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清曉先生
清曉先生
沈硯書再次醒來時在一輛馬車上。
馬車十分豪華,寬廣異常。大大的軟墊可作容納兩人的床,而他就在這床的內側,随着前進,車子小幅度的晃動着,似是怕他掉下去,蕭越在外側攬着他。
身下清爽異常,顯示又是被清理過的。
他眨眨眼睛,一副認命的模樣。
“殿下。”
“醒了?”蕭越側頭,“颠簸崎岖睡的可還好?”
“還好。”答完他又意識到這不是重點,看了看随風抖動的門簾,問道:“我們這是去哪?”
“出趟遠門,帶你見個人。”
“見誰?”
“自然是你口中奉為榜樣的清曉先生。”
“清曉先生?”沈硯書聲音陡然增高,“殿下知道他是何人?家住何方?”
“知道。”蕭越挑挑眉,“畢竟清曉先生在上京的确有個弟子,只是不是林岚,而是我。”
“什麽?”沈硯書再次驚了。
蕭越十分滿意他詫異的目光,勾勾唇調侃道:“知道我是清曉先生的弟子,硯書對我的喜歡是不是也多了幾分?”
此話一出沈硯書驚喜中又添上了幾分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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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過去之前,他還記得這人又壞心地問了幾個問題,他因為迷魂散的效用也一一據實作答了。
醒來之後之所以心無怨怼地直奔正題,也是因為不想回憶起之前種種丢人行徑,現在被直白提起,心中難免産生埋怨,沒控制住他抱怨開口道,“殿下謙謙君子,卻給草民用迷魂散。”
蕭越一臉無賴,“我可沒說我是謙謙君子。”他雙手枕頭,微微側身,“且若是不這樣,我怎麽知道你心裏真實的想法?”
沈硯書有些憤慨。“殿下真想知道,難道不能直接問我。”
“我若是直接問,你會實話實說?”蕭越毫無悔改之意,“搞不好還要拿一個假借口搪塞我。”
這倒是真的,不過依然無法掩蓋蕭越此舉的無恥。
“殿下如此不擇手段,就不怕傳出去有辱您的名聲?”
“我的名聲何時好過?再說我相信硯書你心疼我,是絕對不會外傳的。”
“你...”
“我什麽?”蕭越故作無辜,“難道我說的不對?”
不知為什麽,蕭越最近特喜歡看沈硯書無言以對的模樣,他輕撫着對方的烏發自爆道:“別生氣嘛,沈二公子可不知道為了要你幾句實話有多難得,這迷魂散難配的緊,要不是我早早配好備下,還不一定能這麽順利!”
沈硯書抓到話裏的某些字眼,“聽殿下的意思,若是我不走錯路出現,您還會再一次夜探沈府?”
“不用夜探,你定會自投羅網。”
這話說得自信,要知道沈硯書不過是順腿走來的,他挑挑眉,“你怎麽确定?”
“第一次為你診治的時候,我就知道你身上的藥需要7次才可解,我們那夜只做了4次,所以你一定會來找我。”
沈硯書氣得想給對方一巴掌了。
這人向來喜歡打定主意,再裝模作樣地引人入局,想想喝酒那次,再想想去高河那次,哪次不是對方挽個套,等待着沈硯書傻乎乎地鑽進去。
他本來還以為自己瞞得挺好,沒想到早就暴露了。
“只不過我沒想到你能撐那麽久,更沒想到你回你會去青樓楚館。”
比起一般的強權者,蕭越的确多了幾分耐心,倒不是他天生性子慢,或者愛戲弄人。
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為他喜歡運籌帷幄罷了。
他最喜歡看獵物一點一點步入陷阱的樣子,那一步一步試探,卻又不斷走錯的過程,帶來的成就感,比最後成功要來得重得多得多得多。
不過對于沈硯書,他的感情一直以來都是不一樣的。
沈硯書今日一直落于下風,心頭一時不忿便起了激一激對方的心理。
“若是去了。”他咬咬牙“便也不用受你脅迫了。”
“你去不了。”蕭越聲音驟然變冷,身子側翻,幾乎整個壓了上來。“你若是真去了,我一定會把人趕出去,脫了你的衣服,直接要了你。”
這人一到床上就換了一副面孔,沈硯書被這孟言浪語鬧成了大紅臉,轉過頭去,“不知廉恥。”
“我們都這樣了。”蕭越手指在被子裏摸上他的小腹,“還怎麽知廉恥?”
沈硯書臉紅透了,拍開那只手,背過身去。
蕭越好聽地笑笑,手指撫上他的耳垂,輕輕撚着,“好了,我們現在該談談正題了?”
“什麽正題?”沈硯書微微側頭。
“自然是追你的正題。”
“追我?”沈硯書翻過身來。
“嗯。”蕭越鄭重地點點頭,“既然你的心結是嫁人後不能入朝為官,那我便等你為官後。”
“可是即使為官,嫁人也需忒辭官,我……”
“硯書不是說會勸谏聖上制定新的律法麽。”蕭越蠱惑人心地笑笑,“我只需要在這等着就好了,一年不行就兩年,兩年不行就三年,總之我一定會等到新政實行,你願意嫁給我的那天。”
這話說得蕭越自己都不大自然,不是因為不相信,而是因為很少這麽鄭重地說一件事。
而他之所以這麽篤定,是因為這也是他的願景,也是他努力實現的目标。
沈硯書似乎沒聽到重點,有些拿不準地問道:“殿下不覺得我大言不慚。”
那些想法沈硯書一直藏在心裏,即使是對自己大哥都沒吐露過,他害怕,害怕被嘲笑,畢竟辰國對庶子态度極為苛刻,他一個庶子居然懷抱着這樣的理想,說出去也很難不被嘲諷吧。
“不會。”蕭越吻上他的眼睛,“硯書龍章鳳姿,合該如此。”
這次沈硯書沒臉紅,心髒卻控制不住地狂跳着。
“我會幫你。”蕭越繼續坦白道:“因為這也是我所願。”
沈硯書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
蕭越見好就收,“所以硯書會答應我麽?”他自說自話道:“我們相處這麽久,你也應該是喜歡我的吧?”
沈硯書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喜歡嗎?他似乎從來沒往這邊考慮過。
不喜歡嗎?為什麽又會臉紅心跳?
“答不出來?還是硯書只喜歡比自己大的?”
沈硯書臉紅了紅,又想起了當日酒樓之中随意的扯謊。
蕭越吻吻他的眼睛,總結道:“算了,不想那麽多了,不管你答案是什麽我都追定你了。”
“無賴。”沈硯書小聲反駁着。
“哈哈哈,可是怎麽辦呢?我就是想對你無賴!”
馬車兀自慢了下來。
蕭越拍拍沈硯書的肩膀,說道:“穿衣服吧,就要到了。”
沈硯書點點頭,接過蕭越遞過來的衣服。
十月,空氣中肅殺之意已顯,還好蕭越準備的是厚衣服,穿上身即使寒風吹來也不覺寒冷。
馬車停在一個小院前面,一下車便見院內一個胡子拉碴的老頭收着藥材。
見豪華馬車,老者也沒覺驚訝,甚至連頭都沒擡。
直到看到蕭越下車,他才擡頭調侃道:“臭小子還知道來看我,我還以為你死外面了。”
從來沒人敢用這種語氣同蕭越說話,沈硯書又多看了那老者兩眼,可細看之下仍沒找到什麽特別之處,如果特別髒也算特別的話。
“這不是最近比較忙嘛!”蕭越笑嘻嘻的回着話。
“忙,忙,忙!我看你根本就沒存想看我的心思!”話音落地,一個藥包飛了過來。
蕭越靈活一閃,躲過去了。
“別以為你功夫好我就拿你無可奈何了。”倔強老頭說着又扔出了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前三個都被蕭越靈活的躲過了,最後一個扔偏了,直朝沈硯書面門而來...
沈硯書哪有蕭越那麽好的身手,眼睛微眯,身形後仰。
蕭越臉上閃過一絲緊張,上前攬住了他的腰身,一手打飛了藥包。
老頭,不,準确來說應該是清曉先生終于注意到了沈硯書,他單手順順右側的一小撇胡子,眼神犀利,“這是誰?你心上人?”
沈硯書慌忙否認,“不是。”
蕭越摟得更緊了些,“老師好眼光。”
沈硯書張口還欲解釋,清曉先生卻打圓場地開口道:“我看是你小子一廂情願,人家根本就不喜歡你。”
蕭越滿不在乎,推推沈硯書,用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态度催促道:“硯書,跟老師打個招呼。”
沈硯書平日裏深居簡出,也無上學堂的資格,根本不認識面前的這位大能,只當他與蕭越是機緣巧合下相識的。
“先生,學生沈硯書。”他态度十分恭敬,“一直仰慕您的才學和詩情,特來拜見。”
“哎,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清曉先生連連擺手,“來來來,幫我收藥,幫我收藥。”
沈硯書點點頭,連忙上前。
天恐要下雨,藥材被蓋上油紙,全部放到了屋子裏。
收到最後一盤,他從盤裏拿出了個大號的人參,“你們遠道而來,我今天去給你們做個人參炖雞。”
“不用麻煩了。”沈硯書連忙擺手,怕對方累着。
“不用跟老師客氣,他最愛做飯。”蕭越挽起袖子,“你要是覺得于心不忍,就來一起幫忙。”
就這樣,見到仰慕的榜樣還沒來得及說上兩句話,沈硯書就又是劈柴,又是生火地忙了一下午。
不過也沒幹什麽重活,又有蕭越時時逗趣,看着袅袅升起的炊煙,聽着身旁兩人你來我往的鬥嘴,不覺苦悶,倒有幾分田園之樂。
沈硯書有一刻甚至想,若是心中願望都完成了,這樣過一輩子也甚好。
飯桌上依舊沒說上兩句話,清曉先生給兩人一人盛了一碗湯。
沈硯書雖沒與他深入交流,但依然感受到了這個小老頭的善意,于是捧着湯一勺又一勺地喝着。
飯至一半,清曉先生突然道:“你一回來,朝廷就開始動蕩,只怕暗中沒少攪動風雲吧。”
蕭越開着玩笑,“也沒幹什麽,只是些小動作罷了。”
“小動作?你要是再多幾個小動作,只怕都要改朝換代了。”清曉先生又喝了幾口湯,眼神晦暗不明着,“澤遠,你可還記得老師教給你的?要忠君愛國!”
“老師,我沒忘。”蕭越眼神堅定,“我現在所做的一切并無謀反之心,只想撥亂反正。”
“老師信你,但是一直這樣下去,你還能初心如一嗎?”
“我不知道。”蕭越實話實說,“越深入我只覺得這個國家越需要拯救。”
“聖上已經順位繼承了,有些話不該你說,有些事也不該你做。更何況說了做了也未必能改變什麽,你母親……”
“我母親到底是怎麽死的?”蕭越突然插話,“今時今日,老師還不打算告訴我麽?”
沈硯書夾菜的筷子一頓。
清曉先生停了停,渾濁的眼球蒙上了一層灰霧,“斯人已逝,何必再究,何況你母親也不想你涉足這些事。”
“她只想你遠離俗世,平安一生。”
喝完了最後一口湯,清曉先生站起了身。
臨走前他拍了拍蕭越的肩,又拍了拍沈硯書的,目光慈愛地看着這個單眼皮青年,“澤遠主意大,你要多規勸于他。”
沈硯書木讷地點了點頭。
待佝偻身影消失不見,他回頭多事地想安慰安慰蕭越,卻見蕭越已經自我安慰好了。
也對,這人從來不喜歡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
面前人嘴角帶笑地調侃道,“怎麽樣?現實生活中的清曉先生和你想象中的是不是相去甚遠?”
沈硯書搖搖頭,“還好。”
雖然有些差距,但這人的慈愛還是很讓人觸動的,尤其是對他這種從小缺愛父愛的人。
窗外忽得起風了。
大風刮入廊下,卷得窗外席子一陣亂響。
“快喝吧,喝完早點睡,想和老師聊詩詞明日有的是時間。”
“好。”應完聲,沈硯書随意擡頭看了一眼窗外的天。
窗外,烏雲遍布,月光黯淡。
仿佛昭示了今夜的不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