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槍決

槍決

戰俘營中每天都有人被槍決。

砰一聲。

槍聲遠遠響起,從南廣場隔了半個破舊工廠,傳到女生寝室時,已經模模糊糊。

薇娅只是打開水龍頭,胡亂洗了把臉。

“薇娅,我今晚想去找默克中隊長試試。”

室友仔細勾畫着眉毛,咬破了嘴唇,勉強算弄上點唇膏。

“薇娅,你說我有機會麽?默克中隊長連兔子那種貨色都看不上眼。”

室友又對着破爛鏡子,那手指卷曲了一下發梢。

于是本來蓬松淩亂的枯黃長發,更加淩亂了。

薇娅扳過她肩膀,認真打量了一下。

“不行,你這樣子別說上你。倒貼都嫌惡心。”

于是,她們從盥洗室出來,回到破舊床板上。薇娅将室友按在床-上,替她梳理起來。

室友還在喋喋不休。

“薇娅,他們每天都要拉人去做人體試驗。”

“回來的人都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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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娅,我受夠這種日子了。”

薇娅替她一根一根發絲理順,有些頭發打了死結,她就耐心掰開來。

黃昏的吊燈在頭頂晃蕩,落在薇娅臉上,有溫暖的光芒。

室友喊了她一聲,見她不作聲,就擡頭看看她的臉。

室友看見一張明媚的臉,即使昏黃的吊燈都掩飾不住她鼻尖的魅力。

這讓人想到聖母堂的雕像,如此慈愛,如此溫柔,似乎世界沒有什麽可以撼動她。

“薇娅,如果沒有你,我早瘋了。”室友低下頭,聲音也越發溫柔,仿佛滲透了月光。

“一號和二號都被咬斷了脖子,被他們活生生當做晚餐吃了,居然還有臉說是為了紀念複活節最後的晚餐。”

室友顫抖着,手指忍不住抓緊了衣角,“當我看到教堂被炸毀的那一刻,你知道我是多麽絕望麽?神甫的微弱神咒,竟然無力抵抗黑魔法的爆炸系,這簡直是絕妙的諷刺!”

“自從被抓到這裏來,我們只有編號,連我都快忘了自己的名字!”

“薇娅,你是對的!你堅持要我私底下喊你名字,而不是喊你四號!”

她肩膀晃動,小聲啜泣起來,聲音越來越壓抑。

薇娅按住她腦袋,說再亂動,就盤不成宮廷發髻了。

“噓,你要被守夜人出發麽?別說了。”

室友乖乖閉嘴了。

“……”室友平複了一下呼吸,聲音又溫柔起來,“薇娅,聽說你以前是參謀長?”

“似乎是參與過‘峽谷謀反’的大人物呢。”

“怎麽現在變得一點格鬥水平都沒有了?”室友懷疑地看她一眼,“不會連魔法咒術都忘了吧?”

薇娅将一只蝴蝶插-入盤旋的發髻。蝴蝶是劣質玳瑁,但看上去閃閃發光。

她又蹲下來,将室友臉上亂七八糟的粉都抹掉,重新替她上妝。

“什麽大人物呀。”薇娅嗤笑。

“不過是因為窮,從小被賣到軍隊裏,然後混着資歷,就混成了參謀長。”

“我們管‘峽谷謀反’叫鎮壓。”

薇娅說着,窗戶外似乎遠遠又傳來砰一聲。

“今天怎麽了?”

薇娅本來一直低聲說笑,此時也略微皺眉。

“是呀,”室友也奇怪了,“居然一下子槍決了兩個人。俘虜營裏不是有句諺語,說是‘一日一殺’麽?”

**

2.喪失

當天晚上,下了一場暴雨。

室友的軀體被拖回來的時候,頭顱被裝在一只黑色袋子裏。薇娅捂着嘴,忍住喉嚨裏的血腥味,勉強辨認了身份,閉上眼睛胡亂簽字。守夜人揮一揮手,念了一個黑色死靈咒,室友的身軀憑空浮起,很快就燃燒成一朵黑色的蘑菇雲。

頭顱滾落在黑色袋子裏,袋子開着口。薇娅一低頭就能看到室友明媚的笑容。她眼睑上是亮藍色的眼影,是薇娅特意挑選的顏色。

“默克長官不缺女人,你們別挑錯了人。”守夜人臉上覆蓋着面具,只有眼眶處镂空兩只窟窿,裏面是死寂的眼眸。

“她……三號她見到默克長官了嗎?”

薇娅支支吾吾問着,宛如每一個膽小怕事的戰俘一樣。

守夜人嘶啞着回答,“見到了,所以默克長官特意吩咐留下她的頭顱。”

他雖然帶着面具,但是聲音裏充滿了諷刺的笑意,“默克長官只喜歡她的妝容,和她的發髻。”

“哦,還有發髻上那只蝴蝶玳瑁。”守夜人鎖上門,最後一次叮囑她不要違紀,轉身離開。

離開前,他甚至微微鞠躬了一下。

***

天色愈發黑暗了,約莫是淩晨三四點的光景。

薇娅對着鏡子,拿出剪刀,開始一刀一刀剪短長發。

被抓到戰俘營三年了,一開始是拷打與審訊。堅貞不屈的戰俘全都死了,大多人屈打成招。

薇娅她們寝室四個女人,全部在第一天就坦白了,只求一個速死。

一個月後,審訊結束。她們寝室沒有死人。每個人都換上了制服,擁有了編號,開始了無休止的勞作。

戰俘營的面包是發黴的,每天都在打磨子彈,然後覆蓋上微不可查的魔力,然後交給下一道流水線。

日子枯燥無聊,但平安無事。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年。

一年後,戰俘營開始了各種謠言。每天都有人被請去實驗室,有人回來了,有人消失了。也有人說在進行恐怖的人體試驗,實驗室裏到處都是生動活潑的器官在蹦跶。

第三年,槍決開始。戰俘營本來的平靜氣息被徹底打破,每天按時出工出勤求一份面包幹的日子,一去不回。

戰俘們變得更加惶恐,每天活在槍決聲中。

薇娅寝室的一號與二號,曾經是沖鋒營的女戰士。她們在一次出工時,直接搶奪魔力子彈頭,試圖反抗逃跑,被活活撕碎,當做了敵人的晚餐。三號差點瘋了,薇娅揉着她,一晚上在她耳邊說,沒事的。

沒事的。

有我在。

她們私底下謀劃,試圖尋找被槍決對象的特征。

為什麽被槍決?

因為誤工怠工?

因為言辭消極?

因為反抗敵人?

每當她們以為找到規律時,第二天的槍決就能打破她們的猜測。謹小慎微的人被槍決,膽大妄為的人也被槍決。穿着淩亂或衣衫整齊,都不能幸免。

謠言再次彌漫在俘虜營上空,有人幹脆認為每天殺一日只是為了節約口糧。也有人說敵人找樂子呢。男俘虜營殺一個,女俘虜營殺一個。輪流來,多好呀。

可是室友堅持認為不是,她每天偷偷記錄着人物卡片,總覺得這裏面的答案呼之欲出。

一年又過去了。

第四年的第四個月,也就是複活節前一個禮拜,有人不小心透露了默克中隊長的嗜好,說本來輪到的女俘虜,因為與他有染,就被替換成了另一個人。

受難日,也就是今天晚上,發生了前面一章節的事件。

薇娅閉上眼睛,手上繼續一刀一刀剪着頭發。

腦海中跳出室友的筆記——

筆記本浮在虛空,泛黃的頁面,一頁一頁自動翻過。

3.解謎

【凱瑟琳】

十八歲,高個,灰色眼珠,金色長發

喜歡一邊打磨子彈一邊哼着奇奇怪怪的小調

槍決前一周晚上,為了一碗通心粉面與室友抓破了臉

【海雅】

十九歲,矮胖,金色眼珠,紅色卷發

喜歡收集俘虜營沙堆裏的各種貝殼小東西

槍決前一周晚上,說夢話時提到過一個人魚族咒語

【若瑟夫】

三十歲,男性,高個,灰色眼珠,白色長發

性格沉默寡言,每次吃飯都不排隊,與室友大打出手

槍決前一個月,被帶去人體實驗室,又平安返回

【……】

一年有五十二周,筆記本一頁又一頁在腦海中緩慢翻頁,一個一個名字,一個一個性別,後面跟着或長或短的速記。有時候甚至會有室友随手畫下的簡單素描。寥寥幾筆,恰到好處勾勒出每個人的特征。

翻了快要一百頁,終于翻到了最後一頁。

【戈雅】

十九歲,性別,女。外號:兔子

容顏豔麗,喜歡化妝,似乎會魅惑咒語(?)

據說她主動找過默克中隊長,以身體為籌碼,換取生存資格。

上一頁女性【樂嘉】被代替殺戮。

記事本浮在腦海中,一直翻到這一頁時,後面全是一大片空白。薇娅恰好剪完最後一刀。

她對着鏡子,拿手指擦拭鏡面上模糊的水汽。鏡子中露出一張冷峻的臉,配上猩紅的眼眸,與幹淨利落的銀白短發。

只差一頂軍帽,那個傲視群雄的幹練參謀長,就要回來了。

答案呼之欲出。

室友并不吝啬于分享筆記,既然她們已經是被捆在一起的兩只鼹鼠——

她們每晚都會讨論這些被裁決者的相似之處,室友一直傾向于認為:

他們在找潛藏不安的叛逆因素,就像我們寝室的一號二號。

凱瑟琳為了一碗通心粉都能抓破人臉,說明她基因中潛藏的不安因素,在尋找突破口。

海雅在偷偷練習人魚族咒殺術,在睡夢中說漏了嘴。

若瑟夫也是,吃個飯都不能好好排隊,可見是多麽争強好勝。

呵呵。

全是放屁。

薇娅看見鏡子中的蒼白臉頰,勾出一個篤定笑容。

這一百來號人會被槍決,全是因為告密。俘虜營中被抓的人,在戰争時無論黑白魔法還是擒拿格鬥,都是各有特長。每個人私心裏都在籌劃一次越獄,不管這個想法是不是挂在臉上。

于是敵人們為了控制戰俘們,偷偷展開一條告密制度。這個制度從未被公開宣告,也鮮少有人能夠碰觸到,但是以一個詭異的姿态在戰俘營地下潛行。

輪到薇娅寝室,一號二號就是被室友挑唆的。三號看似膽小怕事,可是她每晚都會偷偷哭泣,等一號二號安慰她時,又說一些“再也不敢反抗,再也沒有未來”,這種以退為進的話,激發了一號二號的逞強心。一號二號一邊罵着懦弱廢物,一邊籌劃着一場叛逃。

論魔力值與武力值,一號二號在整個營地都是個人高分的。

整個俘虜營本來就是按照個人能力強悍程度排名的。她們是整個女戰俘營的一號。

她們死後,三號就上演了一場苦情戲,哭得脆弱無比。

薇娅配合她,上演相依為命戲碼。

三號之前一直在偷偷修煉禁忌咒,直到二年後,她對薇娅略微放松了警惕,薇娅才猜到——

她可能在修煉魅咒。

反正靠個人武力值是不行了,靠團結大夥兒又太難,既然整個俘虜營都是男軍官在管理,走走魅惑路線說不定也是另辟蹊徑。

薇娅很是理解。

一切矛盾在昨晚激化。接連槍殺的兩個人,打破了一日一殺的慣例。

第二個死的人,是本來的告密者。

俘虜營應該是結束了告密游戲,肅清了各種反叛分子,也不需要那些出賣室友的人了。

于是三號急了。

她化妝,她盤髻,她咬破了下唇,孤注一擲。

她要賭一下默克中隊長。

薇娅則拿她試了一下默克的品味,她贏了。

于是室友的腦袋至少留下了,沒有被守夜人咒術焚毀。

默克中隊長似乎是整個俘虜營掌管着生殺大權的靈魂人物。

薇娅在一百多個槍決案例中,發現一個有趣的點:

他不殺短發。

于是男俘虜營死人相對少些。

三號事件結束。

現在輪到薇娅了。

如何逃出去?

還是一輩子老死在俘虜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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