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常碧蓉其人

常碧蓉在宮中是個特殊的存在。

其實宮正司的掌正并非多大的官職,六局一司的六品女官大大小小算下來有五十多個,權利有大有小,手下多的管着十來個人,少的一個沒有。常碧蓉如今手下就兩個人,但即便是尚宮局尚宮大人見了她,也客客氣氣。

但客氣又如何,又不能當飯吃。

常碧蓉忙完手裏的活兒,回到屋中,散開規規矩矩的宮髻,細細挽了個流雲髻,輕柔地抹勻臉上的粉,一雙保養得很好的手在臉皮上摩挲,似乎是想将淡淡的細紋抹去,似乎是在悼念從女人臉上溜走的韶華----她是個美人,即便再過三個月她就二十九歲,但依然讓人覺得美。

耳墜搖擺,閃出珍珠溫潤美好的光澤,照得她的臉龐越發精致。可她幽幽嘆了口氣,蹉跎至今,卻依然要去相親。

對方是個比她小兩歲的侍衛,常碧蓉一眼看見他,心裏不禁一陣波動。在媒婆眼裏,不管她如何溫柔貌美、滿腹詩書,年紀到這裏,就只能跟眼前這樣胖得胸部跟女人一樣的人登對了,也不知這樣的人如何成了侍衛的。

常碧蓉還是忍着走完了過場。對方倒是很滿意,被她婉拒了。

好像是突然某一天,常碧蓉發現周圍的人都成了親,不管乖醜胖瘦。

她想起一個曾經被他拒絕的世家子弟說過的話:“你現在已經十八-九歲,再過兩年就二十了,女人的年歲過得快,沒幾年就大了,就不好找了。”當時的她很是不屑,謙卑着舉止但是話很嚣張:“我覺得我還行。”

不料,真被他言中。

在回來的路上,常碧蓉特地繞了遠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慢慢往前,很久沒有放松的情緒有了釋放的一小段路。

街邊的店鋪門臉跟記憶中的相似又有不像的地方,貨郎賣力的叫賣聲勾起她的悠遠的回憶,讓常碧蓉仿佛回到了當初盛年的時候,她也很是風光過一陣,雖然家世一般,但她勝在年輕貌美而且深得太後賞識,那樣的歲月裏來去的多是年少俊美的世家子弟。

常碧蓉心裏有些悔意,他們中多少人如今都成了獨當一面的棟梁,可惜她沒抓住。

太後的離去帶走了她的榮光。那個慈愛的太後呀,是為她打算過的,可惜那個年紀輕輕即已身為骠騎将軍的兒郎只與她打了聲招呼,便起身離去。這是唯一一個拒絕她的男人,也是讓她一直記得最清楚的男人,當然,也是當時條件最好的男人。

人吶就是這樣奇怪,多少好男人記不住,卻記得這個。其實喜歡他嗎,只一面之緣,不至于,可就是心中不忿。

常碧蓉邊想邊走,目光在人群中搜尋,倒是很希望戲文裏,人群中一眼看中的偶遇能落到她頭上,就不用再尴尬地參加各種相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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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來,她擡頭已望見不遠處的箭樓,嘆了一口氣,只能重回這關了她青春年華的李家大院子。

回宮的人不少。

神武門的侍衛在一個一個核對放行。

依照常碧蓉以往的經驗,輪到她還有好一會兒,便懶洋洋排在隊伍裏,百無聊賴,跟着人群往前慢慢挪。

挪着挪着,跟着隊伍拐了個彎,常碧蓉眼前一亮----門口那帶刀的內班侍衛又白又俊俏,一身侍衛服穿得格外精神,而且看上去年歲跟她相仿。

這一下,常碧蓉精神一抖擻,盯着那侍衛看,越看越滿意。

一個正要進宮的太監認得這侍衛,笑問:“陳東,什麽時候喝你喜酒啊?”

陳東打了個哈哈,說:“啊,快了。”

常碧蓉聞言,嘆口氣,跟皮球洩了氣一樣,扭頭去看樹。

等那太監進了宮門,走遠了,陳東身邊的侍衛湊過去問他問:“前幾日不是聽你說,這個沒談攏麽?”

陳東說:“是。懶得跟他解釋。”

他們是言者無心,常碧蓉聽者有意,趕緊轉過臉來,再仔仔細細的把人上下又打量了一便,結論同前,越看越滿意。

滿意就出手了。

常碧蓉每次回宮,從來沒有這次這樣期待,眼看排在前面的人越來越少,她竟然開始緊張了,暗笑自己不争氣。

好巧不巧,掐着指頭一算,正好輪到陳東查驗她。

常碧蓉暗自整整衣衫鬓角,就慢了一拍,她身後一個小太監竟然想插隊,若是以往,常碧蓉便讓了,今日卻看她伸出手,一把揪住那小太監的衣領,往後一拽,借力往前一沖,便奪回了自己的位置。

小太監還想說話,被常碧蓉一記眼刀飛過去,頓時啞了,小太監全然沒料到這麽個嬌滴滴的大美人,竟然這樣厲害潑辣。

常碧蓉心道:都什麽關頭了,敢來壞我好事!

輪到她上前,果然是陳東。

常碧蓉望着陳東,一步一步往前,陳東也正看着她。不知怎麽,這短短三步路,有種別樣的宿命感。

這就是緣分吧。

常碧蓉表現得不驕不躁,盡态極妍,趁陳東轉身的時候,把一只耳環挂在了他腰帶上。

這一招是有點兒舊,但有用就成啊!

倒是插隊的小太監眼尖看見了,忍不住“嘻嘻”一笑。

常碧蓉轉頭又是一眼警告,只是這回嘴角帶笑,怒目便成了似笑非笑的嬌嗔。

常碧蓉進去的時候,特意等那小太監檢查完,确定耳墜一直挂在陳東腰上,才心花怒放地走了。

常碧蓉回宮後沒回宮正司,而是去找裴岳,讓他搞到了侍衛排班表。

常碧蓉得了表冊,一看,心中大呼“天助我也”----明日上午當值的正是陳東小親親。

裴岳見她捧着表冊,笑得一臉花癡,莫名其妙又好笑,問:“你這怎麽了?”

“要你管!”常碧蓉飛快地跑掉了。

“請人幫忙,過河拆橋......”裴岳後面說的話沒說了,人已經跑得沒影了。

第二日一早,常碧蓉起得比打鳴雞還早,滿櫃子衣服全折騰出來,首飾擺滿一桌,忙到全院子都起來了,才把自己收拾完。

常碧蓉推門而出,君兒見了她愣在當場,口中喊道:“掌正,您今天真好看。”

常碧蓉卻很矜持,含笑對她點了點頭----笑大了怕妝容會發生難以預料的變化,就不完美了,姿态優雅地朝神武門走去。

常碧蓉沒直接露面,靜候時機。她歪頭看陳東,他很白,而且清隽,雖然是侍衛,卻并不粗蠻,而且,他認真的樣子真蠻好看。

常碧蓉似乎聽到自己心髒怦然一跳,就像催促她出發的鼓點。

門口的人漸漸少了,但還沒走幹淨的時候,常碧蓉瞅準時機,适時走出來,朝陳東走去。

先看見她的卻是另外一個侍衛,眼神中驚豔之色太過明顯,引得陳東轉頭。

常碧蓉看見他眼中一亮,頓時喜從心中生,但憋着,假模假樣找東西,走到陳東跟前問:“侍衛大哥,借問,我昨日丢了一只耳墜,找了一路也未曾找到......”

常碧蓉話還沒說完,另外那個侍衛接話道:“哦~~~原來是您的呀,在這兒,在這兒,在這兒!”

常碧蓉一副見了鬼的表情,要緊牙根保持微笑轉頭去看,那侍衛手中的的确是她的耳墜,但是,誰能告訴她,怎麽會到他手裏?!

這沒按她排的戲走啊,怎麽接?

常碧蓉微微怔在當場,接過耳墜,尬笑着謝過這位熱心過頭的侍衛,恨不能一手刀把人劈趴下。

她飽含幽怨地瞥了陳東一眼,恨恨返回。

反正他們的值班表在常碧蓉手裏,她特地認了這熱心侍衛的名字,憤憤地全塗成黑點兒,挑了陳東跟另一人當值的日子,再次出發。

出宮門的時候,常碧蓉拿着重重的包袱走到陳東面前,忽然道:“哎呀,還有東西忘了。”說着把包袱放在陳東眼前,“勞煩您幫我拿一下,這包袱太重了。我忘了東西去取,就一小會兒。”

“哦,好。”陳東似乎認出了她,點頭應下。

常碧蓉轉進順貞門,從地上拿上早準備好的冊子,等了小會,重又走去陳東面前,說:“謝謝您。耽誤您正事了。”

此時門口已無人進出,陳東站的直直的,看了常碧蓉一眼趕緊垂下眼,說:“沒事。”

“我是宮正司的常碧蓉,不知您怎麽稱呼?”

“陳東。”

“多謝。”常碧蓉便走了。

進宮的時候,她特地帶了個小點心包,遞到陳東跟前:“多謝陳......不知您是屬什麽的?”

陳東有點兒意外,還是答了:“狗。”

常碧蓉心中大喜,竟然比她大,年歲頗合适,口中說道:“多謝陳哥。”

這番一來二去,二人便熟了。

快到端午,常碧蓉帶足了銀子出宮,打算在家過個節。

一路上吃的用的買的過瘾,一不小心,包成了兩個碩大的包裹。她今日是回家,又沒帶人出來,日頭漸高,她被這兩個包裹折騰地滿頭大汗,正蹙眉看着它們,四處找貨郎,無奈今日買貨的人多,貨郎生意也好得很,好不容易拉住一個,說好送了一家再來接她。

常碧蓉便立在路邊,守着包裹,恹恹地等貨郎回來。

左等右等,不見人影,常碧蓉心中焦躁,一轉身,卻在人群中一眼看到陳東。

陳東也看見她了,朝她而來。

常碧蓉心中歡喜,當真覺得陳東是從天而降的大救星。突然臉色一正,趕緊轉身,抓住一個路過的少女,問她:“我樣子還好嗎?妝沒花麽?頭發還整齊麽?”

這少女開始被她拉得一愣,又被她三連問逼迫,當真上下打量了常碧蓉一番,忍不住回頭看到了已走近的陳東,旋即明白過來,很理解地點頭,說:“挺好。”而後朝常碧蓉笑得了然,飽含鼓勵。

陳東低頭看了看兩個包裹,問:“你的啊?”

“嗯,回家買多了,等貨郎。”常碧蓉忙點頭,嬌弱道。

陳東不言語,直接上手。

常碧蓉只見他一手一個包袱,直接提了往前走,很輕松的樣子,讓她很驚喜。

街上人來人往,熱鬧得很。

陳東在前面以為常碧蓉說了什麽,轉頭問:“你說什麽?”

常碧蓉趕緊追上他,折騰了一上午,體力消耗過多,說話沒多思量:“你真有勁,體力一定很好。”

蒼天可鑒,常碧蓉是正正經經誇陳東力氣大。

但沒料到,在她單純的目光中,陳東的臉竟然慢慢由白變紅了。

常碧蓉醒悟,不禁愕然:成熟男人的語言世界果然很精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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