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因為白天在車上睡得飽, 夜裏聞芊很有精神, 和朗許在客棧一樓的飯桌旁翻花繩,玩到深夜, 連小二和掌櫃都休息了, 她才把人打發走,自己要了一盤瓜子, 獨自坐在空曠的廳堂裏嗑。

楊晉是在這個時候回來的。

他在外面待了不短的時間, 身上的酒氣已經散得差不多,進門便帶了股冬日的寒意。

随着吱呀的開門聲,滿屋嗑瓜子的動靜戛然而止。

楊晉在看到門邊不遠處的聞芊時明顯怔了一下, 自打昨日鬧過那出以後,他們倆就沒單獨說過話, 如今這麽四目相對, 反而莫名尴尬起來。

他只略停了停,便不自然地移開視線,擡腳上樓回了房。

聞芊兩手夾着一粒瓜子, 對這位錦衣衛大人的動作不予置評,她托腮看了半晌,最後把瓜子一丢,擦幹淨手站起身。

楊晉洗漱完畢, 剛脫下外袍便聽得有人慢條斯理地叩門,他只好把衣衫再披上。

門才拉開一半,回廊上那個窈窕婀娜的身形已躍入視線,聞芊抱懷站在外面, 一雙桃花眼若有似無地含着點笑。

“……有事麽?”

“有啊。”她微微歪頭,“不請我進去坐坐?”

此刻四下無人,楊晉回想起那日晚上的情形,終究感到欠妥,“明日再說吧。”言罷低頭便打算将門關上。

聞芊勾着嘴角,在聽完這句話後,剎那間唇邊的弧度往下一凝,她本抱着好好談一談的決心來叩門,誰料他依舊是這個不軟不硬的态度。

一時間新仇舊恨往上急湧,她想也沒想,擡腳把他半掩的門踹開。

楊晉微微一愣,忙後退兩步險險避過。

“楊晉。”她大步走進來,“你到底生的哪門子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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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然叫她這樣一問,他竟連自己都有些遲疑。

他到底生的是什麽氣……

楊晉颦眉微偏過臉,“我并未生氣。”

“你沒生氣?你沒生氣這些天作的什麽妖!”聞芊一甩袖子,單手叉腰而立,“我哪兒得罪你了你直說就是,拐彎抹角的算什麽男人!”

他一愣,還未出聲,聞芊一句話堵了過來,“行啊,我也受夠了,錦衣衛有什麽了不起的。

“不就是讨厭我跟着你麽?好,可以,我從今往後不跟就是了!”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驀地轉過身,砰的一下摔門離開。

被毫無征兆地發了一通脾氣,楊晉站在原地裏,似有些沒回過神,直到後院馬廄之中傳來低低的嘶鳴聲,他這才反應過來,一個箭步沖到窗邊:聞芊不知幾時收好了包袱,随手牽了匹馬,翻身便騎走了。

她不是氣話。

意識到這一點,楊晉未及多想,當下躍出窗去,同時将手指屈在唇下吹出一聲短促哨音,即刻有匹黑馬越衆而出。

他飛快踏着馬镫,翻身而上,不等坐穩便揚鞭疾馳。

平靜的小鎮裏,以往一入夜就看不到半個鬼影子的街道上閃過兩騎奔馳的駿馬,打更人提着燈籠,被馬匹帶起的風吹得直打轉,好容易才停下來。

聞芊也很會挑馬,正好挑的是性子最野速度最快的那匹。黑白混雜的青馬剛睡完一覺,精神得不行,撒丫子跑得比白天還歡,很快就帶着她沖出了鎮子。

像是拉開了簾幕,郊外孤清的月色霜雪般覆蓋在遠遠近近的山林間,比中秋還要圓的明月懸在半空,仿佛離得很近一般,驅使着人忍不住去縱馬追逐。

沉沉的馬蹄濺起滿地泥濘,聞芊跑在前面,楊晉的馬不多時也追上來,一前一後,不知道的或許以為是夜奔。

因為坐騎不如她,跟了半晌到底差着一段距離,楊晉無法,只得握拳在唇邊,又吹了一道長哨音。

聲音清脆而綿長。

青馬的耳朵當即動了動,那野驢似的脾性終于收斂了不少,足下開始漸漸減速,見此情形聞芊方知不妙——這馬是認主的。

在靠近路邊那棵歪脖子樹的地方,馬兒駐足原地踱步,還甚是熱情地往後一望,好似準備迎接誰一樣。

聞芊握着缰繩,倒也沒有多做掙紮,沖着這畜生翻了個白眼,忿忿的下來。

馬還未停下楊晉已跳到了地上,他出門狼狽,給這夜風一吹,滿頭青絲顯得更淩亂了。

聞芊看着他走近,佯作不在意地睇了一眼道:“這馬是你的?”

楊晉笑了笑,解釋說:“錦衣衛的馬,平時認生得很,你能騎這麽久已經讓我很意外了。”

她輕哼了聲,把鞭子和缰繩一并往他懷裏一塞,“有馬了不起。”言罷轉身就要走。

楊晉來不及把東西拿穩,忙騰出手拉住她,“去哪兒?”

聞芊別過臉不看他,“我怕在這兒礙着楊大人的眼了,還是回去改道,咱們分道揚镳為好。”

聽這話知道她還在氣頭上,楊晉盡量不觸她的雷,“你一個人,沒有馬怎麽改道?”

“沒馬又如何。”聞芊不以為意地望着大道,“大不了我走着回去。”

她是個說得出就做得到的人,楊晉沒辦法,只好把缰繩遞到她手中,“那這個,你拿去騎。”

“我不要。”聞芊往旁邊側了側,“它認生我還認馬呢,颠得我那麽難受,我才看不上。”

青馬聞言,很是委屈地打了幾個響鼻。

她愈發嫌棄地白了它一眼,背起行囊扭頭便走,手腕仍被楊晉握着,他沒打算放開,甚至将她往回輕輕拽了拽。

随即,背後聽到他有些輕,有些無力地嗓音:“是我不好……”

“這些天,是我自己不對勁,不該……不該亂沖你發脾氣。”

他一開口,聞芊心底瞬間就軟了,不自覺跟着他的力道退了半步。

衣袖上有陣陣體溫随着掌心傳來,他五指扣得微緊,卻并不難受。

聞芊臉上依然不動聲色,只目光在四周亂瞟:“你一道歉,我就留下,那我豈不是很沒面子。”

許是聽出有門兒,楊晉不禁一笑,順着她的話道:“可是現在天色已晚,你一個姑娘家走夜路畢竟不安全,倒不如等天亮再走也不遲。”

聞芊覺得有道理,似乎從哪裏看都找不出反駁的理由,于是輕咳了聲,勉為其難道:“我就在這裏等天亮,太陽一出來,我馬上走。”

“好。”他從谏如流地颔首,“我陪你。”

兩匹馬被牽到了一邊兒自行覓食,大概是秋天水草不豐茂,翻翻撿撿半天才聽到細微的咀嚼聲。

聞芊倚着那棵歪脖子樹坐下,一路馳騁,又怒發沖冠,這會兒心緒平複了,才發覺周遭的風冷得徹骨。

她一貫是要風度不要溫度的,當即縮起肩打了個噴嚏。

楊晉剛把馬拴好,聞聲過來将外袍披在她身上。

聞芊覺得自己的氣還沒消完,把他的衣衫扯開,嫌棄道:“我不穿你的,太醜了。”

“……”

畢竟是有錯在先,他倒也不介懷,折回青馬跟前把聞芊的包袱取下,在裏面找了一件向她遞去。

這回,聞芊連讓他穿上身的機會都不給了,語氣堪稱匪夷所思:“楊大人,你沒事兒吧?”

“我裏頭穿的紅色,你特地找了件綠的?”

“……”

夜色太深,也着實沒有很留意顏色……

他手持那件衣衫一時不知要不要放回去。

聞芊涼涼地看了他幾眼,許久不見他局促的神情,真有些懷念,她無端生出些滿足感來,這才探出手,“把包袱給我,我自己挑。”

楊晉只好無奈的照做,将自身外袍系好後,挨在她一旁坐下。

聞芊沒着急穿衣,只在行李中翻找了片刻,忽聽得一個輕微且低沉的碰撞聲,她帶了些驚訝從重疊的衣裙內拿出一個陶埙。

這東西應該上了年歲,表面被磨得很光滑。

她剛打算放在唇下,又想起了什麽,順手遞給楊晉。

他仍舊搖頭:“我不會吹。”

聞芊笑了笑,“那有空再教你。”

她先試着吹了兩下,繼而那些零碎的音符漸漸成調。

楊晉還未及驚訝于她什麽樂器都會,就被埙那低沉而蒼涼的聲音所震撼住。

在此之前,他聽過輕快悠揚的瑤筝,聽過空靈通透的竹笛,也聽過安靜悠遠的七弦琴,但是陶埙這還是第一次。

那是一種完全有別于所有樂器的音色,帶着古樸與蕭瑟,在這樣萬籁岑寂的群山裏,好似流淌過千百年的歲月,細數滄海桑田,萬物枯榮。

不知為什麽。

楊晉聽了聞芊無數次奏樂,曲子亦有悲有喜,卻在今時今日,從這支無名小調裏體會出了哀傷的情緒。

楊晉側目望着她,月光将少女的臉色打磨得很蒼白,微垂的眼眸上,纖長的睫毛如羽般扇動。

明明近在咫尺,卻莫名渺遠到不真實。

一曲奏罷,聞芊把埙緩緩放在身前,修長的手指撫摸着那些凹凸不平的小孔。

“其實,我這輩子學會的第一件樂器,不是琴也不是琵琶,而是這個。”

說着,她将手中的陶埙晃了兩晃,然後深深的吸了口氣,轉頭看向他,笑容淺淡:“楊晉,你猜得不錯。”

“我改主意跟你們上京,的确是有目的。”

很意外的,楊晉在聽她親口承認後竟沒感到多吃驚,反而有種預料中的平靜。

“什麽目的?”

聞芊抿住嘴唇,良久才開口:“記不記得之前我和你提過的,我、樓硯還有朗許生活過的那個小村子?”

作者有話要說: 友情提示:這是主線劇情的內容……

【哈哈哈哈沒想到吧!!我在吵架忙裏偷閑的期間還能塞主線劇情诶!!】

咳咳咳……

這段吵架終于過去了……【真難寫啊啊啊啊!】

【作為我這麽一個吵架輸出全靠吼的人,要寫出這麽狗糧的吵架對話一晚上得死多少腦細胞!】

所以,後期我聞雞起舞夫婦的吵架次數将會越來越少……

【真的不是為了偷懶嘛……

為了寫本章,特地去B站刷了幾個埙的音樂視頻。

講道理!!

基哥聽完的感想就是我的感想!埙真的很好聽啊!

強烈安利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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