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李和崇賞花
裴岳正對窗走神。
這才七日,從前的劉尚宮劉松竟然官複原職。
裴岳早早就躲出來,湊到禦前伴駕,倒不是怕吳尚宮,只是懶得解釋。他這招投石問路,真有回響。劉松的後臺是辛如昌,看來關系比他想象的要深。
裴岳在心裏笑:“辛如昌啊辛如昌,跟你師父王永發比起來,你還是嫩點兒。”
王永發一招以退為進徐徐圖之的大局,被吳姍耘這顆小棋子兒一激,讓辛如昌出了昏招,局面就朝他裴岳這裏倒來了。
裴岳一擡眼,仿佛辛如昌就立在跟前,他對辛如昌說:“你以為我是為吳姍耘出氣?笑話,我是用劉松這魚餌調你師徒倆呢!瞧,上鈎了吧。”
他這裏想得得意,沒留意桌前的硯臺裏墨幹了。
李和崇喊了兩聲,都沒等到人來給他研墨,停筆,轉頭看見裴岳正發呆,玩心頓起,悄悄墊着腳尖走到他身後,朝着他後腦勺忽然大喝一聲:“八碗,想什麽呢!”
裴岳吓得把手裏的折子扔了三丈遠。
李和崇見得逞,笑得捧腹亂顫。
裴岳醒過神,無奈地笑道:“想什麽,我想女人呢!”
二人又是一陣大笑。
李和崇笑累了,大字躺在軟塌上,問裴岳:“一直想問沒問,你為什麽叫八碗?”
裴岳邊遙想邊答:“我爹說,我落地的時候,正好家裏來了個賣碗的挑子,家裏買了八只青花大瓷碗,我爹就說,那就叫八碗吧,聽着飯量大,能吃,好養活。”
李和崇說:“我不清楚為什麽叫多福,大約是兩兄弟随口叫成‘多子多福’。”
聽李和崇提到多子,裴岳不敢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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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多子是他們倆童年時的玩伴,他身上有古怪,自他與李和崇相認,從未聽皇帝提過這麽個人。
當年李和崇以王孫身份流落民間,能與他稱兄道弟的人定不是凡夫俗子。裴岳暗自猜想過這人的身份,想來不是皇親貴胄就是親信之人,可為何李和崇返宮親政,身邊卻再沒這個人,他不就不敢往深想了。
如今李和崇主動提起這人,裴岳拿不準他的意思,便沒貿然接話。
靜了片刻,李和崇說:“你幫我去找他。”
裴岳轉頭,看向李和崇。
李和崇正色道:“你出宮去,把他找到。”
裴岳張了張口,一時不知怎麽開口好。
倒是李和崇主動說:“你不要多慮,當年我回宮後,承蒙先皇厚愛,雖歷經磨難到底繼承大統,但其中波谲雲詭,如今想來步步心驚。太後便出面将一切與當年事有關的人全部做了處理。”
李和崇說到這裏一骨碌坐起來,埋頭說:“可我心裏一直記挂兩個人,一個是你----上天有眼,把你送到我身邊;還有一個就是我的哥哥多子。他也是某一天忽然出現在我身邊,就跟你一樣。可惜我返宮時,與衆人失散。”
“這些年勢單力孤想尋找卻有心無力。總算等到這一天,我有了力量,也有了可相信的人。”他說着擡眼望向裴岳,“這滿宮上下,我只信你,你會幫我嗎?”
話說到這裏,裴岳再不好說什麽,便跪下說:“臣願為陛下肝腦塗地。”
李和崇托住裴岳,說:“記住,我找他雖出于一片真心,但難保有心人借機興風作浪。此事你切記切記,只有你我二人知曉,不傳六耳。”
裴岳再拜應允。
裴岳問:“不知陛下打算讓臣何時出宮?當年聖上返宮,不久我也便淨身入宮,只記得最後一次見到多子,還是同聖上一起,在金竹峰上挖竹筍時。”
“是啊!”李和崇憶起童年,笑容帶光,說:“那日後你我分別,便是這麽些年。既然是從金竹峰分開的,那便從那裏找起吧。”
李和崇這話說得就有些玩味了,裴岳心說這到底是沒個頭緒只能從金竹峰開始,還是有消息多子在金竹峰出現過?他希望是前者。
“你不用急,就等個由頭,便派你出宮。”李和崇說。
裴岳面上有些猶疑,說:“陛下,此事可否等親蠶禮結束......”
“怎麽?”
“臣有些不放心。”裴岳見李和崇直勾勾看着自己,忙說:“親蠶禮雖是皇後主持,但太後必定回宮。”
“你聽說什麽了?”
裴岳答道:“倒是有件小事,尚宮局尚宮劉松七日前因其遠方表親在宮內縱火降了職,但今日臣聽說她又官複原職了。”
李和崇聽了奇怪,問:“七日?近日沒聽說搞了六尚合議,她怎麽複原職了?”
“若是司禮監或禦馬監掌印太監擔保,也是可以撤銷判決的。”裴岳說完閉嘴。
李和崇聞言,腦子一轉,頓時明白過來,登時劍眉一跳,怒道:“辛如昌!”
裴岳太清楚了,太後就是李和崇的死穴,如今眼看太後要回宮,王永發是太後身邊的一條老狗,自然回來,辛如昌這時候出頭,容不得皇帝不多想。
“等親蠶禮畢,此事再定。”李和崇支肘,食指當中的關節往額角一撐。
裴岳看到這個小動作,知道聖上是在趕人了,便默默辭出。
等裴岳轉身,李和崇垂着的眼皮微微掀起,兩道目光追随裴岳而去。
他看着裴岳一步一步成長起來,如今竟然都能拿捏他的痛處借刀殺人了。李和崇不知該喜還是該憂,好在他們要對付的是同一撥人。而且,此時此刻,此情此景,除了裴岳,他還能相信誰呢?
李和崇想到這裏,眼前出現一個背影,發上別着兩朵薔薇,遙遙走在亂紅飛絮中,這場景是濃春。等她稍稍駐足,一轉身,滿天落花變成黃葉,已入冷秋,成了憂傷的背影。
李和崇臉上的笑容變成苦笑,閉上眼,不敢再去想。
一個小宦官進來問:“聖上,景仁宮來人說,淑妃娘娘請了太醫,說是身子不爽快。”
李和崇收了思緒,擺擺手,說:“去,景仁宮。”
大耳忙去準備步攆。
李和崇懶洋洋坐在步攆上,剛起步的時候,還有點兒太陽晃,才出了養心殿,一片濃雲遮日,天就陰下來。
李和崇仰頭望了眼太陽的方向,雲層越來越厚,雖是春天,沒了太陽,小風這麽一吹,還有些涼。他把胳膊抱在胸前,面無表情地被人擡着往前走。
他記得剛進宮時,覺得這皇宮真大,他那時候縮在一個自己的角落裏,不敢踏出一步。如今他長大了,覺得這皇宮不過如此,四四方方一塊地方,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小,不過是他們李家的一個大院子罷了,如今他是這院子的男主人。
步攆走過隆福門的時候,李和崇一歪頭就望見交泰殿的鎏金寶頂,即便是如此陰沉的天氣,也熠熠生輝。
這是他和皇後成親的地方。
李和崇踱了下腳,停下仔細望了望,說:“禦花園。”
大耳會意,改道禦花園去景仁宮。
這一路,李和崇仔仔細細把自己的大婚情境回想了一番,想來想去,只記得自己的心跳,一會兒快,一會兒慢,一會兒激烈得想要掙破胸腔,一會兒低沉得幾乎停滞。
當時的新郎官并不十分在意他的新娘子如何,本來皇家的婚姻與政局脫不開關系,其中權衡的,幾乎已經跳開了當事人。
李和崇想到二十一歲的自己,不禁苦笑,當時他天真地以為大婚這天就能掙脫開在自己身上套了多年的枷鎖,親政是多有誘惑力的兩個字,讓他不惜放棄了心中隐藏多年的感情。
想到這裏他嘆了口氣,想到即将要見到的淑妃,斬斷了耗神傷心的回想,閉目養神。
步攆停下,李和崇睜開眼,看見一個十分白淨的女官垂首攔在前。
李和崇擡頭看了眼明間,問:“淑妃呢?”他就沒再說話了,這女官他有印象,似乎遠遠見過幾次,如今正面推到他面前,裏面的意思不言而喻。
女官答道:“娘娘才吃了藥睡下,娘娘讓給聖上準備了茶點,請聖上移駕。”
李和崇有些嫌煩,但還是随女官步入廂房。
一進門,李和崇的目光就被一株鮮活的小薔薇吸引過去,随口說:“淑妃怎也喜歡這些野花野草了。”
女官答道:“萬紫千紅皆是春,牡丹芍藥天香國色,薔薇杜鵑亦別有滋味。”
這話一語雙關,李和崇砸吧砸吧嘴,心裏明白得很,但不知怎麽就有些意興闌珊,順着節奏問下去:“你叫什麽?”
“劉冉。”
李和崇瞅她這樣子,心中好笑,劉冉這樣子他再熟悉不過。
宮中女子見了他,大體分三種,一種是激動得難以自持,一種是激動得呆若木雞,還有一種就是劉冉這樣的,激動藏在心底,以彰顯與其他庸脂俗粉的不同。
但人吶,除了言行舉動,會散發出一種微妙的氣場,出賣自己。
李和崇見劉冉矜持地立在那裏,都替她尴尬,他心說,你來勾引我,難道還要我主動?不知怎麽,這個關口他想起來淑妃誘因他的那一幕,比較刺激、香豔、有意思。
李和崇記得也是差不多的時節,那天是個大豔陽天,一場太陽雨毫無征兆落下來,把李和崇兜頭澆得抱頭亂竄----皇帝偶爾也有輕裝簡從,沒帶傘的情況。他竄入一個假山洞中,迎面撞上一個人,李和崇老鼠見了貓般又逃回雨中去,不想裏面這人也追着逃出來,李和崇一停,後邊人便撲在了他身上。
同時發出一聲清脆的輕呼聲,彰顯了她的性別。
李和崇回身一看,首先震驚于她的容貌的美豔,而後被她凹凸有致的身姿勾引,天知道她竟然穿了一件白色的夏衣,被雨一澆,若隐若現!
李和崇記得自己當時腦子轟然一聲,仿佛有白光一閃,就無法思考了。
即便是如今回想起來,還會讓他激動呢!
李和崇看見跟截木頭樣的劉冉,心想:“淑妃這是要幹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