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常碧蓉一廂情願

愛情能讓女人美得放光。

吳姍耘親眼驗證了這句話,常掌正只要有空就告假,颠颠兒跑過大半個京城去會情郎。

陳東家住在南郊,就算是最快的馬車也要小半個時辰,身嬌肉貴的常掌正竟然樂此不疲。

相比于常碧蓉的容光煥發,吳珊耘就象是被雨打落的芭蕉花。

吳珊耘撿了條小命,但人卻死了。

她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仿佛無根無緣飄在空中,她覺得所有人都在用怪異的眼神看她,讓她自己也困惑是否真的不合時宜,或者自己的存在就是個怪異所在。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舉止無狀,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言行舉動。為了避免出錯,吳珊耘盡量不說話,默默地潛伏到暗處,把自己縮成最小,不麻煩任何人,不拒絕任何人。只求當她不存在。她常常也會壓抑地快要崩潰。

有一天,她一人走在黑幽幽的夜裏,在夜幕的掩蓋下,她終于嘗到了恣意的放松,進而産生愉悅。從這一天起,她愛上了夜幕下的世界,夜幕下才是安全的,才能讓她面對這世上的一切。

需要遮掩她才能安心。

這遮掩可以是夜幕,也可以是樹、是石、是其他人。

漸漸的,吳姍耘習慣了跟在旁人身後,看着旁人的眼色動作,非常小心翼翼地隐藏在前面人的背影裏。這個人可以是掌正姑姑,也可以是比她有主張的宮女,反正她不願意凸顯在衆人眼前。

夢想?吳姍耘已經很久沒有做過夢了,她心中只剩下,如何在這令人懼怕的世上,無聲無息地活下去,就像沒有人察覺她存在一樣。

轉眼又是一年春。

新的良家子已進了西四所。

吳珊耘見個人在院門口張望,認出是當初同在周嬷嬷手下做事的王麗娘,趕緊抽身退回屋裏。

王麗娘看了半天,院子裏也沒人出來,正巧瞥見吳珊耘的一個背影,趕緊出聲喊:“诶,姐姐,請問吳珊耘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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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珊耘只得出來,佯做才認出王麗娘的樣子,幹笑。

王麗娘一看是她,打趣道:“是你呀!你而今是想見一面都難啊,天天藏做些什麽,竟好看了許多。”

吳珊耘許久未接觸過這樣活潑的人了,不知如何應對,只得繼續幹笑。

“我今兒來是請你吃酒的。”王麗娘說,“我們這批同年進宮也一年了----時間過得真快----搞了一桌好席面,大家好姐妹聚一聚。”

吳珊耘不知道還有這種聚會,不想去,說:“掌正交代的事還沒做完,我......”

她話還沒說完,被王麗娘一把拉住,說:“別想躲,我來前碰到你們常掌正了,她直讓我快把你拉出去見人呢!”

吳珊耘無奈,說:“好好,你先去,我這裏收拾下,換身衣服就去。”

她挨到最後,才不情不願地去,本想着偷偷溜進去,找個不起眼的地方坐了,吃頓飯就回來。沒想到一進去,就被眼尖的王麗娘看見了。

“你終于來了呀!”王麗娘跑來一把拉住吳珊耘,把吳珊耘帶到空位上。

吳珊耘看這位置靠中間得很,想逃,被王麗娘一把按下,她扭頭一看,左手邊坐的正是劉冉。

兩人皆是一愣。

吳珊耘在衆人眼中與當初大有不同,內斂沉默。其實吳珊耘心中惴惴,生怕有人提起舊事,自己淪為笑柄,下不來臺。

衆人熱熱鬧鬧吃了幾輪酒,吳珊耘漸漸放開心懷,心道自己運氣還不錯,碰到的這些小姐妹都是好人,沒人想讓她出醜,便敞開一杯一杯喝起來。

景仁宮的人依然是焦點。

有人問:“今年景仁宮進的甲等良家子不知是何人?”

有人埋怨:“誰去請的景仁宮,怎麽不一起帶過來,以後說不好也是我們巴結的對象呢。”

“你這是舍本逐末,有這麽大個劉女官不巴結,白瞎了你。”

不少人笑着起哄。

一人說:“怎麽沒請,正好他們宮裏接新人吃席面,兩頭碰上了。”

吳珊耘聽了這話好奇,小聲問旁邊一個姑娘:“每個宮裏都接新人吃酒嗎?”

這姑娘全沒管吳珊耘是不想更多人聽見,放大了聲音說:“嗨,當然了,這是慣例!良家子分到各宮,各宮都要出面請吃一桌好席面的。就我們宮裏那麽窮,整的席面都像是那麽回事。我當初看着那一桌菜還想,來對地方了,應該是個闊綽的主子。”

吳珊耘一聽,又想起當初劉冉喊她去蹭酒席的一幕,自己一直以為是沾了劉冉和她姑姑的光,才讓劉冉姑姑有那樣的表現,此時鬧明白,搞了半天兩人平起平坐,誰也沒欠誰,頓時心生怒氣。

她也是借酒壯膽,把從前的脾氣拿了出來,忍不住轉頭對劉冉說:“這樣啊,你喊我吃酒,我還一直以為是借了你的光呢!搞了半天是請的你我二人啊!”

劉冉一怔,沒料到吳珊耘說這話,垂頭不語。

吳珊耘說完就後悔了,滿場都靜了片刻,才重又熱鬧起來。吳珊耘暗自懊悔,但也奇怪劉冉怎麽這樣好脾氣了。

酒意上頭,後面的事情吳珊耘就記不大清了,反正起來的時候是睡在自己床上的,她就安心了。

這時候的吳珊耘還沒有意識到,老天爺對她有多偏愛,把常碧蓉和裴岳推到了她身邊,就算是跌下來又如何,這兩個人一邊一個夾着她,她就掉不下去;不僅掉不下去,吳珊耘此時已渾然不知地,站在了高出同年們很多的地位上。

吳珊耘的心竅還沒開。

她沒留意到,宮中多少人想方設法搭上裴常二人而不得,也沒留意到自己摔得這樣慘,卻無人欺侮,任憑她修養蟄伏,慢慢壯大,這背後的原因為何。

劉冉這樣心高氣傲的小姐,如今也不敢跟她硬碰,衆人對她的過往更不敢多提一個字。吳珊耘席間對劉冉的舉動,表明了對劉冉的不滿。衆人若有所悟,卻無人幫腔。她出了一口氣,卻毫無後果。這後面的原因又是什麽,吳珊耘根本沒領悟到。

吳珊耘就跟個拿着火铳卻不會用的人一樣,足以讓那些手持木棒的人,又羨慕又鄙視,想親近又害怕。

吳珊耘宿醉才醒,覺得腦袋快炸開了,跌跌撞撞摸出來,正撞見常碧蓉在花圃前不知道在幹什麽。

“掌正,您今兒沒出去啊。”吳珊耘問。

常碧蓉吓了一跳,轉頭看見是吳珊耘,松口氣說:“就出去。”

吳珊耘是随口一問,這時留意到常碧蓉正把一株白芍藥挖出來。這株芍藥好像是一個女官送來的,開的花比禦花園的還漂亮還要大。平日裏,常掌正對它溫柔小心得很。

吳珊耘好奇,走過去,問:“掌正,不是才從盆裏移出來,怎麽又裝回去了?”

“陳東搬家,我去不能空手去吧。”常碧蓉說。

“搬家,離皇宮更近了?還是離您家更近也好。”吳珊耘說。

常碧蓉手上不停,想了下,說:“好像更遠了。兩個都離得更遠。以後車馬費更多了,還好有花可挖,不用出錢買。”

吳珊耘問:“可以讓他來找你啊。”

常碧蓉聞言愣住,說:“是啊!對哦!”

吳珊耘無語。

常碧蓉還真把這話對陳東說了。

陳東作勢笑道:“一兩二錢銀子啊!”

這是陳東第一回 來給常碧蓉送包裹,錯過了回去的時辰,租馬車的花費。

常碧蓉噎了下,心中略不快,但見陳東從身後提溜出一個小點心盒子和一只小猴子的玩偶,瞬間便被收買。

常碧蓉得了禮物,心中歡喜,便給陳東買了一個漂亮的皮水囊,雖然有些貴,但真的很漂亮實用。陳冬也說過他要的舊水囊總不能裝滿,在瓶口處有個小沙眼,裝滿了就漏水。

二人盡興而歸。

這一別,二人各有事忙。

等常碧蓉想起跟陳東好些時日沒見過了,掐指算來,竟然過了半個月。她趕緊給陳東去信。

陳東回信直白的很:“路遠人乏,我在家中等你。”

常碧蓉一聽不樂意了,她也累啊,還得跑這麽遠。于是沒去。

夜裏常碧蓉怎麽也睡不着,忽然想到,其實這大半年幾乎都是她颠兒颠兒跑去見陳東,有時候回了她家再去,從她家到陳東那裏要半個時辰,見了面再回她家又是半個時辰,再從家去宮中又是半個時辰。

說不累是假的。

人身體上的累往往從心累開始。

想到了這一點,常碧蓉再沒去跑這一段一個半時辰的路。

陳東讓人來問。

她說太遠了,讓他來。

陳東說:“你那兒沒什麽好消遣的,而且忒貴。”

這一陣常碧蓉正好忙起來,等她意識到二人很久沒見面沒聯系已經是一個月後。

她正納悶,陳東的信就到了。

信中沒說這些日子沒見的事情,很直白地問他們二人的婚事什麽時候辦合适。

常碧蓉接信後,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自己這裏這樣反常,對方竟然毫無察覺。她不禁又想起了那一個半時辰的路途,陳東壓根就沒有在意過她的付出,更沒有心疼她來回颠簸。

常碧蓉再灑脫,也是個女人,想到這裏眼眶就熱了。再從頭把兩人的往事回想一番,恐怕是自己一廂情願,陳東只是被動接受。

她常在陳東眼中看到無奈,那種被生活壓迫得只能接受的無奈。

她有什麽不好嗎?為什麽會這樣?

常碧蓉一只手撐在臉上,擋住眼睛,沒讓眼淚流出來,反而笑了。

她想起自己跟陳東買這買那,深怕他在同袍面前不好意思,都買的好東西。他送給自己的,只有他家中閑置的一塊硯臺和那只猴子玩偶。

常碧蓉忽然很想笑。

她寫了一封信回去,信中反問他們這樣能談婚論嫁?

無信歸。

到底還是常碧蓉憋不住,去找了陳東。

兩人約在一家環境不錯的酒樓,依然離陳東家很近,常碧蓉跋涉而來。他們在臨江的一邊,對面而坐。

在這樣的局面下,陳東才察覺出氣氛不對。

常碧蓉看見陳東刻意讨好的表情有些不忍,但是還是問了:“你到底為什麽想跟我成親?”

陳東說:“因為你很合适。我們兩個很合适。”

常碧蓉眼巴巴看着陳東,沒有再說其他的話。

她笑了一聲,起身走了,眼角的餘光望見陳東站起來遠遠翹首望着她。

常碧蓉心想:他會追上來嗎?

等她出了門,到了宮門前,身後仍然沒有人。

常碧蓉站了許久,日影漸長,只得一步一步朝宮門走去。

這個人到底還是不錯,至少沒有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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