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宣城
宣城
穆明睜開眼,發覺自己躺在一處農舍草榻上。
柔和的月光透過窗戶灑在屋裏,屋子中間隆起火堆,照的整個屋子都暖烘烘的。
空氣中還摻雜着淡淡的烤紅薯味道。
穆明擡起酸痛的胳膊,勉強撐着自己坐起來。
頭還有點脹脹的疼,不過比之前好多了。
注意到胳膊上包紮過整潔的傷口,皺着眉頭,想要床下。
與此同時門板“吱呀”一聲被人打開。
江雲揚‘灰頭土臉’的走進屋,拿着幾個黑炭狀的東西走近。
見穆明要起來,他連忙走上前來,扶住穆明的胳膊讓她躺下:“姑奶奶,胳膊差點廢了,也不老實點!”。
江雲揚嘴上唠叨着,一邊用手撥弄旁邊的‘黑炭’。
“這裏最多的就是紅薯,你先湊合吃點吧!”
江雲揚修長的手指仔細的剝開挂着漆黑的外殼。
紅薯露出香甜、軟糯的內餡。
醜是醜了點,裏面倒是不錯。
穆明沒說話,餘光看着江雲揚削瘦的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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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起三春鎮的事,記憶模糊成一段一段的。
“這是在哪?”
“這裏是三春鎮外的一處荒廢的農舍,很少有人來這裏。”江雲揚慢條斯理地回答,手上不忘撥弄這冒着熱氣的紅薯。
“其他人怎麽樣了?”
“命都快沒了,還有精力關心別人。”
江雲揚将手裏的一小塊剝好地紅薯塞進穆明的手裏:“最後穆家的軍隊到了,衆人平安,你的小侍衛正帶着人收拾殘局呢。”
江雲揚看着說不出來話的穆明,順手将桌上的水遞了過去。
穆明嘴裏被塞的滿滿的,無奈接過茶杯杯,費力的順水咽了下去。
“唐期,他怎麽樣……”穆明對于當時的事完全沒有印象,只記得唐期和楚雁行對峙的場景。
江雲揚緩了緩,随後淡淡的說:“如他所願帶着那段往事離開了。”
“他……死了?”穆明趕忙要起身。
江雲揚抓住穆明的手臂:“這是他自己選的路,這是他的道,我們不能阻攔。”
“唐期早就預感到自己的皮癢了,不然如果以楚雁行的血續命,他不會這麽年輕就死,一直以來不過是求一個道歉罷了。”
“楚雁行的血?”穆明疑惑問道。
“楚雁行以身養蠱毒,用來給唐期續命,所以只要喝下楚雁行的血,他便不會毒打。”
江雲揚仿佛看出穆明的心思,開口解釋道:“他們都在為自己的錯而贖罪。”
穆明聽了他的話,逐漸平靜下來,微風吹過,多少有些釋懷。
看着身旁的少年,如今她們也算是過命之交。
明明身無長物,手無寸鐵,可在他的舉止言談卻發現藏着許多秘密。
恐怕若是他不說,別人應該是問不出什麽的。
看着穆明苦惱的小腦袋瓜江雲揚嘴角上揚,又繼續剝起了那面目全非的紅薯。
晚風帶着涼意,很快天氣就暗了下來。一盞油燈打出光暈散在屋裏的角落,襯得有些溫暖祥和。
穆明緊皺着眉頭,抱着佩劍,靠在床頭。額頭上是大滴的汗珠,連面色也變得越來越蒼白。
原本婆婆媽媽東西的江雲揚走上前在她的額頭上探了探,發現穆明的頭燙的厲害。
“你幹什麽。”
穆明因為高熱而精神緊張,整人如同一根繃緊的弦。
江雲揚撥開她被汗水浸濕的頭發,将一個溫熱的帕子放到她的頭上。
“此處荒郊野嶺,沒有藥鋪。我也只認得幾種退熱草,你先喝下去,把燒退了。”
穆明看着烏黑的藥湯,聞着有一股苦味。
眉頭緊皺,黑白分明的眼神盯着江雲揚。
能不喝嗎?
“不行,手臂上那麽長的一道口子還想不吃藥!”江雲揚擺手不同意,語氣卻跟哄小孩子一樣。
目光注視下實在有些難熬,穆明沒辦法硬着頭皮的端起碗,大口大口的喝了下去。
苦澀的味道瞬間蔓延上舌尖,苦得穆明直接皺起眉頭。
江雲揚欣慰的摸了摸穆明的頭,眼神欣慰。
趁穆明還沒打他之前趕忙收了回去。
順手将手裏的一塊糖塞進了穆明的嘴裏。
苦味本來在嘴裏蔓延的發麻,突然一陣甜香戰勝了苦澀重新占據舌尖。
江雲揚被她剛才那副愁眉苦臉的表情笑到,把碗重新放回桌上。
“好好喝藥的小孩才有糖吃!”
穆明雖然表情很嫌棄,可還是安靜的躺下,靜靜地看着。
她也說不清,看着他的背影心裏就莫名安定。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穆明的困意被那陣苦澀成功驅趕,反正也睡不着,點頭默許。
江雲揚看着眼前眼前的小姑娘乖巧的樣子,他又想使壞的說:“我又不想說了——”。
話音還未落就被穆明從背後不輕不重地捶了一拳,也不敢再嘚瑟。
“從前有個很幸福的小孩,有一天他突然找不到爹娘了。
找了很久,找的他自己都快忘了。然後他爺爺接他回去,爺爺家很大要什麽有什麽,就是沒有爹娘。
後來爺爺戰亂四起,讓他去打仗。只不過那小孩什麽也不會,找不到方向就逃跑了。
去當和尚去了,可是當和尚就罷了,那寺廟的老和尚唠叨的很,幹脆小孩就跑出來。想要支個攤——賣紅薯,賣紅薯,賣了紅薯娶媳婦……”
轉頭看向床上的姑娘不知在什麽時候睡着了。
卸下堅硬的外殼,軟軟的躺在這裏。倒是有些恍如隔世。
“好好睡吧,善良又倔強的小丫頭。”
第二天清早穆明推開門,看見江雲揚挽着袖子正拿着抹布擦拭一架馬車的外殼。
身旁多出一個背着劍的少年,長得不難看,但是從遠處看去也不怎麽和善。
不知道兩人在說着什麽。
江雲揚看到穆明出來,放下手裏的活,笑道:“你醒了?”
江雲揚看到穆明的狀态應該是好一點了,将手上沾着水漬的手在身上的圍裙上随意抹了兩下,貼了貼她的額頭接着說:“雖然是退了熱,可你身上還帶着內傷。”
“……”
穆明沉默,眼神有些黯淡,身上的毛病從小就有,每每發作便是頭疼欲裂。
江雲揚看着她稀裏糊塗的樣子,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你如今腦子裏有嚴重的血瘀,必須要去看大夫。”
江雲揚感覺到了穆明情緒低落,随後漫不經心的說:“也不是那麽嚴重,幸虧我認識弘竹寺的方丈,這南伽方丈可是醫術高明,可醫百病。你不用擔心此處距離弘竹寺一百裏左右,快馬加鞭明日就到了。”
“為什麽幫我?”
“你不是跟我說過嘛,我是你的朋友,你忘了啦。”江雲揚倚在一邊,認真的看着穆明。
穆明突然覺得心底一陣空虛,總覺得一切都像一場夢一樣。
江雲揚指着一旁的少年,跟穆明解釋道:“這人是出三春鎮是恰巧遇上的,迷路找不到同伴了,正好咱們同路。”
旁邊的少年走上前一拱手:“在下駱懷川,幾天來此處游歷,被抓進三春鎮,跑出來後途中碰見大批官兵,人慌馬亂地把朋友們都沖散了,我已經在這林子裏繞了一天一夜了。”
穆明心中明白了緣由,眼神有些複雜地向江雲揚看了一眼。
江雲揚走過來,笑道:“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況且聽駱兄也去宣城,咱們一道去也多一個照應。”
穆明不再說什麽,點了點頭。
一路上穆明做在馬車裏。
江雲揚和駱懷川一人一半的座在策馬的駕駛橫板處。
一路上平平穩穩。
駕着馬車不到半日就到了宣城,此處溫暖如春,風景宜人。
繁華的街道上處處可見各種吆喝的小攤販。
穆明撩開圍簾,聽到随處招呼的販賣聲。
車床簾子被人從外面掀開,一只手探進馬車,手裏拿着一個熱騰騰的紙袋子。
“剛出鍋的燒餅,快嘗嘗,特別脆。”
穆明本來沒什麽胃口,但還是接過江雲揚手裏的燒餅。
可是聽到他說的那麽津津有味的樣子,拿起手上熱烘烘的燒餅放在嘴裏咬了一口。
酥脆的面殼和芝麻在嘴裏爆開,香味蔓延整個口腔。
穆明沖江雲他肯定地點了點頭,果然不錯。
江雲揚笑着說:“這可不算什麽,等你好帶你嘗嘗我做的桃花鴨,那滋味可是一絕。”
“嗯。”
————
一路說着馬車駕到一處宅院門口,宏偉的大門顯示出不是尋常人家。
駱懷川下車,走上前去,叩響高大寬敞的紅木大門。
“叩叩叩……”
裏面走出一個小厮,定睛看了一眼。
随後從大門裏走出來,看着眼前的駱懷川表情有些遲疑,道:“駱公子?”
随即拉開了大門,趕緊請他進去,轉頭便叫人去通知主人。
駱懷川撓了撓頭沖着江雲揚他們說:“江兄你們跟我來吧!”
“原以為駱兄是為俠義劍客,沒想到竟然是個富家子弟。”江雲揚笑着跟駱懷川打趣。
一旁的駱懷川一臉慚愧,撓了撓頭的說:“此處是我父親世交唐伯伯的府邸,我本來是離家出走,闖蕩江湖。見穆姑娘傷的嚴重,想着來此處方便照應一些。”
原來那駱懷川并非是什麽俠客,而是堂堂正正的貴公子。
宣城周家可是此地數一數二的名門望族,這跑出來的駱懷川倒是給身後身無分文的兩人找了個暫時歇腳的地方。
難得難得
穆明無奈地看着一臉驚訝的江雲揚說:“還裝”
江雲揚笑而不語,随即向穆明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晚上,周老爺辦事回來,駱懷川帶着江雲揚他們去拜見。
正廳堂內,威嚴的中年男子坐在正位之上,一身錦衣之下,依舊能看的出年輕時的風采。
周望笑着問駱懷川來龍去脈,聽了個大概,便不再說什麽。
穆明和江雲揚則是沉默在一旁。
聽到了駱懷川口中穆明刀術了得,周望看向穆明。
可目光交彙之際,看見穆明的臉楞了一下,随後見她身後背着的長刀,眼神不經意地細微一顫。
過了半響才從嘴裏說了一句:“後生可畏!”聽說他們要去弘竹寺,便請他們一定要住下。
江雲揚的房間被安排在穆明的房間隔壁,宣城溫熱,如今已是初秋可還是燥熱如夏。
穆明走到院裏乘涼,腦海中還在不斷回想同那長鞭男子對抗時,當時只感覺體內有一團火直沖心脈,那股熟悉感當頭一棒。
心中有許多疑問,聽到東西碰撞的聲音。
擡頭一看,江雲揚手裏拿着酒瓶,站在房頂上。
“想不到深夜難眠,也有美人陪伴啊。”随即慢悠悠的順着房子旁的梯子下來。
一路走來穆明似乎已經習慣了他的油嘴滑舌。
庭院中二人做在石桌前,江雲揚将酒瓶放在身後。
“給我一瓶嘗嘗。”穆明看着江雲揚防賊似的防着自己,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你受着傷呢,不能喝酒。”江雲揚瞥過頭去,心裏後悔自己怎麽手賤,還帶酒回來。
“求求你了,就成全我一回吧。”穆明探過身子,眼睛緊緊地盯着他身後的酒瓶看。
“這是宣城的美人醉,在天下名酒中都是排的上號的,既然想喝,那就喝的暢快些。。”
穆明笑着接過酒瓶喝上一口,香醇的酒香直攻口鼻,吧咂回味,不知不覺間已經喝了大半瓶。
正喝的上頭,對面的人卻出手擋住了酒瓶,“酒是好酒,但可別貪杯。”
“江雲揚,你……究竟~是什麽人?”
酒意上頭,穆明面色微醺,三分酒意上頭,眼神有些飄忽。
相遇之際只覺得他是個見識多的醫者,可是若是如此簡單他又怎麽會知道長雲關的事。
穆明眼神迷離的抓住他的手臂,眼神認真,明亮的眼睛閃着光澤,竟然有一絲平常不曾見過的俏皮靈動。
江雲揚看她醉的厲害,無奈空出一只手抓過她手裏的酒瓶。
穆明見仿佛手裏地寶貝被奪走了,連忙伸手要奪。
起身正好絆到身旁斜杵着的刀,一下子向前滑倒,落到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江雲揚看着懷裏的跌倒的少女,也不敢動,楞在原地手都不知道往哪擱。
“你醉了。”
看着醉的不省人事的姑娘,不服氣地嗆聲道:“誰說我喝醉了!沒醉……”
睡夢中的穆明不服氣的反駁,語氣不像白天那般強硬,軟下來很多。
不老實的在溫暖的地方不停地擺動,終于找到了合适的位置,安穩下來。
嘴裏還忍不住嘀咕:“真硌得慌”
月光伴着穆明細微的呼吸聲,幾縷細發貼在清秀的眉眼間,濃密的睫毛淡淡的顫抖,微紅的面色襯的皮膚白皙。
夜裏霜重,見穆明睡的熟了,江雲揚動作輕柔的将她橫抱起來,送進屋裏。
“還說我,你自己不也是滿身秘密?”無奈的自言自語的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