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男人的暗戰

山上, 裴岳面朝烈火, 神色疲憊。

他身邊的高高矮矮戳着的僧人皆面朝火光,神色或木或懼。

裴岳不死心地再一次把他們的臉一一細看過來, 失望地低嘆一聲。

他望着漫天飛舞的灰末,問:多福, 你究竟在何處藏身?人生在世,總有些蛛絲馬跡, 如何你卻消失得幹幹淨淨,猶如未曾出現過一般?

“大人,這些屍首怎麽處置?”

裴岳說:“扔進去,燒了, 幹淨。”

“和尚怎麽辦?”

裴岳說:“留下些金銀。”說罷轉身下山。

上山時裴岳身邊時不足十人, 此時跟下山人數卻過百, 一色黑衣黑褲, 黑紗罩面。一行人輕車熟路,選近道直奔驿站。

早有人馬等候再此。

“總旗石富貴奉游擊将軍楊彥調遣, 到此迎接大人。”

裴岳見過石總旗後, 問:“可接到吳司言?”

石總旗茫然, 反問:“吳司言不是與大人同行嗎?我等在此未曾接到一人。”

裴岳一行人愕然。

石總旗說:“大人,此地賊匪猖獗, 不宜久留。楊游擊讓我接到大人便速速返回。我留下一隊人馬, 再尋吳司言。”

裴岳心中焦躁,也無其他辦法,只得随石總旗而去, 留下數人在驿站周邊尋訪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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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馬在黑樹林見屍首遍地,不敢冒然入內,繞林兩圈返回驿站。

林中,有人問:“當家的,怎不把那探馬射落?”

當家的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人跟福王探馬不是一夥,若是寧夏鎮的兵勇,惹了他麻煩就大了,這些兵可不比王府衛兵那麽好殺。”

“當家的英明,那咱們去追福王,跟兄弟們報仇?”

當家的說:“嗨!算了,反正親兄弟都在這兒,作餌的都是其他山頭的表兄弟,這仇也不是忒大,随便報報意思意思就行了。”

“當家的好狡猾!得了消息竟然将計就計,果然是當家的。”

當家的見這小喽啰點破他計謀,聽他這話又像吹捧又不是個滋味,順手打了他腦袋一下,不曾想這小喽啰說話不怎地,身手也不怎地,一個不穩當竟然從樹上掉下去了。

羅含章聽見動靜,借着樹木掩護,悄聲貼近,一刀架在小喽啰脖子上。

“你是誰?”羅含章問。

小喽啰卻仰頭朝樹上望。

羅含章順着他目光也往上,看見一個黑黢黢的面龐正往下看,兩雙眼睛正面相對,場面略有幾分尴尬。

當家的見露了相,索性跳下樹來,他這一跳,林中嗖嗖直往下落人。

羅含章本就膽氣不足,能伏擊福王兵馬的不可小觑,如今見這許多人,心中猜測作實,幹咽了口唾沫。

“羅大哥!”身後吳珊耘驚呼一聲。

羅含章回頭一看,吳珊耘已被兩個小賊拿住,心中叫苦,但他一個男人,如何也得保全吳珊耘,只得說:“放開她!欺負個女人,算什麽男人,有種沖我來!”

當家的眼見這兩人,被福王所擄,不算要緊人物,不太想搭理,他而今的當務之急是抓緊時間另尋山頭----老窩被福王搗毀,福王不知會不會去搬救兵,另有其他強人窺伺,還有探馬來查探,不值當花時間在這兩個人身上,便朝手下揮手。

衆喽啰聚到他身邊,朝林外去。

羅含章也沒料到自己一句話,竟然真讓對方退了,心下一喜,轉而又緊張,能讓賊寇分心放人,必定是更加兇險的局面,想到這裏,不由得提起十分警覺。

他趕緊去扶吳珊耘。

可在吳珊耘眼中,羅含章此舉着實震撼,以把他當做依靠,小心牽着他的衣角,緊緊跟在他身後。

羅含章小眼神掃見吳珊耘的手緊緊攥着自己的衣角,心中頓時如同灌入萬丈長虹,氣壯山河,滿心溫暖,不禁挺着了脊背,回身溫語:“別怕,驿站有接應,跟着我。”

吳珊耘趕緊點頭。

這一幕落在藏身暗處的明善眼中,登時坐不住了。

他在樹上做了半天準備,打算來個英雄救美,卻眼睜睜看着美被其他英雄所救,氣得要死。

當家的走了一段路,清點人數,發現明善沒跟出來,轉身一看,卻見那羅含章帶着吳珊耘跟來了。

身邊小喽啰說:“怎滴,放你們走還不肯,嫌命大?”

羅含章不跟他們多言,此時已經出了樹林,便拉着吳珊耘朝驿站方向走。

“慢着!”明善跳出來,攔住羅含章。他朝羅含章身後的吳珊耘望了一眼。

吳珊耘見是他,不禁喊道:“怎麽是你?”

羅含章和當家的同時問:“你們認識?”

吳珊耘不敢答話。

明善說:“你二人沒幹糧沒水,不若跟着我們吧。”

“不同路。”羅含章道,“多謝。”

當家的見狀,忙道:“同路同路----朝這邊走,那應該是驿站----既然是小師傅的朋友,我們便送你們一程便是,說不好福王回去搬救兵,你二人還是跟着我們好。”

羅含章一尋思,自己二人手中空空,經過一夜折騰,體力已經很差,若真遇上福王的追兵,下場難說。他已有些動搖,轉頭看吳珊耘。

吳珊耘答道:“這位小師傅是崆峒山的高僧。”

當家的把羅含章勾肩一推,說:“都是福王的敵人,那我們就是朋友了呀!”說着看了明善一眼,見他面色稍霁,只是吳珊耘腳下沒動,他也沒動。

當家的松開羅含章,又來拉吳珊耘。

吳珊耘避開他的手,到底跟上來。

小喽啰悄聲問:“當家的,真去驿站?那不是自投羅網?”

當家的小聲道:“先走一截,半路就分開,你們先散出去四下探探,哪裏有山頭,人不多的那種。”

小喽啰得令去安排。

當家的回頭問明善:“你去哪兒?”

當家的有這一問,是因為明善向來不與官府中人打照面。

不料明善吭吭哧哧不言聲。

當家的眼珠在吳珊耘身上一掃,心中明白了大半,又驚奇又好笑,說:“明善,勞煩你送哥哥一程吧。”

明善剛才沒應聲,這下沒好意思答得太幹脆,怕一張口答得太響亮,閉着嘴,很開心地“嗯!”了一聲。

看得當家的噗嗤一聲噴笑出來。

吳珊耘問:“你們不是一起的嗎?”

當家的說:“不是,小師傅是高僧,怎會跟我們當匪,他是好心來報信的。”

吳珊耘頓時對明善一笑。

明善稍稍放下心來,但紅了臉一時半會白不回來。

路上,當家的趁人不注意的時候,悄悄問明善:“她?”眼珠子直往吳珊耘那邊抽抽。

明善好容易才恢複的臉色突地又漲紅了,呼吸亂了一瞬,滿臉抑制不住地蕩起春笑,他略緊張地反問:“你怎看出來了?”

當家的心說瞎子都能瞧出來,但為了安明善的心,強忍笑,口不對心地說:“我眼毒,他們眼瞎。”

一個小喽啰湊過來,很壞地笑:“當家的,我給那小子是水壺你灌了點兒馬尿,看他喝得起勁。”

當家的點頭。

見當家的不反對,小喽啰趕緊說:“那我給兄弟們說,好好折騰那小子一番,敢跟咱明師傅搶女人!”

當家的眼神贊嘆,深感這小喽啰大有前途。

明善一臉黑線。

當家的望天假裝看不見。

一行人忙了一夜,腹中空空,幾人出去獵了些兔子,皆丢給羅含章。

羅含章也不推辭,樂呵呵收下來,卷袖子剝皮切肉。

吳珊耘也看出些端倪,上前要幫忙,被羅含章攔開:“姑娘家,十指纖纖的,別髒了手,你坐着吃就好,不然你幫我灑鹽。”

衆人驚訝了,羅含章竟然還真帶了一個小葫蘆,本以為是酒,竟是鹽。

小喽啰本想難為羅含章,沒曾想正撞到他槍口上。

只見羅含章大開大合,開膛剝皮,打起架子,當真把兔子烤上了。

羅含章看火候,指點吳珊耘灑鹽翻動,兩個人竟還生出那麽點兒其樂融融的意思。

小喽啰壞心辦好事,有些過意不去,瞅了眼明善的黑臉,趕緊補救,一把奪過烤好的兔肉,咬了一口,罵詞都想好了,擡手準備扔,又收回手來,又咬一口,再咬一口,說:“還,還,有點兒好吃诶。”

明善見吳珊耘歡天喜地接過羅含章烤的兔子,咬了一口,眼睛一亮,連連點頭,看羅含章的眼神格外不同。

他心中很不是滋味,說:“一個大男人,殺雞做飯,像什麽男人。”

羅含章說:“上陣殺敵,建功立業是男人立世當做的,但人人都有私下裏愛做的事,我就喜歡做飯,以後成了家,我就把好吃的全都做給我妻兒吃,看他們吃得歡喜,我也歡喜。”

他把烤好的另外半只兔子往明善跟前一遞。

明善一愣,沒想到羅含章還給他預備了一份,烤肉的香味着實誘人,糾結了下,決定表現不能太明顯,先收下這兔子。

他剛伸手,羅含章又把兔子收回來了,說:“哦,忘了,小師傅戒葷腥。”說罷痛痛快快咬上最肥美的一塊肉,呲出一汪油,烤得焦脆的油皮被咬得喀嗤作響。

明善看得眼睛上恨不能生出一排牙,忍了又忍,只能非常不屑地嗤笑一聲。

當家的在一邊冷眼觀看,眼見明善節節敗退,毫無還擊之力,看得直唑牙花子,拍着明善的肩頭說:“兄弟,挺住。”手中舉着半只兔子吃得滿嘴流油,眼見被收買。

明善更氣:“咱倆的交情就值半只兔子?”

當家的醒悟,朝羅含章喊道:“再來半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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