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小心思

小心思

蕭越并沒有找沈硯書。

當天沒有,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也沒有。

就好像玉雲山莊沒他這號人一樣。

沈硯書的心情也從一開始別扭中帶着的期待,逐漸變成了沉默。

事情發展到現在已經可以确定了,根本不是處理不處理要事的問題,就是想不想見的問題。

你問有沒有怨恨?當然有!可再多的怨恨都缺少了一個發洩的身份。

他們不是夫妻,不是伴侶,甚至連情人都算不上。

那人說會等他,終究只是個口頭保證,人家想等便等,不想等便不等,難道對方反悔了,他還能上前質問不成?

那也太不體面了!

日子依舊不緊不慢流逝着,沈硯書每日同清曉先生聊聊詩詞,談談藥理倒也不覺得無趣,就是每每聊到最後這個小老頭總要加上一句不值一提,顯得還挺謙虛的。

唯一值得意外的應該算是和江缙雲的相處,這人面上斯斯文文,內裏也是溫潤如玉,真真是表裏如一。

沈硯書周遭最溫柔的人算是大哥沈珩,由于占着大哥的身份,平日難免說教,沈硯書再與他親近,有時還是有些距離。

和江缙雲卻是自然而然地放松,打個不恰當的比喻,這人有時候就像空氣,存在卻不會給人任何壓力。

只是沈硯書還是會想到蕭越,擡頭看天的時候會想,扒着飯粒的時候會想,任何腦子空空的時候都會想。

就像腦子會不經意出現一根線,只要他抓住這根線,輕輕扯上一扯,記憶就會如山崩海嘯般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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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得他難受,想得他煩躁,想到他最後窩在被子裏瞪大着眼睛,覺得自己卑微。

沈硯書甚至覺得,蕭越的風流性子肯定又犯了,這些日子說不定在哪快活。

“赤小豆三錢。”

沈硯書端起面前的藥材稱了稱,沒細看就送了過去。

“赤小豆不是相思子,而且我要三錢,你給了我五錢。”江缙雲提醒道,或是他聲音溫柔,沈硯書并沒感到苛責之意。

“抱歉。”沈硯書連忙收回,又稱了一份。

江缙雲接過藥,随手放在一旁,關切道:“怎麽心不在焉的?是不是不舒服?”

“沒有。”腦海閃過一雙桃花眼,沈硯書強撐出個笑,随便道:“我只是在想我不打招呼離家這麽久,我大哥可能會擔心。”

“這樣啊。”江缙雲溫和道:“你要怕家人擔心,可以修書一封,我替你送到沈家。”

“不用了。”沈硯書搖頭拒絕,要是讓沈珩知道他和蕭越在一起,沈珩一定會被氣死吧。自上次起,他已經對蕭越意見頗多了,日常提起更是挑揀良多,再無之前的敬佩。

看着江缙雲略帶疑惑的眼神,沈硯書失落地發現,這人終究不能像蕭越那般懂他。

懂他的口是心非,懂他的遮遮掩掩,懂他溫和之下的倔強,懂他謙謙君子之外的嬉戲玩鬧。

但又有什麽可失落的,江缙雲只是朋友,還是認識僅兩天的朋友,不知道也是正常的,真正失落的恐怕還是最想見的不在身邊吧。

得出這個結論,沈硯書驚出了一身汗,曾經覺得無足輕重的在不知不覺間竟然開始占據他的心髒。

而在這段關系中,他沒有任何的主動權。

沉思間,門口傳來一陣嬉鬧聲。

沈硯書側過頭,便見蕭越一襲白衣,乘馬而來。

幾日不見,他臉色已經恢複紅潤,正午的陽光照在他臉上,直襯得他肌膚瑩瑩如玉。

他身前,馬背上,有個少年不斷扯着缰繩玩鬧着,那喧鬧之聲多半是從他口中傳出來的,蕭越在身後護着他,一臉寵溺。

沈硯書目光在兩人面對面的笑臉中停了一瞬,随後移開臉去,神色難看。

“缙凡,下來,別再打擾師兄了。”似是察覺了沈硯書的情緒,江缙雲站起身解着圍。

“不嘛,我還沒玩夠呢!”驕縱的小少爺頭擡得老高,在看到低頭的沈硯書時,他刻意挑挑眉,目光中流露出洋洋得意之色。

“下來。”江缙雲吩咐道:“這幾日瘋玩,你功課都落下了,去書房我替你補補。”

聽到補課,小少爺更抗拒,幾乎要躲進蕭越懷裏了,“澤遠哥哥救我,我不想補課。”

“其他都好商量,課該上還是要上。”

小少爺還欲耍賴,奈何自家哥哥已經走到近前,沒辦法,他只能灰溜溜地下馬,垂頭喪氣地慢走出了門。

清曉先生正在午睡,偌大的院子裏只剩下了蕭越沈硯書兩人。

蕭越翻身下馬,剛朝沈硯書走了兩步,沈硯書就噌的一聲站起來,裝沒看到來人似的快走進了自己暫住的廂房。

蕭越也就剛開始能裝裝雲淡風輕,實際他想這個人想了好幾天了,看對方跑了,哪裏還能忍得住,快跑兩步,在廂房門關上前擠了進去。

“跑什麽?”蕭越想抱他,看到對方排斥的眼神,他還是收回了手。

“沒跑。”見沒攔住人,沈硯書索性把廂房門打開,一副送客的态度。“我想一個人待會,就不送殿下了。”

蕭越沒走,把廂房門關上,輕輕去牽沈硯書的手,“又生氣了?”

“沒有。”沈硯書側身,避開了那只手。“殿下萬金之軀,草民怎敢生氣?”

“還說沒生氣?”蕭越攥攥只抓住空氣的手,“你一生氣就會自稱草民。”

“硯書本來就是草民,這麽自稱也沒什麽問題。”

“好好好,沒問題。”蕭越哄着他,好言好語道:“只是你再生氣,總也該給我個解釋的機會。”

沈硯書不吃這一套,沉臉斂眉,“殿下不必解釋,您是王爺,做什麽都是對的。”

這話自然是氣話,只要一想到這幾日他心心念念望眼欲穿,卻沒有結果的等待,他心中的暗火就越燒越烈。

“口是心非。”蕭越湊近去看他,“你這副樣子分明是在說,你錯了,你錯了,都是你的錯。”

沈硯書無謂和他起口舌之争,轉過身,再次送客道:“我困了,要睡了,請殿下離開吧。”

“大白天睡什麽?”蕭越反駁。

“困了就睡了,難道休息還要分時候?”

“好吧,好吧。”蕭越妥協道,慢慢地退了出去。

不得不說,這人脾氣好的有時候不像個王爺,沈硯書聽到逐漸走遠的腳步聲,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氣,然而松完氣後胸前之處并無豁達之感,反而湧上一抹淡淡的酸澀。

走了,他居然真的走了。

“那我們一起睡。”身後人突然折返回來,三步并兩步,把人攬進了懷裏。

由于背對着,眼睛發揮不了作用,沈硯書沒有任何防備,忽得天旋地轉身體騰空給他一種不安全感。

他驚呼一聲,花容失色。

見狀,蕭越索性抱着人又轉了幾圈,嘴上惡劣道,“幹嗎這麽害怕?難道我還能摔了你不成?”

沈硯書也就被吓到的時候是乖的,反應過來後,立馬掙紮着,“你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蕭越頭貼近沈硯書的頭,輕輕地碰了碰,“不放。”

蕭越抱着人往床邊走去,或是害怕之前的事再次上演,又或是被捉弄後生氣,沈硯書推搡着他的胸膛,掙紮了起來。

“別動,小心摔了。”

沈硯書挑眉,“你放我下來就不會摔了。”

“那可不行。”蕭越手上力氣又緊了緊,“我就想抱着你。”

沈硯書這人,怎麽說呢?脾氣挺好的,但萬事有例外,脾氣再好的人也有生氣的點,沈硯書的點就是厭惡被強迫。

而蕭越現在做的---就是強迫!

眼見床越來越近,沈硯書掙紮愈烈,見推搡無用,更是把手伸向了鉗制住自己身體的胳膊上。

要不說他是有點準頭在的,打哪不行,他偏偏正正好打在了那處傷口上。

蕭越吃痛,手勁不由自主地松了松。

還好前面就是床了,蕭越雙手一松,避免了兩人同時摔在地上。

“你沒事吧。”見蕭越毫無形象地摔在床邊,皺眉龇牙,沈硯書立即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

蕭越胳膊上的傷是為就他受的,他還記得當日箭矢插入胳膊處的慘象,縱然再生氣,又怎麽能恩将仇報,朝那下手呢?

沈硯書愧疚得要命,翻身下床,他把蕭越扶到床邊坐好,然後半蹲在地上,擡起對方的胳膊細細地端詳着。

“疼不疼?傷口怎麽樣,不會裂開吧?”

“你說呢,當然疼...”蕭越裝模作樣倒抽了一口涼氣。

沈硯書一陣慌亂,懸着的心登時升得更高了,一只手撫着蕭越胳膊,另一手不斷握着又伸開,伸手欲觸碰卻總在最後關頭縮了回來。

他怕呀!

他不是大夫,也不知道箭傷的恢複速度,更不知道剛才自己那一下對傷口造成了怎樣的影響。

豐富的大腦已經開始浮現傷口一絲絲裂開,血液逐漸迸濺出來的畫面,沈硯書甚至都想到要不要叫江缙雲,是直接扶他去,還是讓人在這休息,他快速跑一趟了。

但是很快他就納過悶來了。

不對,很不對。

蕭越也就一開始喊了一聲疼,後面完全沒了聲,傷口真有事會是這種情況?

疑惑地擡頭,沈硯書後知後覺發現,這貨哪有事,不僅沒事,還正一臉憋笑地看着他。

“你又騙我。”沈硯書扔開胳膊,站起身來,面色不善。

“小點勁。”蕭越倒抽了口涼氣,“雖沒有裂開,但碰到還是很疼的。”

沈硯書繼續冷着臉,經剛才那麽一鬧,他也不好再動手了。

蕭越笑着拉他坐下,半祈求半玩鬧道:“現下能容我解釋兩句了嗎?”

沈硯書背過身去,不想退步表現得太明顯,“殿下想說便說,我還能攔着你不成?”

蕭越見好就收,“那我就說了。”

停頓一秒,收斂了嬉笑的表情,他換上了一副無比慎重的模樣,“首先我要給你道個歉,這幾天冷落你了,抱歉。”

沈硯書微微側側頭。

“缙凡不是我師弟的親弟弟,是我之前一個下屬的孩子,他為了救我而死,我發誓會好好照顧他兒子。”

言下之意,是為了小少爺冷落他?

沈硯書回過頭,擰眉,“就因為這個?”

說實話,有時候沈硯書真的希望自己笨一些,如果笨一些這個理由就能唬住他,老話常說傻人有傻福,以前他不懂,此刻卻意外有了些感觸。

“當然,也不是全為這個。”對視良久,蕭越還是敗下陣來,“我也有些私心。”

他讪讪笑笑,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我想看看我消失幾天,你會不會想我,記挂我,我們相識這麽久,一直是我主動,我也想瞧瞧你對我的态度。”

沈硯書很不争氣地松開了眉頭,嘴上不依不饒道:“無聊。”

“是是是,我無聊,我不該冷着你。”蕭越見對方反應不大,伸手把人攬進懷裏,在沒人看到的角落裏,他的眼神一瞬變得淩厲。

像蕭越這種有頭腦想試探別人的心意,有的是方法,何須用這種笨辦法,實在是這幾日的盤算見不得光。

沈硯書從來是個心思沉的,同沈珩關系甚好,沈珩又是聖上一黨的,過早知道這些也是徒增煩惱。

看向懷中的人,蕭越擡手摸摸他的頭,半玩笑半認真道:“想我了嗎?”

“不想。”

蕭越鼻尖抵住沈硯書額頭,聲音低沉,“真的不想?”

“真的。”

“一點都沒有?”

“一點都沒有。”

說完這句話,沈硯書心虛地側過了頭。

怎麽可能不想,這幾天他看山不是山,看雲不是雲,什麽東西都會變成這人的風流樣,煩人得緊。

饒是如此。

沈硯書依然不敢把這些想念,挂心,往某個方面想。在他的潛意識裏,他不該為兒女情長挂心,以前不該,現在不該,以後也不該。

那件事太過宏偉,太過壯大,需要太長太長太長,乃至一生的時間。

蕭越未必等得了...

再說,就算對方等得了,他又怎麽能無恥地要求對方一直等呢?

沈硯書謂自嘆了口氣。

有些感情不該起,與其有了期待最後落空,還不如從一開始就沒有期待。

世事就是如此,不存期待才是最好的狀态,起了期待難免起怨怼,起了怨怼難免有怨恨,他與蕭越之前的情分又沒深到那種程度,何必呢?

至于那些脫了軌的想念,大概也是因為突然的冷落不習慣罷了,過了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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