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裴岳贈花

“這個汪蘭花,不行。”裴岳搖頭道,“長得不錯,但風度太遜。這姑娘一直很畏懼的樣子。”

“小姑娘從未見過你這樣的大官,自然害怕。”常碧蓉說,“哪個見了聖上不是瑟瑟縮縮,都是慢慢熬出來的。再說了,男人不都喜歡這種弱弱憐憐的小女兒嗎?”

“嬌弱跟怕不一樣啊。”裴岳說:“貧苦家中也有坦蕩豁達的兒女,這姑娘自認低人一等,她舉止拘謹卑微那是從心裏生出來的,除非機緣巧合大徹大悟,否則難以改變。美人美人,光有皮囊不夠,得有風骨。聖上身邊從來不缺美人,光長得好看,不過一只花瓶罷了。我們找的人不是讓聖上寵幸了就行,得讓聖上心裏惦記。”

常碧蓉沒搭腔。

裴岳只得又說:“如果一個人很讨厭自己身上的某個缺點,也會讨厭有同樣缺點的人,而且對這個點能很敏銳的察覺出來。”最後說:“聖上不會喜歡她。”

見裴岳沒看上汪蘭花,常碧蓉又問:“那吳姍耘呢?她不怕事得很。”

裴岳卻笑了,說:“她就太無畏了。而且那點子野心全寫在了臉上。而且不夠好看,又沒有女人的柔美姿态,剛硬露在表面,就跟個虎虎生風的棒槌一樣,不是聖上喜歡的那種氣質樣貌。”

常碧蓉氣笑了,不甘心地說:“這姑娘毛遂自薦,腹中有些文墨。”

裴岳又去望吳珊耘。

“就像你說的,她直白又膽大,說不好正入聖上的眼。缺什麽就特別喜歡什麽。”常碧蓉恨恨地說,雙臂抱在胸前,跟裴岳并肩,也去看吳珊耘。

遠處的吳珊耘并不知道自己的人生道路正在關鍵的轉折點上,她好不容易寫完最後一頁,站起身暢快淋漓地伸了個懶腰,還順帶轉了個身,看見不遠處一叢芍藥開得正好,便朝繁花叢走去。

裴岳見到這一幕,神色微變,轉頭觑常碧蓉神色。

“她的背影總覺得有幾分味道,究竟是什麽,也說不上來。”常碧蓉留意到裴岳的變化,有點兒小得意,也有點兒小疑惑。

裴岳轉頭又看了吳珊雲一眼,思忖片刻,道:“那試試吧。”

恰逢春殘夏來,暗香浮動。

裴岳不轉眼地看着妝容齊整的吳珊耘,看得吳珊耘心頭發虛。裴岳繞到她身後,伸手拔下她發間簪的紅芍藥,左右看看,沒什麽好花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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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頭朝常碧蓉發間望去,常碧蓉會意,走過去,把自己腦後一朵粉白的薔薇摘下來,遞過去。

裴岳玩心大起,裝作纨绔樣子,接過花嗅了嗅,還朝常碧蓉丢個飛眼,惹得常碧蓉大笑。

吳珊耘不知背後的勾當,想轉頭,肩被裴岳按住,他說:“別動。給你戴花,那個太大了。”

簪花的位置與常碧蓉一般無二。

他滿意的笑了,說:“萬事俱備。”

吳珊耘覺得自己的小心髒都快跳出嗓子眼兒了,用涼手給發燒的臉降溫,鼓氣勇氣問:“大人,我要怎麽做,怎麽配合?”

裴岳安慰道:“不用知曉,随機應變即可。知道了難免有穿鑿做作的姿态,聖上見的人多了,哪裏察覺不到。”

吳珊耘聞言,對裴岳越發嘆服,放下幾分擔心。一轉身,卻看見從月亮門裏走來一個宮女,穿戴尋常之極,反而把一張濃淡相宜的臉襯托得豔色無邊。

吳珊耘看得一怔,明白過來,快跳出嗓子的心頓時沉到底,不争氣地,眼淚湧出來,怕污了妝容,死命壓着。

她再把這宮女仔仔細細看了一番,竟然比淑妃毫不遜色,頓時滾燙的身子被一瓢冰水澆透----她這又是給他人做嫁衣裳。

吳珊耘眼皮一掀,露出兩只炯炯含怒的眼睛,要說話,被裴岳一句話打斷,他說:“你二人今日在這裏,就看誰道行高了,你有你的長處,她有她的絕技,就看最後誰入聖上的眼。機會可不是人人都有。”

吳珊耘一聽,冷靜下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是人家給的,劉冉他們在景仁宮晃蕩了這麽久,都被淑妃防的死死的,在聖上面前毫無露臉的機會----反而她得到了,她得感恩戴德。

這樣一想,吳珊耘臉上又露出鬥志昂揚志在必得的神情。

看得常碧蓉想笑,她對裴岳說:“你去吧,這裏有我。”

裴岳把衣袍整理一番,轉身回去。

留下三個女人唱戲。

吳珊耘發現這個宮女十分緊張,便越告誡自己從容冷靜,她還是忍不住問常碧蓉:“常掌正,我們待會兒就這麽站着麽?”

常碧蓉說:“恩,得站得直,才像一雙筷子。”

吳珊耘其實也在緊張,聽她這話尋摸了片刻才明白,這個當口了,常掌正竟然還有閑心調侃他們,又好氣又好笑,但又不敢表現出來。

“你們這裏随意,我不便久陪。”常碧蓉笑着,施施然走了。

吳珊耘跟宮女大眼瞪小眼,繼而又轉開臉去。想找些事情做,卻又做什麽都不是那個味,兩個人幹巴巴地等着。雖是競争關系,但也升起了一絲絲同伴之情。

吳珊耘問:“你說聖上會來麽?”

宮女說:“大概會吧。”

“這得等多久。”吳珊耘有點兒想去茅房,一緊張就這樣。但又不敢走開,別剛走人就來了,那就悔死了。

“不知道。”宮女說。

初夏的天暗得晚,此時烏金西墜,天光漸柔,花園中被晚霞染得豔色迷蒙。

吳珊耘真憋不住了,心裏頭已經把去茅房的距離來回丈量了十幾次,雖然有一段上坡臺階,但幾步就上去了,應該不太費時間。

她最終下定決心,飛奔而去,口中默念:“就一小會兒,應該不是這麽巧,就一會會。”

但世間的變化往往發生在瞬息之間。

等吳珊耘飛奔回來,眼前已經出現了一群人,她趕緊抄抱住身邊的柱子,免得自己從坡上沖下去----此時再出去已經不合時宜。

她藏在大柱子後,看見身着常服的皇帝,彎腰在那宮女身前,伸出一只手挑起她的下巴,這樣遠的距離,吳珊耘都看清了聖上臉上俘獲美人的驚喜。

吳珊耘徹底涼了,心中卻有嘲意:還不知是皇帝俘獲了美人,還是美人俘獲了皇帝。

她慢慢松開手,兩只胳膊跟脫力似的垂落到腿邊,吳珊耘拖着自己的兩條腿,轉身又朝臺階上走去。茅房和途徑茅房的路都很隐蔽,很适合此情此景的她。

此時,吳珊耘的背影中充滿了無奈和落寞。

這樣好的機會竟然擦肩而過,吳珊耘想抽自己,便真打了自己一個耳光;同時也想時光倒退,可退不回去,但走慢點說不定就能有什麽辦法呢?

但她一想到身後的這一幕,吳珊耘就又不想多留,想飛快地逃走。

她閉上眼,再睜開,決定還是快逃,不然她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事情。

這時,一只手搭在她右肩上。

吳珊耘被拉得往後微微一仰,扭頭一看,是個年輕的男人。

此時的吳珊耘還沒有反應過來,這個男人是李和崇。

李和崇看見轉過臉來的女官,眼中含淚,臉頰微紅,恰如她發間那朵帶露的薔薇,凄婉無奈又倔強,不禁眼中一亮,心中微動。

他問:“你是誰?”

吳珊耘猛然醒悟過來,要跪,被皇帝托住,她說:“我是吳珊耘。”說完她就意識到錯了,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忘了身處何地,對面何人。

不想這一句話正切中李和崇的期盼,他越發高興,說:“吳珊耘。”便伸出手去,用掌心輕輕覆在吳珊耘發紅的臉頰上。

“你來。”他對吳珊耘說。

這兩個字竄入吳珊耘的耳中,便如迷咒魔音,把她拉入了如夢似幻的幻境中。

夢中皇帝溫柔缱绻,耳中是靡靡呢喃,鼻尖冷香萦繞不去。

她不敢睜開眼,怕一睜眼一切都成空。

穿衣起來的時候,李和崇低頭看見一朵小小的薔薇花落在地上,被踩了一腳,半邊花殘半邊豔。

他癡看了片刻。

再扭頭去看床上的人。

沒有了霞光,雖有燭火,但那層夢幻般的迷光消失了,周圍一切重新回到現實。

李和崇看清吳珊耘姿色尋常,一副嬌羞垂首的樣子,再看有幾分得色。

這幅樣子他再熟悉不過,他後宮中很多女人,臉上都出現過這樣的神色,仿佛經過這一夜,就脫胎換骨,能作威作福。這眼神就像狼,看見他這塊肥肉,死死咬住不在松口。眼裏的意思明明白白,可口中卻扭扭捏捏只說為聖上要死要活。

吳珊耘這樣普通的表現,讓李和崇疑惑,好像方才她身上出現的不同尋常的姿态是自己的幻覺。

李和崇掃見內侍舉着的筆巴巴望着他,他腳下沒有絲毫停頓,随意地說:“免了。”然後把一切甩到了身後,昂揚而去。

吳珊耘聽到那兩個字的時候,臉上還含羞笑着,她懷疑自己耳背,側了側臉讓耳朵更加靠近聲源,可皇帝把話說完便走了,只留給她匆匆遠去的腳步聲,随之遠去的是心裏一點莫名的剛剛騰起的熱度。

皇帝的離去帶走了那種恭敬慎重的氣氛,彎着腰的人都直起了腰板兒,衆人轉頭朝吳珊耘看過來。吳珊耘眼裏只剩下一雙雙冷冷的眼睛,鄙夷地、輕賤地、幸災樂禍地全都集中在她臉上。

“聽着了?還愣着做什麽?”

吳珊耘被這一聲尖銳的喊聲吓了一跳,尋聲望過去是個身量高大長得很端正的內侍。應聲進來兩個宮女,其中一人手裏端着一只白瓷碗。

吳珊耘腦子有些不太清醒,感覺自己清醒着,但周遭一切卻像幻影,透出一股不真實。

她出奇地平靜,接過那只瓷碗,裏面的湯藥并不燙手,應該放了一段時間,也就是在皇帝進來的時候,就備好了的。想到這裏,吳珊耘有些不着邊際地想:這差事做的不錯,早早就備下,記檔就找個旮旯倒了也不費事,不然臨了新熬費事。

她一直低垂着臉,看不到其他人,只把目光注視在手邊的範圍,用舌頭嘗了嘗藥味兒,不是很苦,便一仰頭把藥倒進了嘴裏。随着她仰頭的姿勢,一滴淚從她眼角滑落,滿口滋味自己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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