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起亂子
起亂子
走到快中午終于到了高河。
一下車,沈硯書就被眼前的情況震撼到了。
灰褐的大地上遍布着衣衫破爛的難民,個個面黃肌瘦,臉頰暴瘦,眼窩深陷。瘦骨嶙峋的人們蜷縮着蹲在地上一角,不像是人,倒像一具披了人皮的骷髅。
不知事的孩童不住地小聲喊着餓,大人一邊把食物分給孩子,一邊用力勒着褲腰帶。
沈硯書心裏既難過又驚詫,算子吓得一哆嗦,害怕道:“公子我們回去吧。”
沈硯書嫌他沒出息,白了一眼道:“要回去你回去。”
往裏走了沒多久,就在沈硯書盤算着怎麽找到蕭越的時候,一個熟面孔迎面走了過來。
“淩風。”喊出聲後沈硯書又愣住了,因為淩風後面還跟着一個人,無論是打扮穿着甚至長相都與前面的人一模一樣。
先頭的淩風同沈硯書行了一禮,就他迷惑的眼神解釋道:“這是我胞弟,叫淩雨,也是爺的護衛。”
沈硯書了然地點點頭。
“沈二公子是不是要找我們家爺?”淩風善解人意地問道。
“是。”沈硯書有些猶豫,“我現在去會不會打擾他?”
“不會,我們爺肯定想見您,我帶你過去吧。”經過這麽多日調查以及自己主子對這人的态度,淩風顯然已經把沈硯書當成自己半個主子了。
走過很長一段,又繞過一塊空地,他們到了一片帳篷林立的地方。
最大的帳篷裏,一群人正在裏面讨論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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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叽叽喳喳穿過帳子,隔得老遠都能聽到幾個老的聲音不斷說着辦不了,做不到。
坐在首位的人一臉疲憊,才幾日不見,他身上的衣服更髒了,頭發淩亂,發髻上掉落下來的鮮紅色發繩也變成了暗紅色,一臉灰塵。
臉倒還是那張帥臉,和以往不同的淩厲的目光卻透露着憤怒和不耐煩。
“辦不了,做不到。”蕭越開口打斷了他們的抱怨,“朝廷養你們就是為了聽你們說這個的?”他的聲音不帶一絲情緒,僅僅是降低了兩個音調,還是把帳內的一衆大臣吓得屏氣斂聲。
“我不管你們做不做得到,辦不辦得好,如果達不到我的要求,明天提頭來見。”
衆大臣頭低得更深了,沒一個人敢應聲。
“還不快去。”蕭越威嚴開口。
“是,是。”衆大臣連忙應聲,散了出去。
也怪不得他們膽怯,誰讓蕭越除了越王這個名頭,還有征北大将軍的名號,當初他以數千精兵大破蠻族2萬軍馬,更一槍連殺五将,殺得敵軍無将可用,此等威名,誰能不懼。
“淩風。”
“是。”
淩風走了進去。
“去府裏再調點糧食。”
“爺,府裏已經沒有什麽糧食了?”
“那就上街去買。”蕭越舔舔幹裂的嘴唇,“至少要撐上半個月。”
“屬下明白。”
淩風轉身走了,帳篷簾子飄起,一個鬼魅一樣的身影瞬間消失了。
速度看得沈硯書心驚,他平複了下心跳,走了進去。
“又出什麽事了?”
蕭越不耐煩地擡頭,一擡眼卻看到了許久不見的溫潤身影。
“殿下。”沈硯書拱手行禮。
“沈二公子?”蕭越态度立馬緩和了下來,站起身走到近前,“你怎麽來了?”
“這裏比我想象的更嚴峻。”沈硯書答非所問。
“現在好多了。”蕭越聲音低沉,“一開始那才是人間地獄。”
人間地獄?聽聞水患之後無米可食,常有易子而食,析骸以爨的情況,最慘烈的人間地獄不過如此,沈硯書倒抽一口涼氣,不敢再想下去。
“有沒有什麽我能幫忙的?”本想看看就走的,現在卻邁不動步了。
蕭越從上到下把他打量了一遍,眼神閃過幾抹精光,“沈二公子衣服這麽幹淨,一幫忙只怕要變成泥裏打滾了。”
沈硯書笑笑,“殿下都不怕,我怕什麽?”
沈硯書被安排放粥幫忙。
算子跟在後面拉了個長驢臉在鍋裏攪着,一邊攪一邊小聲抱怨着,“公子不是我說你,你說你一個有錢人家的公子哥,不好好在家享受,幹嘛要來這受罪,咱們忙了一上午還沒吃飯,還要先顧別人。”
車轱辘話翻來覆去,沈硯書聽得耳朵都要生繭子了,又打了一碗粥他回頭呵斥道:“你想幹就幹,不想幹就回去,沒人攔着你。”
沈硯書脾氣很好,還是頭一回用這麽嚴厲的口吻說話,算子吓得一哆嗦,嘴上的話立馬停了。
粥隊排得很長,兩個粥棚一起放粥,卻還是長得不見尾影。
沈硯書的手是讀書寫字的手,沒有任何武功底子,打的時間長了,就開始不住發抖,就跟難民們筷子粗的腿似的。
排隊打粥的人們臉上一片灰敗,沒有生機的眼球就像死人一般。
沈硯書看得難受,咬咬牙,加快了打粥的速度。
所有粥打完已經到了黃昏時分,天邊紅霞紅得似血,沈硯書撫着顫抖的手,只覺得那紅是淹死難民的血染紅的。
算子在帳篷跟前蹲着,表情頗為沮喪,自沈硯書罵完他之後,他就再也沒有開過口。
桌上還有兩碗粥,是他們的晚飯,沈硯書嘆了口氣,端了起來。
“喝吧。”他把其中一碗遞到算子面前。
算子滿臉驚喜,“公子,你不怪我了?”
“不怪你。”沈硯書拖長着尾音。
算子雖也生在窮苦人家,但自小就被賣進了沈府,一進來又因為蠢笨分給了沈硯書,沈硯書為人善良,從不苛待下人,所以算子也算不得吃過苦。
和沈府那些不重的活計相比,今天的活于他來說确實太多了。
因為性格原因,沈硯書對弱勢群體一向多有同情,對算子的抱怨也就剛開始氣悶,其實早就不生氣了。
算子喝了一口粥,老毛病卻又犯了,擰着眉抱怨道:“這粥也太難喝了吧,一點味道也沒有。”
沈硯書皺皺眉,不太高興。
“幸虧我還帶了點吃食。”算子狡黠笑笑,把粥放地上一溜煙跑了,再回來的時候手上拿了個油紙包着的物件。
“公子你看這是什麽?”油紙被風吹開,露出裏面紅油油的肉皮,味道随着風飄了出來,不多時空氣中充滿了一股淡淡的肉香味。
沈硯書一天就喝了一碗粥,根本沒吃飽,被這味一勾肚子裏的饞蟲都要出來了。
愣了個神,他随即想到他一個僅僅一天沒吃飽的都這樣?何況是長期吃不飽餓的前胸貼後背的難民們?
目光往右邊看去,果然難民們眼睛都綠了,就跟狼見到獵物一樣。
“算子,把燒雞扔了。”
“啊?”這貨沒反應過來。
沒時間解釋了,幾個膽大的難民已經站了起來,他們之前皆是一副顫顫巍巍的模樣,此刻見了食物卻完全變了一個樣,奔跑的速度至少比之前快了一半。
“壞了。”沈硯書暗叫一聲,把碗一扔沖了上去,電光火石間他想到,還好剛才已經把粥喝完了,否則又浪費了一碗糧食。
這些難民只是求口吃的,原本算子只要審時度勢的把燒雞往人群一扔就完事了,沒想到他竟是個要吃不要命的,見有人要搶他的燒雞,立馬伸出手就和周圍人推搡了起來。
一個兩個他應付得過來,一群兩群怎麽打得過?燒雞不一會就被搶走了。
不斷有難民蜂擁而至,搶奪着其他難民手中已經被拆分的小的可憐的紅肉,算子被推倒在地,踩在了腳下,無助的發出陣陣哀嚎。
沈硯書想上去救人,卻被人群擠來擠去,也推到了地上。
沈硯書俯身趴在地上護住頭,身上不斷有人踩來踩去,他甚至可以在腦海裏勾勒出那些腳丫的模樣。
疼,悶,被踩得簡直喘不過氣!
忽然,一雙大腳拖拉着破破爛爛的草鞋很寸的踩到他的腳踝處,只聽得咔吧一聲,疼痛瞬間随着神經傳遍了他四肢百骸。
疼,太tm疼了,和剛才的痛覺完全不同,這一下幾乎是從靈魂裏發出的哀嚎。
虛寒不斷從頭上掉落,好像馬上就要疼暈過去了……
剎那間,沈硯書都要感謝沈父小時候隔三差五的體罰了,要是沒有這些鋪墊,他此刻肯定會丢人地喊出聲來。
一陣風刷地吹過,踩在身上的人突然散去,沈硯書擡頭只看到一片渾圓的藍天和一圈東倒西歪林立的暗影。窒息惡臭的空氣中有雙大手伸了下來,把癱軟如爛泥的他從地上撈了起來。
有腳步聲從遠方趕來,侍衛們帶着矛把難民們逼退了,算子嗷嗷叫着從地上爬了起來。
一切都結束了?
沈硯書睜開眼睛,一眼就看到了近在眼前的桃花眼。
蕭越抿唇而立,明亮的眼睛裏寫滿了擔憂與後悔。
“殿下。”
“嗯。”蕭越小聲應道。
“怎麽回事?”蕭越看向身後嚴厲開口。
侍衛首領一臉膽怯,“我們,我們剛才巡邏去了,這邊一直很平靜,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分到這苦差事已經夠倒黴了,沒想到還出事了,衆侍衛一臉苦悶。
“沒想到?”蕭越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你們就想用這句話搪塞我?”
“屬下不敢。”侍衛們撲啦啦地全跪在了地上,他們原本還想再想強辯兩句,奈何這位越王的氣勢實在太強了。
“調你們來就是預防□□的,你們的人也該分布在營地各處,預防可能發生的各種情況。”蕭越冷冷道:“而不是出了事連影子都找不到。”
侍衛們頭低得更低了。
“去領罰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