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裴岳得手

裴岳一張鬥篷把吳珊雲裹住,抱進了常碧蓉的小院。

吳珊雲掙脫出來,拉住裴岳的手,問:“大人,我還能翻身嗎?”

裴岳說:“能。”

聞訊趕來的常碧蓉靠在門邊,說:“你騙她做什麽?若是聖上親政前還有可能,景泰十一年頒下《內典》,不可能了。”

吳珊雲可憐巴巴地愣在那裏。

裴岳把她拽起,說:“萬事哪有絕對,人的機緣誰又說得好。我就是死裏逃生,哪裏會想到有今天。再說《內典》也是聖上定的,他能定也能改。得好好保全自己,才有機會。”

吳珊雲被他安撫下去。

常碧蓉随裴岳出,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說:“你竟好得像聖人。”

裴岳把身上的水漬擦幹淨,說:“不過是自己欠的賬自己攬。”擡眼看見常碧蓉肩頭有水,順手幫她也擦了。

常碧蓉好笑。

裴岳說:“你怎就沒一點害怕,也沒一點顧忌。沒心沒肺的。”

常碧蓉把他一推,說:“果然是大人了,這口氣啧啧。”

裴岳被她又推進雨裏,忙退回來,重新又開始擦身上的水,毫無脾氣。

兩人進到常碧蓉屋中。常碧蓉邊去倒茶邊說:“這世上本就是殘酷無情的,早明白早好。”

裴岳說:“人要有希望,不然活不下去。吳珊雲這個樣子,再給她一拳,人恐怕就倒了。”

常碧蓉默然良久,忽而問:“還要繼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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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岳明白她是在問先前的計劃,吳珊雲已然落敗,汪蘭花也暴露在衆人面前,這個結果真是壞得讓他無話可說。

他點頭說:“要!”又嘆口氣說:“只是我沒料到聖上在這件事上這樣無情。他平日不是這樣的人。”

常碧蓉不置可否。

窗外雨聲泠泠,一只小青蛙從水窪中跳出,叫了兩聲,跳進苜蓿叢中。

常碧蓉忽然問:“你想過他們嗎?對你來說只是一次計劃的失敗,不行再來一次,可是他們呢?吳姍耘和汪蘭花們,他們雖是女子,雖是貧賤之人,但他們的人生也是人生,若是走錯了是不能再來一次的。本可以平平常常過完一生,卻因你變得坎坷艱難。”

裴岳說:“至少我給了他們希望,一步登天的希望。不管是多卑微的人,心底都藏着一個這樣的夢,夢裏能平步青雲,有朝一日從爛泥裏飛出來,成為萬衆矚目的人上人。”

常碧蓉驚愕。

“你去問他們,即便是現在,他們的夢還在。”裴岳說,“而且比你想象得還要迫切、堅定。”

裴岳話音剛落,仿佛是印證他的話,院中的君兒急匆匆拍門叫道:“姑姑,汪蘭花跑了,自己跑去景仁宮了。”

常碧蓉目光一沉,走過裴岳身邊,打開門,問:“怎麽回事?”

“汪蘭花說您不讓她去景仁宮是看不得她好,還說您留了吳姍耘又不讓她走,是缺人使喚,所以自己收拾了包袱偷偷去了。”

常碧蓉回頭跟裴岳對視一眼。

君兒見他二人沒反應,問:“那,那要去追嗎?”

裴岳抖袍起身,與常碧蓉擦肩而過時說:“請你成全我,幫我,也是拉他們一把。”說完舉傘闖入雨中。

常碧蓉望着他的背影,細密的雨簾好像最精致的屏風,若隐若現地只把一席緋袍透出來,傘下人的風姿面龐已模糊不清。

君兒還在慌張地問,被常碧蓉打斷。

“不用再想她了,汪蘭花已經不在了。”常碧蓉說。

君兒啞然。

果然,次日早,大雨初停。一個內侍來傳話,讓他們去認屍。

常碧蓉執拗地帶上了吳珊雲。

路上,常碧蓉問小內侍:“人怎麽死的?”

“今兒一早從井裏撈出來的,估摸是昨天夜裏雨太大,沒看清路,失足掉進井裏,淹死了。”

吳珊雲不自覺打了個寒噤。

“怎麽找我們,不找景仁宮?景仁宮兩日前就把汪蘭花要過去了,尚宮局存案都改了,這姑娘也是去景仁宮的路上走的。你該去找他們。”常碧蓉說。

小內侍極為難,說:“常掌正,景仁宮說人還沒到,還算不得他們的人。”

吳珊雲忽然開口問道:“她家人呢?把人送回家去呀。”

小內侍有些詫異吳珊雲問這個,理所當然地說:“宮人死了若要一個二個都送回家,那宮裏其他事也別幹了,光送棺去了。”

“那怎麽辦?”吳珊雲繼續問。

“燒啊!”小內侍轉頭又跟常碧蓉說好話。

吳珊雲走在大太陽地裏,覺得一股寒氣從後背竄到全身。

即便是當初想到了死,也沒有這樣真切的感受,滿目的灼熱的紅色宮牆,原來是為了掩蓋吃人的冷酷。

她不禁想到,若是她沒被裴岳找到,會不會也會從陰冷的井裏被撈出來?

這太不好玩,太不美妙了。

吳珊雲害怕了,後怕了,自己在沒有認清這宮中的殘酷的情況下,一頭紮進來,那樣張揚,還想着一步登天,全然沒有察覺腳下是萬丈深淵,有心人只用一點小動作,就能把她弄死,沒有人會出手拉她一把。那麽,她的小命就跟汪蘭花一樣脆弱。只因為她引起了皇帝注意,長得像淑妃,脫離了常碧蓉的庇護,她就是死路一條。

昨天夜裏,她聽到汪蘭花離開,還曾暗暗心酸。

景仁宮,這個讓她受盡委屈的地方,到底曾是鑒證過她勝利的地方,這個地方也抛棄了她,拿她換了另一個花容月貌的女子。

原來是淑妃的陷阱。

吳珊雲頓時明白過來,淑妃肯這樣輕易把自己放出景仁宮,那是認定她吳珊雲已經構不成威脅,連做淑妃敵人的資格都沒有了。

或許常碧蓉說的對:她已經沒機會,沒希望了。

吳珊雲轉頭看向笑着的常碧蓉,總算認清,不要說翻身,就是要讓自己在這皇宮裏活下去,常碧蓉和裴岳是自己手中最要緊、也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認屍的過程很簡單,象征性地揭開蓋屍布,常碧蓉和吳珊雲站着看了兩眼。卻給吳珊雲留下了陰影,尤其是汪蘭花露在外面的一條手臂,慘白的皮膚上滿是雞皮疙瘩,吓得吳珊雲尖叫一聲,藏到常碧蓉身後。

回來的路上,吳珊雲仍在發抖。

進了房中再也沒出來,君兒喊她吃晚飯時才發現吳珊雲又病倒了。

這一病比前次更厲害,來勢洶洶,眼看人不行了,裴岳硬是偷偷請了禦醫,幾幅猛藥下去,才把人救回來。

這一番整整耗費了一個多月的時間。

一個月時間不長不短,卻足夠讓宮中發生大變化。

在很平常的一日,裴岳捏着朱筆展開一封奏折,一看吃驚不小,這奏折竟是王永發的請辭折子,他再仔細一看,發現王公公請辭去西郊伺候太後,還推薦他做司禮監掌印太監。

裴岳翻出票拟,竟然是“準奏”二字。

不由得心一跳----這就是,成了?

裴岳激動地深吸兩口氣,卻并未覺出多少獲勝的喜悅,反而是猶疑。他推斷,是吳珊雲那一步暴露了自己的野心,也給了王永發靈感。而且這樣大的事情,內閣定然是得到聖上的意思才出了這票拟,他竟然不知道!

王永發走前都給他挖了個坑,不知聖上以為自己與王永發有什麽首尾,才求得王公公推薦。聖上雖準了,但不知心中可會存疑。

裴岳不禁罵道:“好個以退為進。”

太後是王永發的靠山,只要太後不死,他便不倒,再對付他反而比從前更難,倒是處于不敗之地了。

裴岳放下奏折,靜靜思索,王永發不會這樣簡簡單單就撒手,必有後招。

沒過兩日,辛如昌奉旨接替前禦馬監掌印太監。

內相權力的交接竟如此風平浪靜,着實讓衆人大跌眼鏡,暗暗佩服已追随太後而去王公公,當真拿得起放得下,顧全大局。

裴岳反倒覺得比當初的局面更加被動。如今他在明敵在暗,跟從前掉了個個兒。

自己一番籌謀,順勢上位,反而得了這樣的結果,不知該說好還是該說壞。

常碧蓉得知後,笑得前仰後合,笑嘻嘻恭喜他:“恭喜公公,賀喜公公,如今成為大周朝最年輕的內相大人,天縱英才啊。”身子一歪,險些掉進池塘裏,被裴岳一把扶住。

二人相遇在禦花園的小池塘邊,綠水紅魚,恰逢喜事。

裴岳無奈一笑,說:“往好了看吧,暫且這樣,以後再慢慢來。”他又想起讓她物色新人的事,說:“那件事暫且擱下吧。”

常碧蓉笑着點頭,心中卻不以為然,裴岳這裏到底是有所得,而吳珊雲那裏卻再難有回還餘地。

一片飛絮從常碧蓉眼前飄過,落在水面上,常碧蓉轉頭追看,看見池中,她的背影。

這背影看來十分熟悉。

常碧蓉忍不住“咦”了一聲。

裴岳臉上的笑凝住,有些緊張地看向常碧蓉。

常碧蓉察覺他的神色,頓時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她笑了一下,擡手碰到腦後的薔薇花,問裴岳:“你如何曉得的?”

裴岳見她這樣平靜,略有些詫異,轉而也明白過來,她這樣通透的人,怎會看不出聖上對她的情意。

他有些慚愧,低頭答到:“值夜時,聽見聖上夢中喚‘青瑜’。”

青瑜是常碧蓉的小字。

非親近之人不知。

作者有話要說:  很多老面孔,感謝大家一路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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