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

十二

“母親操心太過了。”

姜南枝放下碗筷,涼涼地看着姜老夫人。

“不是母親自己說的嗎?我家裏的事,讓我自己看着辦,不要有事就回娘家找父母,你還說嫁了人的人,該處理好自己和夫君的事情。”

姜老夫人急了:“當時你鬧着要和離,我那也是氣頭上的話,難道我還能真的不管你?”

姜南枝道:“那你管了嗎?”

姜老夫人道:“你不懂事,難道我和你父親也跟着你胡鬧嗎?”

姜南枝道:“在外面尋花問柳就不叫胡鬧嗎?”

姜老夫人道:“怎麽又提這事?世間男人哪個不愛招惹這些?”

這兩人一來一回,都是只問不答,氣氛劍拔弩張起來。

姜南枝也不願意舊事重提,說到這裏,又深呼吸着忍耐下來,道:“不說這些了,白樸瑛的意思我知道,他要是再去找母親,母親只管告訴他,有什麽事,直接來找我說,我預備好多一些硯臺,再想對我用強,就看他的頭還夠不夠硬了。”

——藤妖驟然一驚。

他知道姜南枝和白樸瑛動手,卻沒來得及看見全貌,現在聽見姜南枝說‘用強’兩字,心中大震,随即怒意洶湧起來。

姜老夫人卻道:“你這說的什麽話?你自己的丈夫,想跟你有些溫存,你不同意就算了,還要打人,把他打得頭破血流,現在還要這麽說。”

姜南枝微愕。

還以為母親不知道動手的原因,原來是知道的,至少知道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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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先聽了白樸瑛的一面之詞,已經篤定那只是微不足道的事了。

姜南枝心底一片涼意,再一次意識到,今天說這麽多,是一點意思也沒有的。

——藤妖見她眼底失望積累,急忙到她身邊坐下,想要安慰她,卻不敢伸手,倒是又手足無措起來。

姜南枝默然許久,才疲倦地說:“你們說什麽就是什麽吧,我不想再說了。”

姜老夫人氣惱道:“他是你的丈夫,我是的母親,我們都是害你的不成?”

這句話不說也就罷了,姜南枝是不預備說什麽了,可現在聽見了,實在再聽不了,狠狠扭頭看着姜老夫人,冷聲道:“是,你們都對我好得不得了,行了嗎?白府裏什麽都亂,母親既然吃過飯來的,我就不多留你了,讓老齊送你回府吧。”

姜老夫人更加生氣,連說了幾聲‘好’,道:“你白家的門,我以後也是不會進了,我看你怎麽亂去吧,将來有一日被人休棄,也是你自作自受。”

說着,怒容滿面地大步離去。

——藤妖氣得頭暈,想收拾這老太婆,可這邊姜南枝一個人怔怔地坐着,他走不開身,圍在她身邊,覺得她纖弱的身軀滿是悲傷,又心裏一抽一抽地疼。

這樣的女子,怎麽能忍心對她不好呢?

換做是他,肯定每天使出渾身解數,只為讓她笑一笑。

要不,把她帶走?

帶走!

這個想法太大膽了,但又很對,是不是?

她看見那麽點花藤都高興得不行,要是看見他真正的本體,那個鋪了百丈的藤枝和壯觀如海的花藤,豈不是什麽煩惱都忘了?

這麽想着,他就開始盤算,要怎麽把她偷走才穩妥,但還沒怎麽想,就看見姜南枝深深嘆了一口氣,接着……執起筷子,開始吃飯了。

藤妖:“……”

绮兒在外面偷聽,姜老夫人推門出去的時候險些撞到她,一見,姜老夫人氣不打一處來,狠狠斥責道:“沒長眼睛的東西,這麽不懂規矩!”

绮兒不敢争辯,忙低頭認錯。

好在姜家的仆婦上前扶了姜老夫人,勸解了幾句,哄着她離開了。

绮兒飛快地奔進屋裏,撲到姜南枝身邊,叫道:“夫人!”

姜南枝被她吓了一跳:“怎麽了?”

绮兒一看,原來夫人沒哭,正在吃着一片脆香的春筍。

她呆了呆,“呃……”

“讓你去吃飯,你吃了嗎?”姜南枝問她。

绮兒搖頭。

姜南枝道:“也別去了,就在這裏吃吧。”

绮兒心中忐忑,又有點莫名其妙,稀裏糊塗地坐下,陪着姜南枝把飯吃完了。

——藤妖看着她們,茫然,不解,過了一陣,心裏慢慢才泛起一股暖意。

要做到将這些事都不放在心上,必然是要經歷很痛苦的一段時間,但她原來,已經是度過了。

整個下午的時間,藤妖都在思考如何能讓姜南枝開心起來。

再開一層花苞或者再長一些藤枝,都是不合适的,再怎麽樣美麗的花,沒有新意,見多了也會疲勞。

要不,替她把那個讨厭的丈夫給……

也不行,那個姓白的除非是大奸大惡,不然輪不到他來收拾,他是妖,也受小有天諸仙管束,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輕易傷人性命。

至多就是打一頓,或者,他不是當了個小官嗎?官場上使個絆子。

但恐怕白樸瑛加官進爵也好,官運狼藉也好,姜南枝都沒什麽高不高興,況且萬一白樸瑛真的落魄了,白府這些人跟着遭殃,也不是她願意看見的。

可恨!

身為有六百年修為的藤妖,想哄一個凡人高興,竟然想不出辦法來。

就這麽到了深夜。

藤妖百無聊賴地躺在自己的藤枝上,看着月色發呆。

院中寂靜,腳步聲清晰可聞,一抹搖曳的燭火慢慢靠近,竟然是姜南枝又過來了。

藤妖從枝上一躍而下,愣愣地看着。

只見姜南枝來到亭中坐下,安頓好燭臺,用燭芯剪将那蠟燭芯小心剪了一段,火焰便更平和柔暖。

她放下剪子,安靜地伏在石桌上,默默看着燭火。

其實午後她并沒有歇息,現在是有些困意的,可睡下了好一會兒,總是輾轉難眠,想到昨夜的花下安睡,幾番猶豫,還是起身捧燭出了屋門。

現在,在花藤下坐下,她是心緒平和了,藤妖卻很着急。

今夜有些微的風,她雖然披了外衣,卻還是稍顯單薄,這麽吹着身體,通常無所察覺,然而寒意侵體,常常就是悄無聲息的。

藤妖于是只能等。

等着等着,他又看得入迷了。

姜南枝的面龐在微弱的燭光下,如瑩瑩美玉,眼眸像是汪在水中的晶石,不一會兒,倦意來襲,她那兩扇睫毛就輕盈可愛地一下一下扇着,直到困頓難抑,才慢慢将額頭枕在手臂上,睡了過去。

藤妖癡癡地看了她許久,想,這人照料別人的時候,樣樣都周到,為什麽對自己就這麽不上心呢?

難道因為昨天在亭子裏睡了一夜,沒病沒擾,今天就能接着睡嗎?

夜來風清,就算是在自家的地盤,也不該這麽随意,萬一這裏有什麽蟲蛇飛蟻,游魂野妖呢?

更何況,她也真是不怕着涼。

藤妖嘆了口氣,現出身形,把身上的衣袍脫了下來,極輕柔地披在了她身上,自己則在她對面坐下。

擱在兩者間的燭火仍在燃着,随着微風偶有搖曳。

就這麽睡着,雖然不用擔心着涼了,可明早醒來,腰頸手臂,總該會酸的吧?

這亭子裏怎麽當初不做一個石床?

真是耽誤事。

坐了一陣,複又起身,來到了她近旁。

反正她又不知道,這裏也沒有別人,坐近一些又會怎麽樣?

他正要在她身邊的石凳上坐下,卻忽然聽見一陣腳步聲,立刻敏銳地回身查看,發現是一個黑影走進了院子。

這個黑影看來是個男人,好像對這裏十分熟悉,腳步匆匆,并沒有留意這亭中的燭光,徑直走向了姜南枝的寝房。

藤妖心頭一凜,這是她的院子,還有一衆仆婢,竟然被人趁夜闖入而沒有任何人發覺?

而且他還直奔姜南枝的房間!

正要發作,見那黑影輕手輕腳地進到寝房,很快就出來了,應該是發現房內無人。

藤妖心念一轉,無論如何,被別人看到他和姜南枝夜半獨處,對姜南枝來說都很不好,便閃身到藤株之後,暫且靜觀。

那黑影定在院中,四下探看,不久就注意到了這亭中的光亮。

沒一會兒,他人就走到亭中了。

居然是白樸瑛。

藤妖心道:原來是他,也對,除了他,還有誰能在這裏肆意行走。

白樸瑛一見伏在桌上的姜南枝,人愣了一下,喃喃道:“怎麽睡在了這裏?”

又低頭看着姜南枝身上的衣袍,皺着眉,露出很不解的表情。

但他也沒有怎麽糾結,伸手輕拍了一下姜南枝的肩,小聲說:“南枝?南枝?回房去睡吧。”

藤妖一陣後悔,擔心好不容易睡着的姜南枝被這混賬東西吵醒,剛要給他腦袋上來一下,姜南枝居然就醒了。

她睡得本就不深,醒來恍惚一下,忽然瞧見白樸瑛近在咫尺的臉,頓時如見驚雷,悚然一抖,唰地站了起來。

“你怎麽來了?”

她醒得徹底,聲音也冷冷的,但動作太快,身上的衣袍幾乎滑落,便下意識伸手抓了一把,往肩頭攏緊了一些。

可不經意一瞥,忽然又手裏一頓。

這是,哪兒來的衣服?

是白樸瑛帶來的?

她立刻心生嫌棄,兩下扯了下來,往石桌上一扔。

白樸瑛見她這一番動作,頓了片刻,低聲說:“你心裏生氣,也不要把身體不當一回事,穿得好好的衣服,又脫了幹什麽?”

姜南枝不接這話,只問:“你是怎麽進來的?”

白樸瑛一愣,“不是你……”只說這幾個字,又明白過來,苦笑道:“這難道不是我的家?”

姜南枝一滞,不知想了什麽,幽幽說:“也是。”

恐怕她且歸院的門房,到底是不敢真的攔這位白家主人的。

慢慢嘆了口氣,在石凳下坐了下來。

白樸瑛見她坐了,便也坐下,借着燭光看着她,問:“好好的,怎麽在亭子裏睡着了?”

姜南枝道:“你找我幹什麽?”

白樸瑛白天就知道姜老夫人是怒火朝天地離開的,早猜到她和她母親談得不好,這個态度也是情理之中,他更放柔了聲音,說:“只是來看看你,身上的傷怎麽樣了?”

姜南枝真是受夠了他這個誠心溫柔的樣子,也猜不透他哪一刻會失去耐心,再說許多難聽的話出來。

“你不用看我,我們就像之前那樣,相安無事就行了。”

白樸瑛道:“你別生氣,我們好好談一談,好不好?我能坐到你身邊去嗎?”

姜南枝伸手握住燭臺:“你不要過來。”

白樸瑛看見這個動作,苦澀道:“你就這麽怕我嗎?”

姜南枝道:“當然怕,我怕你強迫我。”

白樸瑛眼中一痛,道:“昨天那樣的事,我以後再也不會做了,你相信我。”

姜南枝搖頭:“不要再說這種話了,你要是沒事,就走吧。”

白樸瑛沉默半晌,慢慢說:“你大概是好些了,不過這院子裏睡着容易受涼,還是回房間去睡吧。”說着,他站了起來,目光落在那件深綠衣袍上,“我記得你以前不喜歡這樣的顏色,看來,你的喜好也變了很多。”

言罷,也沒看姜南枝訝異的表情,自己轉過身,在夜色中,緩緩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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