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生日禮物
第39章 生日禮物
池念平淡的語氣,透出對生死的無懼,對世事的泰然。她一定知道身體情況,只是把所有事情都掩于口中。
她瞳孔布滿血絲,臉上煞白如紙,嘴唇幹裂,沒有一絲血色,像久病不愈的人,奄奄一息地躺着。章羽凝忍不住拉過她的手,滿懷愧疚地問:“你這樣是被我氣的嗎?”
她甚至沒有勇氣擡頭跟池念對視,她無法直視池念那張孱弱不堪的臉,沒辦法去看那些滿臉歲月折磨的痕跡,還有那與年齡不符的滄桑感,那本不該承受的病痛折磨。
池念是不是承受了很多痛苦,她是不是才是那個受難的人?
不報複了,不要咄咄相逼了,她為什麽一定要對池念這樣,章羽凝妥協了,認輸了,不想繼續這樣下去。只要池念好好的就行,如果自己真的能救她,試藥也好,活體實驗也罷,她都可以。
她難受極了,比曾經過那些天寒地凍的苦日子還難受。同時,她也恐懼之極,擔心池念會沒了,這個世界再也沒有池念。
想到這些,章羽凝情願自己去死,情願消失在這個世上的人是自己。
池念卻伸手過來,擡起她的下颚,逼她對視。她眼眶泛紅,像是淚意湧動,更像在承受血淚交加的痛楚。
“我的身體是不太好,但也不至于被你氣的,你我約定時間內,我會好好的,你也答應我好好的就行。”
章羽凝鼻尖一酸,身體前傾,将池念拉進懷裏,緊緊抱着。
“我不亂來了,你說什麽就是什麽,你想做什麽我都陪着你,好嗎?”
池念安安靜靜地靠在她肩頭,輕嗯了一聲,便沒有再說話。章羽凝乖乖地坐着,撫摸着她發絲,小心地問:“明天再去醫院看看好不好?”
“你想讓我看,我就去看吧,但結果可能與上次一樣。”
“你到底得了什麽病?”
“有些病人類還沒攻克,甚至沒有名字,我這樣的虛弱,不明緣由,也看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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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信,人定勝天,醫學領域所有的疑難雜症都是根據病況研究出來的。”章羽凝堅持要去醫院再檢查,她覺得池念的病情在加重,也不再懷疑這些話的真僞,是真是假重要嗎?
池念說她快死了,她不想讓池念死,她不要這個在失去池念的世界裏獨活。
“好,過兩天吧。”
池念終于答應了,她總在竭盡所能地滿足自己所有。章羽凝扶着她躺下,池念表情柔和,沒精打采地靠着,眼皮微微擡了擡:“上來。”
章羽凝點點頭,褪去多餘的衣服,幾乎把自己脫了個精光,爬進被窩後,主動抱着池念。這次不是被池念靠着,而是她睡在池念的肩旁。
她想把池念就此握住,可不管如何用力,都像握着一把沙,越想用力,沙子就越容易從縫隙中流走。
“你不氣了?”池念抱着章羽凝,一時之間竟分不清到底誰在寬慰誰,誰在陪伴誰,又是誰給誰當依靠。
“不氣。”
哪裏還氣得出?章羽凝每次的暴脾氣和傷人的語言,都像打在棉花上面,池念最重的話也就是指責她的不軌行為,包容度高得無法解釋。
她有時候覺得自己不可理喻,更加希望池念對自己言語行為苛刻一些。
“小章,你有什麽願望嗎?”池念忽然發問。
“願望?”
“嗯,想想。”
章羽凝似乎沒什麽願望,那些不切實際的,她連想法都不會讓自己有,也不覺得自己有資格願望成真。池念為什麽要問這個呢?
“我沒有願望。”
“人都是會有願望的,你也有。”
章羽凝微微仰頭,望着池念的臉,兩人就這麽對視着,她緩緩回答:“非要說願望,那希望你身體康複。”
“你......”池念驚訝之餘眼中透着一絲驚喜,随即會心一笑:“除了這個,可以想想其他。”
“其他沒有。”
“你生日是什麽時候?”
“我不過生日,也不知道是哪天。”章羽凝是孤兒,從貧民窟出來的窮苦人,哪裏會知道出生時間,也從來不會過所謂的生日,孑然一身這麽多年,什麽家人,生日,禮物和願望,都不是她能夠奢望的。
得不到的,不期待的就不會失落,否則增加欲望,只有無窮無盡的失望。
還不如什麽都沒有。
人都是貪婪的,她絕掉這些念頭,就不會有機會貪得無厭。可此時,她對池念的依戀和不舍,難道就不是貪心嗎?
池念輕撫她的發絲,聲音低而柔弱,章羽凝頂了頂她的脖子,想湊得更近,貼得更緊。池念的臉抵住她的額間,落下輕輕一吻,說道:“那就把明天定為你的生日吧。”
“明天?”
“嗯。”
“為什麽?”章羽凝再次望她,池念溫柔一笑:“沒有為什麽,想給你過一次生日。”
還從來沒有人在意過章羽凝的生日,還從來沒問過她生日有什麽願望,更加沒人說為她定下生日的時間,可明天好像是七夕?
池念又想跟自己“約會”嗎?可她不想要這種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後一次的生日,也不想許願,她想要的願望,池念滿足不了。
章羽凝默然不語,池念又說:“所以你好好想想,自己的生日願望,認真一點。”
“可以要每年都跟你一起過生日嗎?”
池念沉默了,似乎無法答允這件事,章羽凝以為她不願意,也覺得兩人關系很快就要結束了,剛想說沒關系,池念開口了:“好,我可以答應你盡力而為。”
她的轉變讓章羽凝意外,真的可以嗎?可是盡力而為又代表什麽?池念的身體允許嗎?在思考這件事的瞬間,池念想了什麽,章羽凝感覺到她在輕輕的嘆息,盡管那麽的不明顯,盡管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氣息和情緒,還是能洞察出一絲異常。
池念的心思,永遠難以捉摸。章羽凝也在嘗試相信她不會害自己這件事,其實是真的坑害還是想要利用還重要嗎?
不重要了,章羽凝現在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确定了自己喜歡池念的心意,就可以一往無前,哪怕萬劫不複也願意。
真的會有人甘之如饴為一個人付出,章羽凝覺得自己很蠢,又覺得這是她命中劫數。
池念就是她的劫。
“但這個不能算生日願望,你如果想不到,明天我幫你實現。”池念似乎有期待的願望,章羽凝實在想不到,對什麽事情會寄托願望,她不懂得索取。
可如果讓池念身體康複,每年一起過生日不算願望,她又怎麽會說幫自己實現其他的願望呢。
“我都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願望,你還能預知?”
“我什麽都知道哦。”池念聲音越來越小,像困頓到極致,章羽凝見她說話時已經閉上了眼睛,便也不想吵她。
不多會,耳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章羽凝鼻間依然酸溜溜的,淚意湧動。池念的所有行為都像臨行告別,無論是約會還是過生日,哪怕兩人的争吵,都像在沉默地告別。
三個月都快到期了,她還哄自己說每年都陪着一起過生日,這是真的在寬慰人吧。
章羽凝想到此,心裏的雨下得比窗外更大,那雨聲像在哭泣,像另一個自己在哭泣。
她沒有願望,此時此刻,就真的希望池念好好地活下去。
第二天,池念早早起床化了妝,她定了這天是章羽凝生日,不知是否有什麽安排。兩人的出門,永遠都是池念提前計劃好,她的心思總會超前,看不見做任何計劃,但早已安排妥當。
“你想去哪?”章羽凝問。賢注傅
“随便去哪,騎車兜兜風吧,剛下過雨,空氣好。”
“那你多穿點,加個外套,摩托車冷。”
“風都被你擋着了,怎麽會冷?”池念雖笑着說這句話,但還是聽勸地多穿了件外套。
七月的琉璃島正式入夏,但下完雨的馬路濕氣很重。這個國家的天氣陰晴不定,四季有時不夠分明,溫差不定,很容易着涼。
章羽凝漫無目地騎車,不知要去哪裏,只知道池念把自己抱得很緊,她一直往前開着,見到綠燈就轉彎,騎到了環島風景線,這裏禁止鳴笛,路上車輛三三兩兩,海的氣息撲面而來,她打開頭盔護臉鏡,任由海風拂面。
“停下來去海邊走走。”池念忽然對着她耳邊說話,章羽凝轉頭回答:“前面有一條海上棧道,帶你去。”
章羽凝對這片熟悉,因為這裏遠離市區,是琉璃市唯一開放性海域,這片沙灘是普通老百姓常去的地方,就連貧民窟的孩子,他們都會偶爾會來漁港碼頭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撿到漁民不要的海魚,以此充饑。
這條海上棧道像一條龍,長長地盤亘在沙灘與海水的接壤處,偶爾起浪時,會被海浪淹沒,不知是誰好心建的,明明政府對這片海域從未規劃過,雖然自然環境好,但漁民漁港多,貧民窮人常來,便不願對其傾注投資。
池念裹着披肩,頭發肆意地舞動,她走在棧道上,面對一望無垠的海面,張開了懷抱,深吸一口氣。遠處漂浮着十幾艘漁船,不遠處的沙灘有一群孩子在嬉戲。
“要不要去別的地方,這裏有點吵。”章羽凝擔心池念不喜歡這裏嘈雜的環境,說到底她這種身份與這地方還是有壁。
“這才是生活,總去安安靜靜沒人的地方有什麽意思?”
“我以為你不喜歡這種地方。”
“你以為......”池念轉眸望她,微微一笑:“你以為和你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相。”說罷她繼續往前走去,邊走邊說:“我可以去菜場,也可以去超市大賣場,也能進品牌折扣店,甚至夜市小攤,這些地方充滿民生氣息,會讓我覺得自己還活着,是個人,而不是一副皮囊。”
章羽凝不敢相信這是池家千金說出來的話,原來她所以為的身份參差,都是自己一葉障目?可總覺得池念過往的行為和在新聞報道上的形象,與現在大不相同。
“你與我曾經在新聞和網絡上看到的人一點也不一樣。”
池念停下腳步,回眸一笑:“不重要,都是我。”章羽凝的心再次怦怦直跳,抵擋不住池念這樣的顧盼生姿,哪怕是個病榻美人,也總令她反複心動。
也許池念真的是多面化的一個人,只是自己不願意去相信這個世界的善意。
雖然如此,但以前的池念,自己可能并不會喜歡,如果說池小姐變成任性活潑開朗的另一個人,章羽凝不确定自己是否還願意留在她身邊。
說到底吸引她的,也許只是眼前的池念。
再往前走走,章羽凝發現海邊設了一些游樂設施,很多孩子在淺水區玩耍,甚至有幾個臉熟的,是自己回貧民窟送藥時見過。
真是奇怪,這些孩子才四五歲怎麽會在這邊玩,這裏距離貧民窟有5公裏左右,走過來也挺遠的了。
“走吧,往前開開。”
章羽凝哦了一聲,還在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錯了,确實也很久沒回貧民窟了。想到貧民窟,監獄那兩孩子也不知道怎麽樣了,還活着沒,落到莫琳迪手裏不死也半殘了吧。
想到這些,總會想起池念當時的決然,心情受到了影響。她摒棄多餘的思緒,繼續騎車,原本想換條路,避免路過貧民窟,但在一個十字路口,卻發現這裏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座學校建築和排屋宿舍。
她也就兩年沒來過這片海域吧,之前去貧民窟都是從另一條路過來,都不知道這裏變化這麽大。
“停下來看看。”池念說。
摩托車在大門口停下,池念取下頭盔時,裏面保安探出頭,小跑出來,似乎很激動,他是個啞巴,打手語急切地表達什麽。
池念予以手語回複,她竟然連手語都懂。
章羽凝定睛一看,這人不是貧民窟老啞巴麽?他是個拾荒老頭,因為總去貧民窟以外地方撿垃圾,總被人打,腿也瘸了,走路一瘸一拐。
他怎麽會在這?章羽凝愣愣地往裏面走去,發現全都是熟臉,都是她曾經所在的那個貧民窟的人,大家一改往日的邋遢,換上了正常衣服,有的在搞衛生,有的在修剪苗圃,孩子們分在不同課堂上學。
章羽凝不可思議地望着眼前的一幕,打了打自己的臉,确認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她轉而看向池念,明知故問:“你做了什麽?”
“你難道不希望貧民窟消失嗎?”
“我.......”這怎麽可能呢,章羽凝根本不敢相信這件事,她當然不止一次地想過,但從來不敢有這個希望。
“這只是部分人的安置,貧民窟是國家歷史遺留問題,會有專門的基金會來做這件事,等大選之後,新人總統也一定會改善此事,你想要的人人平等的社會,總有一天會實現的。”
此時的池念仿佛被光輝環繞,她做了富人階層不可能做的事,她在用自己的財富資源去幫助那些貧困的低等人?
她圖什麽啊?
章羽凝說不出一句話,她向來覺得這不公的社會對窮人沒什麽善意,也不相信有富人會一擲千金,為拉平人與人的階層去努力。
“你怎麽做到的?”她很清楚靠池念一己之力也無法完成,所以才有那個什麽基金會嗎?
其實她想問的不是怎麽做到的,章羽凝迅速改口問:“不是,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你圖什麽?琉璃島這麽多富豪,政府那麽多官員不作為,為什麽你要做這件事?”
貧民窟對池念沒什麽恩澤吧,如果是三小姐去做,念及舊情也就罷了,可她不是那樣的人。
到底為什麽啊,章羽凝想不通!
池念頭一歪,餘晖打在臉上,明媚動人,她緩緩說道:“幫你實現願望,是你的生日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