被他掌力震得彈了起來。

“好,那你倒是說說。你不是放不下樂坊嗎?你不是不打算上京授藝嗎?眼下突然改主意又是為甚麽?”言罷,他自嘲的一笑,“可別說你是因為舍不得我。”

聞芊竟難得被他問得一陣語塞,半晌吭不出一聲來。

她這般表情顯而易見,不用質問就知道被自己言中,楊晉胸口沉重無比,一把握住她手腕往身前拽了拽。

“你平日裏不是千方百計的勾引我,吵着嚷着要以身相許嗎?”他星眸如刀鋒般刺人,簡直帶了些殺氣騰騰,“我給你這個機會,你許啊!”

這番言語滿是挑釁,又含着分明的嘲諷與戲弄。

聞芊被他拉了個趔趄,腦中像是炸開了花,她原就禁不起激怒,現下聽了這話,愈發将那股不服輸給逼了出來,當下毫無猶豫,伸手揪住他脖頸處的衣襟,猛地往下一拽,仰頭狠狠吻了上去。

楊晉本在氣頭上,冷不防被她咬住嘴唇,思緒驟然一片空白,聞芊發起瘋來像是收不住勢,狂風驟雨似的在他口中席卷,甚至貝齒磕在他齒間也渾不在意,雙唇覆在舌尖上用力吮舔,又來回撩撥,時松時緊,仿佛想将他最原始的欲望一并牽出。

在愣過片刻後,楊晉回過神來,怒火把他所有的吃驚和遲疑全數焚毀,他驀地扣住聞芊的雙肩,轉身将她壓在牆上,毫不示弱地吻了回去。

從咬到舔再到吮,她怎麽做的他也便一個不剩的依樣反擊,唇齒間的血腥味沿着嘴角滑下,此刻也顧不得這麽多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他不自覺将力道放大,再放大,手指兜着她的頭,發狠般的将聞芊整個人壓在懷中。

唇齒追逐,互不相讓。

此刻如有外人,大概得被如此淩厲霸道的“以口相就”驚住。

那些逢迎躲避時傳出的碎吟和吮吸聲,糾纏出令人心馳神蕩的熾熱。

周遭的氣息終于在這個無比“認真”的吻裏沸騰了起來,饒是互相較勁,那些異樣的呼吸聲也一寸寸地撥動着神經,他口中越發潮濕,身上的溫度不可抑制的開始滾燙,周遭的血液似乎都湧向了同一處,四肢酥麻……

男子遠勝于女子的耐力到底讓楊晉占了上風,聞芊在呼吸耗盡前反守為攻,伸手把他推到自己身下,來去如風似的猝不及防又松開了唇。

兩人相顧無言地各自喘息。

楊晉目光灼灼的看她,抵着冰冷的石牆,擡起手背擦去唇下的血跡與水漬。

聞芊卻突然拉住他的這只手,猛地摁在自己胸上,甚至還引着他揉捏了兩下。

楊晉微微一怔,指尖的綿軟讓後背已不可抑制地起了一層細栗。

近在咫尺的那雙妩媚的桃花眼中帶着從容不迫的神情。

“不就是以身相許麽?我聞芊說到做到。”她一字一頓地挑釁,“你随時來我房裏,我随時奉陪,就看楊大人你自己敢不敢了。”

說着,将他的手往旁一甩,頭也沒回地走了。

石桌上的雪梨湯早已放涼,微風吹不起半點漣漪。

原地裏,楊晉收回視線,垂目用拇指抹了抹嘴唇。

隐約的疼痛還在其中蔓延,他發現手抖得有些厲害,攤開五指在眼前看了,才覺得掌心燙得像是竄起了火……

他無言地緊緊合攏五指,最後又頭疼地摁住眉心。

另一邊,走得趾高氣昂的聞芊回了房,倨傲地插上門闩,倨傲地掩上窗戶,再倨傲地卸完了妝,最後直挺挺地仰面倒在床上。

經年日久的木床當即發出哀鳴,好似下一刻就要分崩離析。餘音尚未斷絕,就見她拿起軟枕罩住頭,在背面上狠錘了兩下,心煩意亂地嚎了兩聲。

這叫什麽事兒啊!

她明明是去送甜湯,怎麽搭上一個“以口相就”不說,倒頭還多添了個“以身相許”!

尚未從方才的混戰中走出來,這一夜簡直過得亂七八糟,細想更是不堪回首。

實在不願面對現實,聞芊索性把被子一蓋,決定天大的事睡完再說。

作者有話要說: 茍延殘喘的更了第二章……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一個深刻的道理,道理的名字叫……【狼來了】

寫得非常之辛苦的一章,內容尚需要精修,雖然短,但是包含了我的血淚……

總而言之一句話

吵架這東西真不是人寫的啊啊啊啊,超級難寫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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