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客棧也兼做飯店生意, 老板是個胖廚子, 炒得一手香酥花生,用來下酒最合适不過。

燕長寒叫了一桌子的菜, 自己顧不得吃, 倒是先給楊晉夾了滿滿一碗,又是斟酒又是布菜, 客氣得不行。

“上次見還是在兩年前, 轉眼楊賢弟也坐到百戶的位置了,以你的資質,再有聖上的垂青, 将來肯定有一番大作為。”

無事不獻殷勤,白來的高帽子必然不是什麽好貨, 楊晉笑着敷衍了兩句并未接茬。

燕長寒很能沉得住氣, 說話有條有理,先扯了堆無關痛癢的往事,方才提壺給他杯中倒滿酒, “這些年若不是我被安插在徐州,其實早就想與楊兄弟一敘,只可惜公務繁忙,又路遠迢迢, 總是不得機會……”他問道,“此前我讓趙青傳信給你說那事,兄弟你可有收到?”

“信?”楊晉略一思索,“我剛離開廣陵城數日, 興許正好錯過。”

他聞言倒也不介懷,笑道:“那不要緊,眼下我直接同你說也是一樣。”

從一開始就被忽略得很徹底的聞芊領着兩個小姑娘和一個大個子在客棧中要好了房間,車被小二牽到後院去刷洗修整,順便給馬喂飽草料。

眼見諸事已妥當,她慢條斯理地走下樓,佯作偶遇似的站在拐角處大大方方的聽牆根。

燕長寒的嗓音傳了過來,聲音不溫不火,一聽就叫人覺得像個老好人。

“那會兒你在北鎮撫司遭人挑釁,我還記得對方姓屈,大你十來歲,是個高不成低不就的老小子,成日裏愛挑撥離間搬弄是非。”他喝了口酒,嘆道,“你和他那一戰堪稱經典,饒是過去兩年我也歷歷在目。”

楊晉不由笑了笑:“燕大人過譽了。”

眼見話已到火候,燕長寒終于放下酒杯,“實不相瞞。”他笑道,“小妹當日有幸目睹了楊兄弟的風采,一直念念不忘。只因她年紀小,我這個做哥哥的覺得為時尚早便沒與你提。現如今她正值婚嫁之齡,不知楊兄弟你……”

他點到為止,露出個“你懂的”笑容。

“……”楊晉登時一怔。

這一路,有請他捉鬼的、在父親跟前美言的、給朋友網開一面的,還有如聞芊這般時不時擺鴻門宴掙個“吃人嘴軟”的……但提及此事的,他确是頭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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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茫茫的陰謀和公務中沉浮的楊大人,好似這會兒才想起自己的終身大事。

聞芊本在低頭玩指甲,聽到此處不由一笑,透過對面那堵牆都能想象出楊晉現在的表情有多茫然。

“這……”

燕長寒立馬趁熱打鐵,“小妹對楊兄弟欽慕許久,時常與我念叨着,誇你為人正直,武功了得……今日既有緣,兄弟不妨去我家中一敘?你們二人見一面也好。”

被他這連跳三級的話噎住,楊晉怎麽也想不明白自己還一句都沒回,怎麽就進展到了這個地步,連忙打住他。

“燕大人……此事怕是不妥,這……”

燕長寒瞬間會意:“楊兄弟莫非在意小妹的容貌?”他大手一揮,“這個你不必擔心,小妹雖算不上傾國傾城,也多少是個清麗佳人,絕不會叫你失望的。”

他有些啼笑皆非:“在下不是那個意思,只不過……”

沒等說完,他一句話又堵了下來,“我明白!兄弟我也不是硬要逼你的意思。”

難為楊晉叫人截話截得如此狼狽,聞芊躲在隔斷後險些笑出聲,覺得這位燕大人簡直是個人才,不去朝廷做禦史,簡直是言官的一大損失。

“這男女之事總得講個你情我願,你今日且去瞧一瞧,若小妹合你的眼緣,咱們再詳談,若沒那個緣分,我自也不強求,不過是了卻小妹的一樁心事罷了。依你之見如何?”

燕長寒這條煮都煮不爛的三寸之舌似乎就沒打算給他“如何”的機會,楊晉有預感,憑他這能耐,自己若是一條腿踏進燕家大門估計便要栽在裏頭了,他忙找了個拿酒的借口遁出來。

店中人進人出,夥計忙着上菜擦桌,無暇其他。

楊晉沒急着去要酒,也沒打算趁機開溜,而是先繞至樓梯前的拐角處,擡眸一看,某人果然靠在那兒,眉眼上揚,帶着瞧熱鬧的表情抱懷打量他。

“楊大人。”聞芊伸出手指輕捏着下巴,調侃道,“今天走桃花運呀?”

“你還有功夫笑。”他沖她颦了颦眉,又轉目瞧了一眼尚在喜滋滋品酒的燕長寒,壓低聲音,“還不幫我想想辦法?”

後者閑閑地抱起胳膊,裝作四處看風景的樣子,“能想什麽辦法,你好事将近,我該恭喜你才對。”

聞芊眯眼笑道,“大戶人家的千金啊,瞧他哥這模樣,妹妹應該也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哦?”

她那個尾音翹得可謂是百轉千回,目光中好似沒有半分波瀾,楊晉無奈地看着她。

“你真這麽想?”

聞芊不以為意的眨眨眼,依舊是模棱兩可的語氣,“你猜啊。”

他一瞬有點懊悔自己自作多情生出來的那些多餘的期待,嘆了口氣,轉過身。

“算了。”

聞芊在他背後輕哼,“唉,開個玩笑而已麽,又動氣。”

就知道指望不上她……

楊晉定了定神,收起了思緒,決定還是找燕長寒把話講明為好,免得再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來,屆時大家都尴尬。

回到酒桌邊,燕長寒剛喝完一壺,發現他手上空空不由道:“怎麽,沒酒了?——沒酒也不打緊,咱們吃過這盅,你到我家去,我請你喝二十年的花雕。”

“燕大人。”楊晉将他倒酒的手摁下,“喝酒可以,到貴府上去就不必了。”

聽出他話中之意,燕長寒微微詫異:“楊兄弟若是今日不便,明日也……”

他溫聲打斷,“承蒙令妹青眼,但此事,我恐怕不能應允。”

“這是為什麽?”

楊晉在方才那一轉身的時間裏想好了說辭,然而沒等他開口,視線裏那抹纖細妖嬈的身影竟朝此處而來,逐漸逼近。

由于不解,楊晉不自覺住了口,只朝她遞了個疑惑的眼神。

後者臉上有焦慮的神情,一把挽住他的胳膊,眸中浮起水色,“連城哥哥,你不要我了麽?”

這毫無頭緒的一句話,把在場的兩個人都攪得有些蒙。

楊晉被她那突如其來的四個字激得滿手雞皮疙瘩,當下便欲抽走,奈何聞芊卻摟得緊緊的。

“作甚?”

她把自己的臉擋在他身後,低低道:“想讓我幫你就別動。”

“……”

再擡眼時,她已換上那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抖出帕子來拭淚,“你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妾身自知除了美貌以外一無是處,配不上楊大人你,可就算不在意我,也要看在這腹中孩子的份上……”

在門外等得不耐煩的錦衣衛衆人剛進來便聽到這麽個厲害的消息。

瞬間僵在了原處,挨個開始石化。

楊晉當即扭過頭來低聲皺眉道:“我哪兒有?!”

她不着痕跡地開口:“你先閉嘴。”

燕長寒被這場“始亂終棄”給驚了個目瞪口呆,良久等反應過來時,像是叫人踩了尾巴的貓,蹭一下站起來。

“這……楊兄弟,你成親了?為何我事先沒聽趙青提過……”

“我……”鑒于沒統一口徑,他此刻是真的啞口無言,而燕長寒則誤以為是他心虛。

聞芊搶在前頭回答:“我們是私定終身,還未拜堂。”

她佯作羞赧地別過臉,“妾身乃是小門小戶家的女子,幾個月前和楊大人在燈會上相遇,夜裏他便翻了窗……”

楊晉:“……”

“這回正是要上京禀明二老,請他們來主持此事。”

“果然是有一腿。”此時站在門邊的一幹人等不由在心中默默地颔首。

“原來如此。”聽了這番經過,燕長寒面色凝重地點點頭,“這般要緊的事,楊兄弟為何不早說?”

他語氣裏不免帶了幾分責備,還有些“此人看上去似乎很随便,好在沒将妹子許給他”的慶幸。

莫名背了這麽多口鍋,楊晉只能哭笑不得地牽了牽嘴角。

自己倒是想說,誰讓你沒給機會呢。

眼見火候已差不多,聞芊抽噎地愈發厲害了,“事已至此,妾身自知無才無德,怕是侍奉不了楊大人了,大人保重……”

說完作勢要走,卻又突然來了個身形不穩,一副傷心過度,搖搖欲墜的樣子。

楊晉忙扶住她。

一旁的燕長寒手足無措,“啊、啊……弟妹你別動氣,都是誤會,是誤會,千萬莫要動了胎氣。”言罷又不放心,“我去叫個大夫來看看吧。”

聞芊裝病也不是一回兩回了,生怕她再胡謅出什麽離譜的事來,楊晉忙道:“我瞧着她應該沒什麽大礙,回房休息一晚便好。”

幸而燕長寒沒再堅持,“行,行,你好好安慰人家,記得替我賠個不是。”

楊晉攙着聞芊,小心翼翼地扶她往樓上走,路過門邊時,沖那邊的衆人瞪了一眼,一幹錦衣衛忙看地望天地吹口哨。

一進房門,聞芊便掙開他的手,繞到銅鏡前打量,啧啧嘆道:

“哎呀,演戲也是個體力活兒,害我妝都哭花了……”

她把包袱裏的青黛取出來,對鏡描眉。

楊晉拉了把椅子重重坐下,手摁着額頭嘆了口氣。

聞芊從鏡子裏瞧見他,不滿地斜過眼,“幹嘛,我替你解決了這麽大個麻煩,你不謝我?”

她笑道:“以你們錦衣衛那無孔不入的情報網,今後估計沒人敢和你提親事了,怎麽樣,高不高興?”

楊晉又是無奈又是好笑地望了望她,随即将兩手搭在膝上,幹巴巴道:“讓我祖父知道,肯定會打死我的。”

她稀奇地從繡墩上側身,“聽過怕爹的,我還沒聽說怕祖父的。”

“我爹是個文弱書生,打不動我。”他帶了些糾結地抿抿唇,“可我祖父不同,他是□□時的戰/将,三朝元老,這輩子縱橫沙場,便是今上見了也得給他幾分薄面。”

聞芊本就對這些世家大族不了解,也是頭次見楊晉提到自己的家人,看他難得這般戰戰兢兢,不免感覺有趣,大手一揮,仗義道:“怕什麽,到時候聞姐姐保護你。”

瞧她這有恃無恐的樣子,楊晉也不多言,只淡笑着嗯了一聲。

徐州城裏入夜後格外安靜。

不知是為什麽,這種大城鎮晚上并不宵禁,但此處卻有着和他們沿途所停留的小鎮小村一般的沉寂。

客棧是老字號了,連院中種的樹都上了年紀,枝幹粗大,葉子茂盛,甚至好幾段枝桠還探到了窗邊,好似成了精的妖怪在偷偷聽屋內人言語。

聞芊盯着朗許把藥喝完,藥大概很苦,因為他的眉頭一直若有似無地皺着。

“吃糖麽?”在朗許放下碗的同時,她将手邊的果脯推了過去,後者擡手擺了擺,示意不用。

“樓大奶媽制成的藥也斷斷續續服了兩個月了吧,怎麽樣,你覺得有效果嗎?”聞芊拉着他,“來,試一試。”

朗許順從的張開嘴,吃力地發聲。

“啊——”

無論他怎樣努力,口中仍只是像壞了的破鑼,幹啞難聽,時間久了,連住在隔壁的人也不由伸長脖子出來張望,想瞧瞧是哪家熊孩子在敲鑼。

聞芊卻不介懷地靜靜聽着。

就在此刻,夜風卷起樹葉沙沙作響。

朗許驟然住聲,警惕地往窗口看去。

“怎麽了?”

他收回視線,垂目兀自思索了須臾,終究沖她搖搖頭。

北風刮了一整宿,早起時滿地都是落葉,帶着濃濃的濕氣。

衆人吃飽睡足,照例牽馬趕路。

有了昨天在客棧中的所見所聞,錦衣衛一幫人好似将聞芊當做了一種全新的動物,連咳嗽一聲都會無端端地緊張。

在施百川地強烈堅持之下,聞芊莫名其妙地被塞進了車內,并裹上了厚得能生痱子的絨毯。

在她一臉的困頓中,馬車開始辘辘往前行。

“怎麽,我瞧着有那麽怕冷?”

游月聳了聳肩,旁邊的小菱歌卻是接話,“不過今天是挺冷的,據說北方老早就下雪了,也不知我們幾時能見到呀?”

聞芊把毯子往腿邊一撩,打起車簾往外看。

從沉睡中初初醒來的徐州城還有幾分蕭瑟,開門做生意的小二打着哈欠揉眼睛,沿途的城牆和告示牌上貼着通緝令,寒風卷過把未粘牢的一角抖得獵獵作響。

昨日來時未曾細看,今天才隐約覺得這座城有些許說不出的違和感。

女人的直覺向來很準,但總是道不出什麽所以然。

直到行至北面的城門處,那感覺的源頭便豁然而出。

從進門的公告欄到北門第二塊磚的位置,人流擠得水洩不通,大老遠便聽得窸窸窣窣議論聲。

難怪街上行人會如此稀少,原來都聚到這兒瞧熱鬧了。

聞芊順着城牆裏那一道道早已幹涸的血跡看上去,只見高高的青磚中釘着一個人,白色的深衣染透鮮血,腦袋無力的往肩頭耷拉。

在屍體旁邊的牆磚上,有朱紅的幾個大字,血痕從每一筆每一劃間微往下滑,瞧着觸目驚心。

它寫道:

“我叫‘春山’。”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咳。

一天沒見了想我嗎!!!

謝謝,我的男女主成功成親,這絕壁是我所有文中成親最早的一對了!

我為我的敬業撒花!

成親黨請讓我看見你們的雙手!

這邊的朋友!

那邊的朋友!

……

好久沒有寫副本了,忍不住想狠狠的抛棄言情君……

這大概是倒數第二個和主線沒什麽關系的副本?

請大家盡情享受這段沒有陰謀,還能風平浪靜的時光……

【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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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我就是那個停更之後想發紅包的人!

這章也是50個,麽麽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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