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婦人約摸四十歲上下, 勉力想将她摁住, 那瘋女人卻以為她在同自己玩耍,越發高興了, 将滿身的花布條往她脖子一上套, 咯咯笑個沒完。

“雲娘,傻姑……祖宗!快別鬧了。”

好在這女人瘋得還不算徹底, 眼見楊晉一行走過來, 約摸是怕生,當下消停了,畏怯地躲在那中年婦人的身後。

“幾位是……”

徐總旗她是認識的, 聽明來意後,婦人點了點頭, 稍稍将那瘋女人讓出來, “這祖宗姓陳,叫陳雲,徐州城內瘋出了名的。據說是娘胎裏沒養好, 生下來腦子就帶病,她爹媽嫌她是個女兒,癡癡傻傻,又不好嫁人, 四五歲左右便偷偷丢下孩子舉家遷走了。”

都是出身受人鄙薄,兩相比較,朗許至少年幼時還有娘疼,這女人是爹不疼娘也不愛, 不是胎裏沒養好,是壓根就沒投好胎。聞芊不由暗嘆。

雲娘一個人住在這偏僻之處,那婦人本是雲龍湖外巷子裏的錢家媳婦,因出了春山的事,官府便讓她不時過來照看一下這瘋女人。

“當時那場面,嗬,可吓人了。”她啧啧嘆道,“都說瘋子不如傻子,果然不假,傻子還知道哭呢,瘋子連哭都不曉得是什麽!

“大清早的,就見她吊着滿手血走出來,鞋上、衣衫上紅了一大片,臉上連點表情也沒有,只傻呆呆地把大夥兒望着……哎!”

說完,錢家媳婦把雲娘拽到跟前,将她兩手一拉,給衆人看。

“你們瞧。”

那雙粗糙修長的手,掌心攤開,尾指被人齊根切斷,傷口早已愈合,長出圓潤卻分外違和的肉來。

雲娘很快就掙開她縮了回去。

婦人一面把他們引進屋,一面說:“那會兒誰知道會是個飛賊呢,等到接連有人斷手斷腳,她的事才被上報給了官府。”

小茅屋和院中的籬笆很是搭配,一般的四面漏風,室內有庖廚、廳堂、柴房和卧房,是尋常房屋一半的大小,有點麻雀五髒俱全的感覺。

“春山的題字在這裏。”婦人把牆角的竹籃提起,給楊晉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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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土牆已年久失修,周圍的泥土落得斑駁,然而兩個鮮紅的大字卻很是頑固地貼在上面,好似鑲進了牆內。

剛犯案的春山還沒有現在這樣明目張膽,只幹巴巴的寫了“春山”兩個字。

楊晉撩袍蹲下去,手指在血跡上輕輕拂過,有極細的一抹灰塵。

他目光沉靜地看了片刻,随後又在周遭環顧,很長一段時間,四下裏無人說話。大概是感覺安靜得有些過分,楊晉從浩瀚的思緒中回神,才發現聞芊不在身邊。

正站起來準備開口問時,隔壁房內傳來她銀鈴似的聲音:“楊晉,你看這個。”

他狐疑地轉過頭,聞芊把髒兮兮的隔簾打起,竟抱了個尚在吃奶的孩子笑盈盈地向他走來。

楊晉微微一怔,“你從何處抱來的?”

“不告訴你。”她将奶娃娃往他跟前一湊,在其臀部輕拍了兩下,“叫爹爹。”

後者正有滋有味吮着拇指,聞言居然甚是配合開口:“爹爹。”

楊晉:“……”

很好,一家三口都湊齊了。

他颦眉薄責道:“你別亂教。”

“我沒亂教。”聞芊逗了會兒娃娃,抽空反駁,“我一進去這孩子就沖我這麽叫的。”

她眯眼笑:“怎麽,多個便宜兒子不好麽?”說完像是想到什麽,掀開襁褓一看,語氣甚是欣喜,“哎呀,真是兒子诶。”

“……”

平白給她揶揄得說不出話,楊晉頗無奈地看着聞芊轉來轉去地把那孩子舉高高,忽而便是一笑,“還蹦呢,三個月的身孕,不怕滑胎麽?”

聞芊把奶娃摟在懷中,斜眼睇他,滿不在乎地哼道:“滑就滑了,反正也是你們楊家沒後。”

他忍不住輕笑:“滑了胎還想進我們楊家啊?”

“好哇,聽這口氣是要始亂終棄呀?”她故作驚訝地捂着小腹退後幾步,“看樣子我得趕緊改嫁,到時生了兒子讓你後悔去。”

徐總旗長這麽大還沒見過有夫妻倆能如此風輕雲淡地說出這般暗潮洶湧的話,一時分不清是真是假,只能同情起聞芊那尚未出世的孩子來……

正在兩人交談之際,那瘋女人趁聞芊分神,猛地一把将嬰孩奪走,既戒備又畏懼地縮在角落望着他們。

瞧她這般舉動,聞芊不由奇怪,“這孩子……”

錢家媳婦無奈的解釋:“這孩子是她的。”

她聽聞,頗意外地同楊晉對視了一眼。

乍然在瘋婦房內撿到個大胖小子,她潛意識裏便以為是這位錢姓婦人的,若再想得離譜點,也不過是瘋子犯病時随處拾來的棄嬰,卻怎麽也沒料到會是她自個兒生的。

“說來也是作孽。”婦人看向雲娘,輕嘆道,“這丫頭瘋瘋癫癫,又無人可依,嫁自然是嫁不出去的,但畢竟是正值青春的黃花大姑娘,也不知被哪個缺德殺千刀的給玷污了。

“她人癡傻,叫別人占了便宜也不自知,更不清楚孩子的爹是誰,等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咱們這些做鄰裏的才看出端倪。”

“可憐咯。”她惋惜地搖了搖頭。和尋常人面對錦衣衛時的膽顫與害怕不同,這位錢家媳婦從始至終泰然從容,連說話也是不緊不慢的。

她走到瘋女人身邊,耐着性子安撫,“好了好了,早和你說過這麽抱孩子,會悶死他的,還不松手。”

雲娘好像格外聽她的話,目光怔怔地,任由她将嬰孩抱走。

到底血濃于水,這孩子大約也知曉那是自己的親娘,戀戀不舍地從錢家媳婦的臂彎中探出頭,沖她伸手,嘴裏咿咿呀呀的叫。

尚未長開的嬰兒心中澄澈,做許多事總是出于本能,雖然母親心智不全,小孩兒卻生得非常通透可愛。

但不知為何,楊晉看着他時竟莫名生出一絲不适之感。

婦人抱着孩子左右輕搖,低低地哄着,雲娘站在跟前,約摸是覺得幫不上忙,呆呆瞧了片刻之後,把目光挪到了聞芊身上。

她似乎對她發髻間的珠花很感興趣,轉來轉去繞了一圈,便将自己的娃抛到了九霄雲外,再次手舞足蹈地發起瘋來,幾次三番想去摘她的發飾。

對這種一上來就動手動腳的人,無論男女,聞芊皆無好感,看在她腦子不好使的份上,腳下輕點避讓了幾回,可惜瘋子不會和人講理數,更有些變本加厲。

她終于忍無可忍,不客氣地一把擒住她手腕。

“發病也要适可而止呀。”聞芊唇邊帶着笑,掌下力道卻不減,“得寸進尺可就不招人心疼了。”

她擡手将她甩到一邊,雲娘揉着自己的腕子,許是發現聞芊不好惹,也不敢再造次,反而委屈地瑟縮在角落。

等理好了衣裳,聞芊這才把珠花取下來,朝她一扔,“拿去玩吧。”

雲娘沒接住,低頭從腳邊撿起,很開心地捧在手中,瞪大了眼睛頗為稀奇的來回翻看。

錢家媳婦見狀,忍不住朝聞芊望了一眼,猜不透她到底是心地好,還是脾氣壞。

瘋婦家簡陋,不過一掃就能盡收眼底,實在沒什麽可看的,在湖邊游了片刻後,三人方才折返離開。

從雲龍湖回來,正是街市一日裏最熱鬧的時候。

盡管早間出了如此駭人聽聞的案件,老百姓們仍跟沒事人一樣照常做生意,淡定得讓聞芊也不禁嘆服。

告示牌又換了新的通緝令,內容還是換湯不換藥,但多增了賞銀五兩的字樣。

畢竟死了個要緊人物。

想來本地的知府也開始着急了。

“才五兩。”她很是不屑的抱臂輕哼,“當初抓小朗開的可是一百兩黃金,這徐州的官府忒小氣了,早加點價格,何至于破不了案?”

楊晉卻不以為意的搖頭,“要我說,開出一百兩黃金的賞錢才不正常。”

聞芊挑了挑眉,轉過視線來等他下文。

“太/祖初建大齊時為了杜絕貪官,在俸祿上給的并不充裕,又被通行的大量‘大齊寶鈔’攪得一團亂,普通官員的月俸也就管個溫飽,頂多靠火耗和淋尖踢斛能撈點小錢。一百兩,還是黃金。”

他負手輕嘆,“照這個數量,随随便便往底下挖一挖,便能給譚師兄列出十多項大罪來……”

聞芊還是第一次聽人談到朝廷的俸祿,新鮮之餘又不免好奇:“那你的月俸是多少?我瞧你平日出手挺闊綽的,也不像是吃不飽飯的樣子……難不成你也貪了油水?”

楊晉笑了笑,“這是機密,不能說。”

“多大點事兒也不能說。”她不滿,“告訴我又不會怎麽樣,怕我告發你麽?”

他只好無奈地解釋:“我和他們不同……雖說沒有什麽撈錢的手段,但俸祿養家糊口是足夠了。”

鬧市中騎馬不便,三人遂下了馬徒步而行,徐總旗跟在後面牽着缰繩。

在此起彼伏的叫賣聲中,突然,前方喧鬧的人群好似出了什麽問題,一連串的往街道兩旁讓開,有好些人避之不及,将菜簍子打得滿地都是。

聞芊擡起頭,但見一架黑漆平頭車款款駛來,車楣下挂了只黃金鸾鈴,正随車身叮當作響。

街道狹小,為了給這車讓路犧牲了不少小攤小販,人們來不及心疼,已被車前開道的侍衛吓得登時噤聲。

“是郭少監。”徐總旗壓着嗓音提醒。

郭昀乃是曹開陽十個幹兒子當中最有能耐的那個,盡管與其并無血緣關系,卻不是父子親似父子,連陰人的方式都如出一轍,在朝中也有“小開陽”的美譽。

不經意的搖晃間,車簾被風撩開,驚鴻一瞥,裏面的人三十五歲左右,白面無須,年紀不算大,然而鼻翼旁已長出了深深的法令紋。

他那雙細眼甫一投出視線,便精準無比地落在了聞芊臉上,面無表情地定定瞧了許久。

楊晉不着痕跡地上前一步,将她掩在身後。

郭昀的目光與之交彙,能明顯的感覺出他的敵意。

很快,車馬便行遠了。

徐總旗松了口氣。

說不出為什麽,總感覺方才的氣氛僵硬得詭異,好像下一瞬便能打起來。

“咱們走吧。被春山斷臂的那人姓張,就住在前面的鐵匠鋪裏。”

整個下午的時間,聞芊和楊晉幾乎把所有的幸存者尋訪了個遍。

沒有例外的,都是那套标準的作案手法,這春山似乎很懶,多年來未曾變過。

從第一個瘋女人被斷指開始,陸續有被切了雙耳的小販,斷左臂的打鐵匠,斷右腿的裁縫,失去一腿一臂的秀才……

看得出,他作案的手段越來越殘忍,也越來越肆無忌憚。

和他之後的殺人相比,對這些殘了一部分的人,簡直可以用“溫和”來形容。

而他留在現場的文字,也從最初的“春山”二字,變成了“我叫‘春山’”

兩年如一日的殺了寫寫了殺,誰也不清楚他究竟有什麽目的。

聞芊從獨臂秀才的家中出來時說道:“他是和徐州人有仇麽?下手也不挑,老弱婦孺,青壯男女,逮誰殺誰?”

楊晉行至門口腳下稍稍一頓,“我倒覺得不是這樣。”

他擡眸望向矮牆上那早已淡去的四個血字,那是此人滿城來來回回重複着的話——我叫‘春山’。

“你有沒有覺得,他很像是……怕被誰忘記似的。”

作者有話要說: 這次我保證要寫一個你們都猜不出發展的故事!!

【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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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陸章

聞芊聽了他這番見解有些莫名:“怎麽說?”

楊晉随她慢慢往街上走, “我此前不是沒遇見過這樣的賊盜, 他們多數人行兇留名,一是為了挑釁官府, 二是為了在江湖上打響名號。但這個春山卻例外——

“從沒有哪個行走江湖的大盜會常年待在同一個地方作案, 小小的徐州,夠他掀起什麽風浪?”

發覺聞芊似有所感地颔了颔首, 他循序漸進地問道:“瞧了那麽多案子, 這麽多被害之人,他們中間毫無聯系,甚至毫無相似之處, 你是不是在奇怪,春山殺人的動機究竟是什麽?”

她垂眸思忖了下, 猶豫且遲疑地看着楊晉:“是什麽?”

“說他喪心病狂也好, 有所企圖也好,可我總覺得他意不在此,你仔細想想他留下的字——”

什麽字?

我叫‘春山’?

聞芊若有所思, “他為何如此執着于讓人記住他的名字?”

楊晉不知是想到了什麽,言語突然帶了些許悵然,“有一些人,平日裏不怎麽出彩, 活得像層無色無味的空氣,便會忍不住幹出很多出格的事,以博得旁人的注意。”

她覺得好笑:“會有這樣的人?”

“會啊。”他望了過來,沖她輕輕一笑, “這種事,我從前就做過不少。”

聞芊聽完很有幾分驚訝。

她自小便是衆人追捧的那輪明月,無論走到哪兒都會受到無數的關注,實在是不太能夠理解他的心情。

“我家崇文不尚武,打小大哥就是所有人的希望,家中幾乎沒人不喜歡他。”楊晉聲音平和安然,“而我便不同了,文不成武不就,怎麽比和他總是差了一大截。”

“每每家裏的長輩聚在一塊兒,無一不是誇他的,誇着誇着似才想起我,順便也客套幾句。”

聞芊看着他的表情,過了一陣之後,才不以為意地挑眉:“誰說武不就。”她曲指在他小臂上輕輕一彈,“揍人不是挺厲害的麽?”

楊晉笑了笑,“那會兒還小,是不怎麽樣。”

“後來一次巧合,發現自己若做了錯事父親反而加倍地關注,于是就一發不可收拾起來……”

“诶呀,想不到你小時候這麽壞。”聞芊調侃道,“難怪拔牙還有拔錯的。”

“這還不算最厲害的,我十三那年……”

話題才起,前面不遠正好是錦衣衛千戶所,燕長寒率先看到他倆,手臂伸得老長,“楊兄弟。”

楊晉沖她飛快使了個眼色:“下次再講給你聽。”

說完擡頭應了聲“燕大人”,信步過去。

“之前我們在街上遇到了郭昀,你那邊如何?東廠可有為難你?”

燕長寒焦頭爛額地抹了把汗,“還好,和閹人講話就是比較累,拐彎抹角的……”他聳肩,“那姓顧的說了,七日之內必得擒到真兇,否則曹太監會直接在聖上面前狠狠參我一本。”

聞芊頗為同情地卷起一縷發絲,“這可真是無妄之災呀。”

楊晉也感覺奇怪:“論理這案子不在錦衣衛的管轄範圍內,非得拿你開刀,未免也太牽強了。徐州的知州和巡撫呢?”

徐總旗在後面當了一路的燭臺,此刻終于能有說話的機會,上前解釋道:“楊大人有所不知,這春山其實和咱們大人有點淵源……講來也是匪夷所思。”

“他瞧着像是沖着我們大人來的,前幾回作案甚至把那些斷指、斷臂、斷腿趁夜放到燕大人房中以此示威。所以咱們對這案子才這般的上心。”

倒是沒聽燕長寒提過,楊晉和聞芊不由同時微怔,瞬間就能把先前的想法盡數推翻——感情還是私人恩怨?

“這麽大動靜,你夜裏都沒發覺?”楊晉轉過頭去問他。

燕長寒難為情地抓抓耳根,“慚愧,慚愧,約摸是我睡得太沉,當真是一次也沒察覺過。”

他的輕功和警覺性,在衆多錦衣衛裏也是佼佼者,就連這樣都摸不到那飛賊的影子,此人的腿上功夫到底是有多出神入化?

此時此刻,楊晉才意識到案子的棘手之處。

“确實不能怪我們大人。”徐總旗在旁插話,“實不相瞞,春山犯案從來都是挑在深夜下手,趁人熟睡之際攻其不備,而且近來他殺人皆是一刀斃命,就算有看到其相貌的,也早被滅了口。”

有了這個突破之處,他當下把關注點轉了個方向,朝燕長寒問道:“與你有過節的那些人,全都查了嗎?”

“查過了。”他點頭,“關了好些個在牢裏,從一年前就開始抓,連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都翻出來一件一件找,眼下千戶所的監獄裝的全是我的仇人,別說,我自己都挺不好意思……”

楊晉略一思索,仍有禮的開口:“我方便去審審嗎?”

燕長寒自無二話,擡手做了個請的姿勢,“當然。”

千戶所的大門就在旁邊,楊晉側身的同時,聞芊自然而然便要跟上去,他卻停下來對她搖頭。

“你別跟來。”

聞芊似笑非笑地眨了兩下眼,調侃說:“怎麽,又涉及機密?”

“那倒不是。”楊晉微微垂眸,像是在斟酌要如何解說,半晌仍只是平和的一笑,“我審人的樣子,你還是不看為好。”

他越不讓看,聞芊目光裏的星辰就越閃亮,仿佛随時能射出一道光來。

“楊兄弟所言甚是。”燕長寒表情鄭重地颔首,“大牢不是尋常之地,弟妹你有孕在身,還是別沾這個晦氣了。”

他此言倒是提醒了聞芊,三個月的胎瞬間當頭砸下,才想起自己有個謊背在身後。

不便于作妖得太厲害,她只好無限遺憾,勉為其難地開口:“好吧。”

诏獄乃是錦衣衛聞名于世的亮點之一,此牢獄名氣甚大,一度趕超刑部大牢,能關進去的都不是普通人,尋常老百姓是享受不了其中十八刑具的待遇。

而在地方上,錦衣衛有自己的據點,各衛所中亦有監牢,雖比不上诏獄的規格,但用來威吓當地百姓與官員是足夠了的。

楊晉走進去的時候,嗅到了熟悉的腥味和皮肉腐爛的味道。

左右兩邊的牢房關滿了人,他在一個錦衣衛小旗的帶領之下把與燕長寒結過仇的人一一問了個遍。

燕副千戶平時的為人貌似還不錯,正如他所說,這幫人的确都是與他起過極小的争執,在濃墨重彩的大千世界中簡直不值一提。

什麽因為健忘借了銀錢沒還,什麽酒後失言罵他成日愛耍官威,連不小心打了他一拳頭的也被逮了進來。

很顯然這兩年為了找出春山,錦衣衛衆人已經到了窮途末路的地步。

到底是自己的同行,審問之事早做得滴水不漏,他逛了一圈也沒尋到什麽新的線索。

等楊晉出來時,天幕已鋪上了一層淡淡的墨色,燕長寒正與幾個錦衣衛插科打诨,在這種情況下頗有苦中作樂的意思。

四周沒看到聞芊。

“楊兄弟。”眼見他走近,燕長寒颔首示意,“弟妹說站久了不大舒服,我已派人送她回客棧去了,你不用擔心。”

忙了一天,她也該累了,确實該休息下。

楊晉點頭說好。

正巧想讓她先走,這倒省了麻煩,楊晉随即道:“燕大人今日巡夜麽?我打算也陪大家守一晚。”

由于初冬天黑得早,戌時不到,客棧裏的食客便用完了晚飯各自散了。

聞芊閑得沒事,找掌櫃借了一副牌,拉着游月、菱歌和朗許,四個人剛好湊一桌推牌九,場面其樂融融。

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菱歌同朗許關系越來越親近,畢竟游月年紀稍長,又是個沒耐性的人,和他比劃不到兩句馬上就要瘋,倒是她這十歲出頭的小姑娘聽話乖巧,俨然把朗許當作一個高大的玩具,成天形影不離。

牌桌上打得正熱鬧,發現自己手裏恰好只差個二餅,菱歌暗戳戳地沖朗許比了個手勢,後者立馬會意,剛要遞出來,她腦袋上便挨了一記。

“哎呀!”

“翅膀硬了啊?”聞芊揪住她的小辮,笑道,“在我面前玩小動作?”

“沒有……”

“還沒有呢,你師姐我可是六歲開始學出老千的,就這點把戲還是我當年玩剩下的。”

菱歌頗委屈地歪起腦袋,“師姐我錯了,再也不敢了師姐……”

“諒你也不敢。”她輕哼一聲松開手,擡眸朝朗許努努嘴,嗔怪道,“胳膊肘往外拐的家夥。”

一個二個都欺負她不水靈了是吧!

挽起袖子便準備大殺四方。

與此同時,在徐州城十字路口的花壇旁,楊晉一腳踩着邊沿半蹲下來。

若說城內百姓對飛賊已習以為常卻也不盡然,知道春山只在晚間出沒,于是一入夜,整條街便陷入死寂。

白天還在風裏晃悠悠的門窗,現下關得嚴絲合縫,放眼望去,除了巡街的捕快、錦衣衛和打更人,四周荒涼的像座死城。

肩頭忽被人輕輕一拍。

是燕長寒遞了壺水過來。

“多謝。”楊晉拿在手中,拔起塞子喝了口。

對方便就勢挨在他身側蹲下,玩笑似的打趣,“想媳婦兒了?”

他有些尴尬地笑笑:“不是。”

“哎,你是有家室的人了,想老婆又不丢人。”許是守夜的時光空虛無聊,燕長寒不由得與他話起家常來,雙目漫無目的地盯着虛裏,幽幽地說。

“我也在想我妹妹……”

楊晉一口水沒咽下,甚是吃驚地把他望着。

“嗨嗨嗨……別瞎想,不是那個意思。”他擺手在他肩膀上一推,語氣惆悵,“我自小父母死的早,和她相依為命,你知道的……長兄為父嘛,試問天底下哪個當爹的不願看見自己的閨女早些出嫁?”

盡管他這比喻聽上去莫名詭異,楊晉還是笨拙地接話,“這種事急也急不得,男女之情講求緣分,令妹芳華正茂,才貌出衆,其實你不必如此緊張,順其自然便好。”

燕長寒先是贊同地微微颔首,随後無比遺憾地輕嘆,“楊兄弟你果然還是很對我的胃口啊,若非你已有了弟妹,我是無論如何也要讓你和我妹子見上一面的,屆時保管把你腸子也悔青了。”

他歉然笑道:“楊晉莽夫一個,何德何能配得上令妹。”

“诶——你我之間還說這些客套話。”他尋思再三,終究舍不得這金龜婿,“不如這樣……你有納妾的打算麽?”

“……”被他如此的執着攪得無可奈何,楊晉啼笑皆非,“燕大哥,以令妹之姿,何至于給人做妾呢?”

大概也是覺得不劃算,燕長寒哈哈一笑,權當自己沒說過。

“我是太寶貝我這個妹妹了,真恨不能把世間所有的好東西都給她。”他搖頭絮叨,“想當初家裏窮得揭不開鍋,我白天出去要飯,晚上回家和她縮在那幾尺見方的破屋中吹冷風。

“這丫頭那會兒便很懂事了,從不與我抱怨,給什麽吃什麽,就是餓到頭暈也忍着不肯說,還反過來安慰我,唱歌給我聽……”

錦衣衛的選拔并不限制身份,只要是良民,在訓練和考試中能夠脫穎而出的都能成為錦衣衛。

這裏面的人出身難免良莠不齊,但如燕長寒這般在流民堆中長大,一步一步咬牙拼到這個位置的,卻是少數。

這一夜,楊晉聽他喋喋不休地說了小半個時辰的過往。

直到更聲響過兩下,他才起身去找人換班。

一晚上風平浪靜,毫無收獲。

四更天時,楊晉才從街上離開,頭頂月色漸黯,看不見星光。

回衛所的途中碰巧路過聞芊一行所住的那間客棧,他不自覺在緊閉的大門前站了許久,最後竟鬼使神差地伸手推開。

為了方便晚歸的客人,店中的正門并未上栓,他手只輕輕覆在上面,一聲清脆的“吱呀”便在空曠的深夜回蕩開來。

上樓的扶梯處懸着兩盞孤燈,把桌前那人的容顏照得分外昏黃,卻又分外溫暖,将她以往那鋒芒畢露的眉眼染上些許柔和的色彩。

在楊晉怔怔看過去的剎那,那雙星辰般的眸子不經意擡起,眼角眉梢微微上揚,好似笑容裏與生俱來就有淺淺的狡黠在裏頭。

像一只狐貍。

“你怎麽來了?”

聞芊把手邊的銅錢收好,“我還打算過會兒若不困,就去找你來着。”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沒能寫到自己想斷的地方真的好難受……

咳咳咳,有愛的互動就只能等到明天了,原諒我突然那麽多劇情。

我需要為自己解釋!

不要看這部分好似那麽多的無關緊要的內容在裏面,但每一句都是暗藏玄機,處處都有伏筆和flag!

當然!也有很多是迷惑大家的!【???這和水文有什麽分別

伏筆埋完了……

很快就要揭秘了!

謝謝大家這一個都沒猜中的留言給了我莫大的安慰……

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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