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明善的造訪

太王妃翁蘅聽完小厮的話, 有幾分詫異, 有幾分好笑,問:“就這麽不辭而別, 走了?去哪兒了,有消息嗎?”

小厮說:“興許是去找跟在裴掌印身邊的吳司言了。”

翁蘅暗暗瞟了木筆一眼, 木筆便對小厮說:“知道了,讓王爺放心, 只有人替他,哪有他反過來又補人家的缺的。”

小厮去了。

翁蘅瞅着木筆,要笑不笑。

木筆說:“要笑就笑,憋着做什麽。”

翁蘅不禁哈哈大笑, 笑夠了, 點着眼淚說:“想不到啊, 真是有乃父之風。我這個兒子啊, 花叢堆裏是個英雄,男人場上卻是個狗熊。”

木筆一聽這話, 留神周圍動靜, 片刻才又笑轉道:“您小聲些, 讓人聽見,王爺面子上可過去不。”

“怕什麽!他自己辦不成事兒, 還怪我說?”翁蘅收了笑, 略有些感慨:“都說江山代有人才出,如今看來也不全準。當年他們兄弟幾個,個個都了不得。你看看如今, 今上的做派哪有一絲絲他爹的魄力,還有我這裏這個。當年三王随便一個拿出來,就算是景王,也強得多,天意弄人吶!”

木筆給翁蘅脫了外衣,翁蘅涼快得直喊舒坦,不知想到什麽,又開始笑。

木筆道:“看把你給樂的,當心人家師父找你要人,看你怎麽辦,他師父看他跟眼珠子似的。”

“我還能日日看着他不成,再說人家自個兒找媳婦去了,我能攔着?”翁蘅說着又笑起來,險些岔氣。

木筆跟着笑了會兒,面露憂色,說:“王爺這麽鬧騰,鬧得滿地界都知道,如何收場,福王府如何收場。”

翁蘅笑道:“管他如何收場,總歸寶沒壓在他身上,随他怎樣。”

“他總是福王,您是福王府的太王妃。”木筆一字一字說道。

翁蘅不笑了,凝神望着窗外發愣,良久,才說:“福王已去,身後都不打緊了。哪個死人還會顧忌名聲?只有我這個還沒死的,土埋到半截腰了,還怕什麽,只圖個暢快罷了。”

“但王爺招了這麽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太紮眼,太張揚了,總是不好的。”

翁蘅抱住木筆的腰,說:“就是要他亂,越亂越好,才能渾水摸魚。”

木筆想了許久想不明白,幹脆直接問:“小姐,您到底想要做什麽?自從那明善收進來,我就心不安。”

翁蘅說:“你知道我為什麽不去蜀中,卻選了封地到平涼嗎?”

“您不是說想來此地,倚靠崆峒福地,為老王爺吃齋念佛,也為消除先帝的戒心麽。”木筆答道。

翁蘅搖頭,說:“因為景王死前,他的好賢妻楊滌洲,把景王遺孤送出京城的時候,來求了我。”

木筆震驚,張口望着翁蘅。

“他把自己燒死在怡性齋的那個晚上,也求了我。”翁蘅嘴角的肌肉微微抽動。

木筆自然知道她口中的“他”指的是老福王李慈晏,也就是翁蘅的丈夫。

這些陳年舊事被翻出,木筆仿佛又回到了那些痛苦的歲月中,她一擡眼,發現翁蘅常年笑着的那張臉上,被痛苦和仇恨拉扯出猙獰狂悖的表情,她錯喊了一聲:“王妃!”

翁蘅聽得這聲,綻出一絲冷笑,說“景王妃讓王穩把景王那點骨血送來了平涼,而李慈晏給謝玉山母子找的落腳地本在龍官寨,卻被突厥占了,便也轉回到平涼。”她彎腰,沖木筆一笑,說:“是不是很巧?這是天意!”

旋即,翁蘅面色一變,悲戚道:“即便是謝玉山成了先帝的貴妃,有了先帝的孩子,他還是幫她,用自己的命幫她逃出宮。我做了這麽多,他還是只有來求我的時候,才轉頭來看我。”

木筆并不能真切地感受翁蘅的感情,也不能理解,這麽多年來,翁蘅竟然還未放下,為此耿耿于懷。

她在翁蘅身後,把聽來的話細細琢磨,說:“難怪您不去蜀中,非要來平涼。”

一轉念,她終于抓住重點,驚恐地上前,抓住翁蘅的手問:“那今上是景王的,還是先帝的.....”

翁蘅見她終于明白,得意的笑了,反問:“你猜!”

木筆腦中又一個念頭閃過,忙問:“明善,是另一個?”

翁蘅已步入紗帳中,卧下,丢出一個香包來,說:“都沒味兒了,也不知道換。”

木筆鎮靜下來,拾起香包,心中卻把明善的樣貌記起,與記憶中那些舊人一一比對。

遠在邊鎮的明善忽然猛打了一串噴嚏,噴走了一窩毛才長全的雛鳥,本不會飛的幼鳥,竟然也飛起來了。

羅含章遠遠望見大樹上接連飛出恁多只姿态萬千的鳥兒,疑心,轉到樹下,繞着樹幹邊轉邊往上瞅。

明善只得跳下來,面色不善地看向羅含章。

羅含章笑道:“原來是大和尚啊!”大有他鄉遇故知的姿态。

明善挑眉一笑,懶得敷衍。

羅含章問:“大和尚如何也到這裏了?”

“我想來便來,與你何幹。”明善道。

羅含章笑道:“那是,只是這裏是裴府,大和尚是得了帖子來拜見?”

明善說:“沒帖子,也不拜見。”說罷轉身便走。

羅含章不攔也不追,抱臂笑看明善背影。

明善走到門口,從院牆外提出那條齊眉棍,停了片刻,轉身又朝羅含章來。

羅含章見狀,貌似輕松,一只手已搭在腰刀上。

明善走到他跟前,說:“拔刀,咱倆過過招。”

羅含章要推辭,被明善打斷,說:“若你贏了,我走。若我贏了,你一邊去。”他把頭朝門外一偏。

羅含章臉上的收了笑,把腰刀抽出,擺出架勢,待明善來攻。

明善看他身形一動,冷笑一聲,提棒躍起,當頭一棒劈下。

羅含章架刀一檔,刀棍相接,竟出現片刻僵持。

明善手腕一翻,撤棍橫掃,饒羅含章折腰避過。

羅含章将将站住,明善又是一棒,當頭劈下,與第一招一模一樣的招式。

羅含章趕緊閃身避開。

明善再三一棒,立眉大喝一聲,棍如山岳,當頭壓下。

羅含章人還未站直,眼見棍影已到,只得到地上打了個滾避開。

這三棍劈完,明善收了勢,提棍立定,垂眸看着羅含章。

羅含章站起身,一言未發,收刀,從明善身邊過,自出門去。

明善冷眼瞧他走遠,登時眉歡眼跳,到底是少年人心性,開心得提着棍子就往內院沖。迎面來了個婆子,他腳下加快兩步,借力躍上屋頂,走上面的路子,摸索到內院。

耳邊聽見幾個年輕姑娘的聲音。

明善大喜,朝那邊去,卻見下面是一個小花園,幾個姑娘正坐在樹蔭下說話吃茶果。

吳珊耘就在當中。

只見她穿着一身格外好看的衣裙,挽成一個格外好看的發髻,手裏拿了一個格外好看的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扇風,微敞的前襟随着這番動作時不時露出一只格外好看的項圈,項圈上墜了一塊翠玉,半露半隐。

明善只顧貪看,冷不丁飛來一顆石子兒,他聽到風聲避開時,沒留意腳下,一用力,踩穿了一片瓦,一條腿陷進去。

這樣大的響動,驚動吳珊耘那邊,三人起身争相來看。

明善又急又臊,滿臉通紅,掩面拔腿便走,使勁一拔,卻把鞋子掙掉了,光着一只腳,飛檐走壁,從裴府脫身出去。

偷襲明善的是段侍衛,段侍衛随裴岳回府,掃見趴在屋頂上的這人,心中咯噔一下,臉霎時就紅了。

這府中雖有總兵游擊送來的兵将家仆,但內宅守備是他一手布置。

今日青天白日,內宅之中竟然進了賊,而且就在裴岳眼前,他這辦的什麽差事!

裴岳仰頭只看見一個青色背影一晃便不見了,轉頭掃了段侍衛一眼。

段侍衛忙道:“屬下知罪,屬下失職。”

“今日誰當值?”裴岳問。

段侍衛略想了下,說:“羅含章。”

羅含章臊眉搭眼往他二人跟前才站定,段侍衛上前兩步,一拳捶得他往後退了七八步。

段侍衛說:“你今日值守,青天白日,放進了賊人,你可知道?”

羅含章答道:“知道。”

段侍衛吃了一驚。

裴岳說:“你認得他?他是誰?”

“認得,他就是明善。”羅含章早把當日之事事無巨細向裴段二人交代了,明善便在其中,只不過未提明善與他之間那些過往。

“他來,你就讓他來?”段侍衛火更大。

羅含章略猶豫了下,說:“我打不過他,輸了。”

段侍衛聞言,詫異地問道:“交過手?過了幾招?”

羅含章臉上挂不住,但還是老老實實答了:“三招。”

段侍衛睜大眼,有些不敢置信,他知道羅含章雖是京中侍衛,但在邊鎮呆過兩年,一身功夫并非花架子,那都是真刀真槍練出來的,竟被三招擊敗,有點兒不信,問:“哪三招?”

羅含章說:“他使棍。”而後虛握拳,學了一下明善使棍劈來的動作。

段侍衛見就這麽簡單的攻擊,忍不住追問:“另外兩招呢?”

羅含章說:“就一招,使了三回。”

段侍衛沒言聲,朝裴岳瞟了一眼。

裴岳問:“他來做什麽?”

羅含章咬牙,說:“他,他,他來找吳司言。”

段侍衛一雙牛眼瞪得滾圓,黑眼珠子朝裴岳所在移過去。

裴岳面帶疑惑,一挑眉。

羅含章解釋:“他應該是跟着吳司言來的,從平涼跟了一路,最先應該是在崆峒山上解簽認得的。”

裴岳聞言思忖片刻,一笑,說:“知道了,你去吧。”回頭讓段侍衛從別處調來人手,仍在府外駐紮,內院仍舊是從前安排。

這邊吳姍耘回到房中,仰頭望見屋頂上的洞,低頭看見一只褐色羅漢鞋,忍不住捂嘴笑起來。

她把鞋子撿了,藏在床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