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吳珊耘上殿

常碧蓉黑着臉回到家,面對爹娘期盼的眼神,她問:“這個人,你們見過嗎?”

爹娘搖頭。

她只得忍着氣,自己咽下。

爹娘見她這幅樣子,忽然又湊過來,說:“這個不行,還有別的,周二姐認得一個人,說是不錯,要說給你。說是比你大,人還長得不錯。”

常碧蓉一聽這話,壓在心底的積怒騰地冒出來,轉身問她的母親:“這個人家裏怎麽樣?”

“這個沒問。”

“有兄弟姐妹嗎?”

“不知道。”

“他多大年紀?”

“反正比你大。”

“他叫什麽?!”這一句常碧蓉幾乎是怒吼出來的。

母親這時也察覺到常碧蓉并非簡單的詢問對方情況,略有些驚慌地說:“這......”

常碧蓉壓着自己的怒火道:“人家爹娘相女婿,恨不得能把人家祖墳都翻過來,你們倒好,連名字都不知道就往我這裏塞。我是你們的女兒嗎?你們能對我負責點兒嗎?你們以為我是個嫁不出去的慫貨嗎?所以是個男人就行,就往我這裏推?我若是随便找了個不好的人,過得不好,再來合離,比現在的處境只有更加艱難!”

常碧蓉到底還是沒有忍住,喊了出來:“你們明不明白?你們的女兒不是嫁不出去!”

她只是想找一個情投意合的人,願意為她放棄一些,帶她離去的人,始終尋尋覓覓,不曾妥協。

常碧蓉不想在父母面前流淚,強忍着,不容置疑地說:“今後,我的事情不需要你們操心。”說罷轉身便沖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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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世上,連她的至親都不能理解她,都在用世俗成見壓迫她,還有什麽地方,什麽人可以給她安慰、寬容和理解?

她太失望了。

可沖出家門容易,再能去哪兒呢?

常碧蓉在街上游蕩,聽見耳邊嘈雜聲,惶惶然中被人拉了一把,腳下沒站穩,一屁股坐到路邊。

一匹快馬飛馳而過,背後插着八百裏加急小旗,去的方向是宮中。

常碧蓉嘆了口氣,她也只能回宮中。

情緒爆發的那一瞬間,不管不顧,心有熱血,真讓人沉迷,但沉迷過後,清醒時還得耐着性子,忍住委屈,灰溜溜回到現實。

好巧不巧,常碧蓉剛回宮就碰見了裴岳。

裴岳喊住她,說:“不是巧,我是特意等你的。你進宮時,宮門有人告訴我,我這才抽空過來的。”

常碧蓉這時其實誰都不想見,就想把自己埋在被子裏。聽了裴岳的話也沒什麽反應,說:“哦。”

裴岳也不見怪,說:“我要出宮。”他握住常碧蓉的胳膊,說:“邊患又起,聖上讓我去寧夏鎮鎮守,少則三個月,多則半年。”

常碧蓉聞言,垂首默然良久,說:“把吳姍耘帶走。我這樣,護不了她。”

裴岳問:“你對她格外用心。”

常碧蓉說:“從她身上看到了當年的我,總想着若當年身邊有個人拉一把,會好很多。”自嘲一笑,“起碼不會成為一個笑話。”

裴岳想了想,說:“不過吳姍耘年歲未到二十七,出不得宮。”

“四品女官也能出宮。”常碧蓉說,“李和崇會答應的。”

景泰十三年春,中宮直接下令将吳姍耘升任尚宮局司言。

皇後身邊一品女官趙宮令朝吳珊耘恭喜:“恭喜吳司言,成為大周朝最年輕的正四品女官,前途不可限量。”

吳劉二位尚宮面面相觑,又嫌棄地別開臉去。

吳姍耘手捧着委任狀,如同捧了個火盆,左看右看,衆人笑容中的神色難以看清。

她不知道其中原委,被從而降的金元寶砸的眼冒金星,一片混亂。

如今她成了尚宮局排的上號的人物,應該高興,可吳姍耘心虛,不知是福是禍。

常碧蓉特地給她辦了桌酒席,邀請裴岳。

三人落座,吳姍耘坐立難安,此時明白這兩人的來頭,為自己所做的一切,心中既親近又感激,但不知如何報道,便生出幾分畏縮。

常碧蓉見狀,打趣道:“你怎麽升官了,反倒小心得跟只鹌鹑似的。來來來,論起來,我還得起身給司言大人行禮。”說罷作勢起身。

臊得吳姍耘趕緊起身壓住她,紅透了一張臉,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喏捏着說:“師父,您又逗我。”

惹得常碧蓉笑,裴岳在一旁彎了彎嘴角。

敬過一輪酒,常碧蓉看了裴岳一眼。

裴岳會意,放下酒杯,對吳姍耘雲說:“下個月萬壽節過完,聖上派我出宮去寧夏,要帶個四品女官同去。所以,我來問問你,可願去。”

吳姍耘吃了一驚。

常碧蓉在一邊敲邊鼓,說:“出宮回來慣例品級官職上會有調動。出宮透透氣,長長見識,想來也不錯。”

吳姍耘擡眼望了望天,心說這老天的金元寶都砸在她一個人頭上嗎?

她眼風掃了下裴岳,問:“是要同裴大人同去嗎?”

裴岳點頭。

“要我做什麽嗎?”

裴岳想了想,說:“沒什麽大事,雖說事因邊患,但我去是為督軍,不會到前線,出不了大事。你只用一路過去就行,不用做什麽。”

那還要我去做什麽?吳姍耘首先冒出這個問題,在她聽來這一趟女官随從根本就沒什麽事啊,就跟着裴岳屁股後頭跑一趟。這麽大的好事,吳姍耘反而有些忐忑,怕有什麽不得了的後招。

常碧蓉和裴岳都看着她,吳姍耘越發着急,心中難定,兩眼一抹黑,不知道這裏面有什麽緣故,有什麽深意。她又偷偷看了看裴岳,要跟他同往,心裏頭又想又不想,只得說:“能讓我想想嗎?”

裴岳神色略意外,看了常碧蓉一眼。

常碧蓉恨不能把這裏頭的好處,掰開揉碎了塞進吳姍耘的榆木腦袋裏去,又好氣又好笑地擺手說:“罷了罷了,你想吧,不明白的來問我。”

裴岳看常碧蓉一腔熱情,結果對方懵懂無知,好笑,說:“不急,還有半個月,你慢慢想,想好了告訴我。”

常碧蓉被氣得半死,邊喝酒,邊朝像吳姍耘飛眼刀。

吳姍耘跟兔子樣,越喝越把自己縮成一團。

讓常碧蓉越發氣惱,自己怎麽就找了這麽個又糊塗又膽小的徒兒,忍不住借酒對天嘯:“我是不是瞎了眼!”

半個月的時間彈指而過。

萬壽節上,因吳姍耘成了尚宮局第二梯隊的人物,竟然在大殿上分得了一席之地,站在吳劉二位尚宮身後,身邊是六局一司的四品女官。

這裏面就她一個最年輕,也是頭一次參加此等大典。

吳姍耘不覺得驕傲,反而臉上發熱,忍不住縮了縮脖子,減少自己的存在感,不斷在心裏反複回憶大殿禮儀議程,繃緊了神經,深怕自己犯錯。

短短一個時辰下來,吳姍耘感覺自己用腦過度都快暈倒了,等走完程序站定位置當背景開始,終于放過自己,思想上松懈下來,雙眼迷離地瞅着前方仍在繼續的節禮。

場中人來人往,她這些人立在犄角旮旯裏跟泥菩薩一樣,好像是戲中的龍套;這樣想也不太對,你就是想唱戲人家還不帶你玩兒呢。

吳珊耘一眼望過去,就望見了裴岳,立在最前。

她從沒有這麽仔仔細細看過他,以前一直懷着崇拜羞澀的心情遠遠地仰視,仔細看過才發現,他的确很美,介乎于陽剛和陰柔之間,氣質卻挺拔端正。

如果他是個男兒,恐怕不知要迷倒多少少女的芳心,不過就是這樣,也讓多少不懂事的少女迷戀。

吳珊耘聽到自己的小心髒适時地砰通跳了一下。

此時的裴岳很漠然,仿佛在無意識地完成規定的動作。吳珊耘還是看出他掩藏得很好的不耐煩。

忽然,裴岳的眼睛一亮,倏然就給整個人注入了耀眼的神采。

吳姍耘順着裴岳的目光尋過去,正好看到常碧蓉翩然入門。

都是一般掌正的禮服,常碧蓉在那一衆宮人中如同鶴立雞群,姿态優雅,步履從容,面上也是很麻木的表情,但不影響她的美麗。

吳珊耘也看住了,她能看出常碧蓉的舉動處于自然,絲毫沒有故意為之,但那一舉手一投足韻律十足,自有風韻。

據她所知,常碧蓉已經年近三十,歲月在她身上沒有留下太多的痕跡,反而讓她變得更加美好。

可以想象,回轉十年,太後身邊的常碧蓉應該是光芒四射的。這樣美麗的女人沒有充入後宮,背後應該有一段故事,至少她在太後心裏應該占着一個很特殊的位置,在皇帝心中亦有一席之地。

吳珊耘把視線收回,見裴岳的目光仍落在常碧蓉身上,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

鼓樂奏起,吳珊耘覺着那粗壯的鼓槌一下子搗在了自己心上,并不尖銳的痛,很悶很酸很脹的鈍痛。

樂聲一變,大典進入高潮,衆人山呼萬歲。

寶座上,李和崇眼中只有人群中的常碧蓉,內心如同大潮翻起,人卻只能靜靜地端坐在原地,遠遠地看着她從容坐立。

他把自己的情緒隐藏得太好,那雙琥珀色的眸子被垂下的眼簾遮住,沒有人能看到他洶湧的情感和竭力隐忍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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