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自欺人
自欺人
“江公子?”沈硯書詫異道:“你怎麽在這?”
上次之事,沈硯書足足別扭了月餘,然再不好意思也總是有時效性的,今日又是這般情況,是以沈硯書也沒了之前的窘迫。
“我爺爺是翰林院史官,這次我也應邀在列。”江缙雲微微一笑。
“原來是這樣。”沈硯書點點頭,“我竟不知道。”
不過,也正常。
先不說在玉雲山莊那些日子沈硯書心不在焉,就以江缙雲的內斂性格,家有權勢也是不會随意張揚的。
“許久未見,沈公子好像瘦了。”江缙雲寒暄着。
沈硯書笑笑,官方道:“有嗎?我倒不覺得。”
江缙雲見他笑得勉強,體貼道:“我師兄這麽做一定有他的原因,沈公子別傷心。”
“有什麽原因也與我無關。”
走了這一段路,他已經想通了,反正也沒說過要和蕭越在一起,這樣結束豈不是更好?
他是個男人,斷不會哭唧唧學那副柔弱做派,若是損失一點就鬧翻天,撕破臉皮,那也太難看了。
更何況,他立志于科舉,早點結束也能早點專心。
江缙雲眉頭皺得更深了,他并沒有為蕭越辯解,反而開口道:“沈公子是不是不太開心?”
“并沒有。”沈硯書擡眸望向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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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國地處南方,天氣并不算很嚴寒。
即使入冬,樹木依舊是生機盎然的,只是葉子沒那麽綠,紅紅黃黃挂了一樹,雪花噗噗簌簌落在其上,又給原本的紛雜添了抹純白,倒也甚是耐看。
沈硯書轉回目光,淡然一笑,似是釋懷,“這裏景色真好,不如我們一起走走。”
江缙雲求之不得,“好。”
腳下是鵝卵石鋪成的小路,細雪落在上面,遮了個嚴嚴實實。
布鞋踩在其上,發出沙沙的聲音,很是舒心好聽。
江缙雲不會說好聽的話,唯一的安慰方式就是靜靜地陪着,沈硯書頗吃這一套,兩人肩并肩走着,倒也自在。
不知走了多久,他們迎面碰上了蕭越。
大約已經逛了一圈,那人陪着永安郡主,慢慢往回走着。
蠻族公主一步不肯放松地跟在兩人身旁,一副争風吃醋的模樣。
沈硯書刻意低下頭,他在逃避。
騙人者難騙己,嘴上說得再灑脫,心裏有多介意只有自己知道。
很快他又發現這不過是多此一舉,因為蕭越也沒有看他,一絲餘光都沒有,仿佛站在面前的他就是個陌生人。
“師兄。”江缙雲拱手行禮。
“嗯。”蕭越發出一個單音節。“你不怎麽進宮,也不怎麽認識世家子弟,這次來可還适應?”
“有沈公子相伴,還好。”江缙雲言簡意赅。
“那就好,去逛逛吧,這園子景色不錯。”
“好。”
兩行人錯開。
分別的瞬間,沈硯書微微擡頭,三道身影猝不及防地闖入了視線。
不得不說,面前的女孩兒确實很美,一個清麗脫俗,一個英姿飒爽,哪個配蕭越都是良配,哪個都比他相得益彰。
沈硯書苦笑一陣,心中暗想,蕭越怕是要挑花眼了吧。
呼吸有點重,剛做好的心理建設,就這麽功虧一篑,他登時覺得自己很沒用。
“你還好嗎?”江缙雲關切地看着他。
沈硯書搖搖頭,“我沒事。”
他們入宮左不過是為了湊人數,為蠻族公主擇婿撐場面罷了,現在事也做了,飯也吃了,也能散了。
當然其他人并沒有走的意思,他們正趁這個機會結交着“朋友”,為以後的官場之路鋪磚搭橋。
沈硯書不屑此道,直接道:“抱歉,江公子,我要走了,改日再見吧。”
江缙雲如夢初醒,點了點頭,又忙殷勤道:“我送你回家。”
沈硯書搖頭,“我不想回家。”
江缙雲疑惑,“那你要去哪?”
沈硯書想了一會,“我想喝酒,好久不喝了。”
江缙雲繼續着殷勤,“那我陪你,我也很久沒有喝了。”
沈硯書點點頭,“好。”
說是喝酒卻更像是借酒澆愁,沈硯書一杯接一杯幹着,江缙雲在一旁勸着,生怕對方喝出個好歹。
沈硯書卻顧不得這麽多,端起酒杯不顧形象道:“喝。”
江缙雲沒辦法,只能一邊半杯半杯地陪着,一邊照顧着人。
這酒斷斷續續喝到了晚上,江缙雲要送人回家,沈硯書卻頗為清醒地掙開了他的手,大着舌頭說:“我要住外面。”
江缙雲眼睛亮了亮,再三确定後,開了間房,半拖半抱将人往房裏帶去。
頭挨到枕頭那一剎那,沈硯書倏然清醒了。
這很神奇,按說喝了這麽多酒,他應該混沌不堪才是,可躺下去的瞬間,仿佛靈光乍現,整個大腦都活了過來。
思路神奇地發散着,飛到了各種莫名其妙之處——他想到了蕭越,想到了那些深夜裏的造訪。
一瞬間一個虛妄的念頭從他的腦海中升起,也許蕭越會來找自己,就像之前那樣。
更甚者,蕭越已經去了,只是找不到人只能枯坐燭臺前。
想到這,他就待不住了,在江缙雲手上的被子落下前,騰地一聲坐了起來。
“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江缙雲扶住他,關切道。
“我要回去。”沈硯書突然道。
“嗯?”江缙雲明顯沒反應過來,“是有什麽事嗎?”
沈硯書答不出來,只道,“我忒回去。”
雖然他也知道那只是個假想,但只要想到那一絲絲可能,他就恨不得插上雙翅膀直接飛回去。
江缙雲愣了一會,還是順從道:“好我送你回去。”
也為難這個關頭,沈硯書良心還跳動着,想到江缙雲的無償陪護,再想想自己的無理取鬧,他愧疚地低下了頭,“對不起江公子。”
“沒事,我把沈公子當朋友,朋友之間互幫互助也是正常的。”江缙雲依舊笑得溫和,“起來吧,我扶你回去。”
“多謝。”
回去就是一會的事,這家客棧本來離沈府就不遠,走上兩步路也就到了。
秋瀾院裏靜悄悄的。
月色黯淡,連日的小雪遮蓋了地面,也遮蓋了園子的溝溝壑壑,夜色深沉,入目所及皆是一片黑壓壓,亂石叢生,曲徑幽深,乍看起來猶如話本裏的妖異魔窟。
在這個院子裏住了這麽久,沈硯書第一次覺得害怕。
不是怕面前詭異的景色。
而是怕此刻的寂靜。
這寂靜太靜了,仿佛沒有心跳的屍體,每一筆都寫滿了死亡和破敗。
當然園子是不會死亡的,也沒有屍體給他破敗,唯一會死亡的只有他的心罷了。
在院門口徘徊片刻,他才鼓起勇氣進去。
其間他連大氣都不敢喘,眼睛也是無意義地半閉着。
他知道這有些撚揉造作,但心裏還是必不可免期待着...
期待着走到哪一處,那道風流的身影便會跳出來,那雙桃花眼會眨呀眨,笑着問他,是不是又生氣了?
然而直到把園子細細走了一遍,所有燭火都點燃,那道身影還是沒有出現。
心中的期待猛然落了空,沈硯書坐在床邊黯然神傷。
随後他突然笑了。
慘淡地笑,小聲地笑,每個笑容裏都充滿了嘲諷的味道。
若是屋裏真有人,以蕭越的耳力,只怕他剛出現在門口對方就該出來了,又怎麽會跟他玩兒貓捉老鼠的游戲?
縱是玩貓捉老鼠的游戲,看他找不到人,自然也該出來嘲笑,又怎麽會空無一物,滿屋寂靜。
“沈硯書,你是昏頭了嗎?”他自言自語躺倒到床上,随後兩行清淚自臉頰滑落。
沒有哪一刻比這一刻更讓沈硯書清楚認識到---他和蕭越完了。
完得悄無聲息,完得猝不及防。
沈硯書很恨蕭越,他想,便是告訴他一聲也是好的,哪怕是告訴他一聲呢?
一直被壓抑的痛苦全部跳了出來,淩遲般切割着他,仿佛要把他全身上下都砍上一刀,讓全身血液全流出來才罷休。
熱淚從眼眶流出,他緊緊箍住雙眼,直到把眼睛勒疼才緩緩松手。
他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睡過去的。
只知道眼前的光有些昏暗,随後便睡過去了。
似他這般吃不了苦的弱書生,連休息時間都是固定的,今日鬧到此時,早就脫力了,睡着也是自然的。
睡着前,沈硯書還在想,太好了,睡着就好了,睡着就不用想了。
可夢中那眼淚依舊在流,源源不斷的淚水仿佛他心中溢出的苦水,無從斷絕。
恍惚間,門口出現了個人,再一個恍惚,有雙手撫上了他的雙眼。
沈硯書睜了睜惺忪的眼眸,看到了一個類似蕭越的身影。
直到此時,沈硯書依舊覺得自己在做夢,夢裏蕭越來了,夢裏蕭越輕輕拭去了他的眼淚。
沈硯書笑了,在心裏大聲嘲笑着自己,沈硯書,你可真是下賤,都如此了,竟還要編個美夢騙自己。
可臉頰上的觸感太真實了,耳邊也響起了清晰的耳語,“怎麽又哭又笑的?”
瞬間,沈硯書全身的警覺被調動了起來。
這不是夢,蕭越真的來了。
這個念頭一起,沈硯書只感覺全身的困頓都消失了,他猛地睜開眼睛,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
真的是蕭越。
呼吸仿佛一瞬間被剝奪了,坐起身看了片刻,确定後那影子不是虛幻,他才意識到,他可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