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天子的堂堂兄

裴岳顯然高估了自己的價值。

圍住的兵勇只短暫地沉靜了片刻, 在段侍衛的示意下, 再次發起猛攻。

明善拽着呆掉的裴岳,迅速退入屋中, 順手把傻在門邊的吳珊耘也拖了進去。

三人躲在笨重的衣櫃後,弩-箭射在衣櫃上, 發出沉悶的咄咄聲,震顫傳到身體, 心神俱顫。

裴岳兩眼發直,口中道:“他竟殺我......”

明善最靠外,留神外頭攻勢,問:“這裏有其他出路嗎?”

沒人回答。

他扭頭, 一個念念有詞, 一個在發傻, 都難倚靠。

明善有些發愁, 若是他一個,蠻好脫身, 多了兩個累贅, 除非是神仙, 才能全身而退。

箭雨漸稀。

明善一動,胳膊被裴岳拉住, 裴岳已經冷靜下來, 說:“你走,帶着我們都走不了。”

明善朝吳珊耘看去,卻見吳珊耘瞪大眼睛, 正緊緊望着他,太近。他口中的話不再流利,問:“你,你們,怎麽辦?”

“沒事。”

明善又看吳珊耘。

“她什麽都不知道,不會為難她。”裴岳說。

明善又要開口,先擡手把吳珊耘打暈了,對裴岳說:“多福要殺的是我,我走了,你帶她離開。”

裴岳點頭。

明善又回來,說:“八碗,你穿這身怪好看的,到時候給我也弄一身,穿了給她看看。”

此情此景,這要求讓裴岳聞言哭笑不得。

明善起身要走,被裴岳拉住,說:“多子,你定要活着。”

明善挑了挑眉,說:“行!回頭找你。”說罷不等裴岳把口中的話說完,就翻身滾那張桌子下,一掌撐着桌面當盾牌,沖出門去。

房中頓時安靜下來。

一直支撐裴岳的那股氣,像紮破的皮球,嘶兒一聲全漏完了。他仰靠着衣櫃,睜着眼,紅了眼眶,便擡手擋住眼睛,猛然笑出來,從獵人到走狗,不過片刻,真是太好笑了。

“快追!別讓他跑了!”院中雜亂追喊聲漸遠。

裴岳探頭見院中空空,零落幾具屍體,追兵已随明善去,便把吳珊耘抱起,走了兩步,轉而把她背在背上,伺機逃出裴府,馬廄中已無馬,他只得背着人,靠兩條腿往游擊将軍府中跑去。

楊彥接到這個消息,赤足從燙腳盆中奔出,接着裴岳踉跄而入,吳珊耘仍未醒,被安置在旁。

楊彥再去看裴岳,只見他一身衣服被揉得不成樣子,隐約有血腥味。他拉着裴岳上下查看,除了臉上那道傷口再無大傷,只是人神情委頓,狼狽得很。

“這是怎麽了?段忠恩呢?你的人呢?”楊彥問。

裴岳慘笑道:“哪裏有我的人,他忠的是君恩,我算得什麽。”

楊彥把他扶起,給他倒了一杯水,而後翻出一套自己幹淨的衣裳,對門外喊:“再燒些熱水來。”

裴岳捧着那杯水,說:“他要殺我。”

“他?”楊彥在他對面坐下,問:“段忠恩?他不是你從京你帶出來的嗎?反了他了!我給你撥一隊人去,把他們全切了喂狗。”

裴岳扭頭定定地看向楊彥,看得楊彥發毛,問:“怎了?”

裴岳說:“你我相識一場,我不想害你,有些事你別問,我定然不會牽連到你。”

楊彥無言,容裴岳理清思路。

熱湯已備好,又整治了一桌酒菜。等裴岳沐浴出來,人看着鎮定不少。

楊彥這才問:“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

“那裏我住不得了,你這裏兵勇多,還有你在這個将軍在,我還稍許安心些,只有叨擾你了。”

楊彥一揮手,說:“哎,你我之間說什麽這些話。”

更聲篤篤,敲了四下,喧嘩過去,靜悄悄地,越發讓人心悸。

裴岳說:“我也不知道究竟是誰要殺我滅口,段忠恩又是誰的人,我不能确定。”

但楊彥從他眼中看出他心神已亂,目光閃爍。

裴岳把臉埋進兩掌間,猛然擡起,自去捉酒壺,就着壺嘴啯啯啯灌酒。

這事從頭到尾,楊彥都不清不楚,也懶得去猜,看裴岳這樣子應該已經猜出緣由,卻一時接受不了,便任由他折騰自己。

一壺酒被倒空,裴岳甫坐定,又沖到門外,摳嗓子眼兒把酒控出來。

楊彥看到這裏,心頭震驚,這家夥到底藏了什麽事,竟不敢讓自己醉。

去打探的人已回來,楊彥出來聽他回報,越聽越糊塗,段忠恩這禦前侍衛放了裴岳,去追一個和尚?

他剛要問和尚是誰,一個守門的兵勇又跑進來,喊:“将軍,有個和尚闖進來了。”

不等楊彥反應,裴岳已撥開二人沖出去,問:“人呢?”

兵勇朝門口方向一指。

楊彥忙道:“放他進來。”

裴岳仍往外沖,楊彥只得跟着他走,走到外院聽見兵刃聲,只見一個和尚如展翅白鶴一般倏起倏落,穿梭在衆兵勇間游刃有餘。

裴岳大喊:“明善!”

楊彥忙喊:“住手,都住手。”

明善一下子落到地上,朝裴岳咧嘴一笑,說:“八碗,吳珊耘呢?”

裴岳看他一臉血,光腦袋上也是污穢不堪,好在站的端端正正,放下心來,但聽了他這句話,又好氣又好笑,起先那點兒悲切混亂也無暇顧及,問:“你怎來了?”

“才剛不是說回頭找你麽?”明善答完又問:“吳珊耘呢?”

“你怎麽知道我到這兒?”

明善朝楊彥身後的探子一指:“跟着他來的。”再問了一遍:“吳珊耘呢?”

楊彥措手不及,看了眼裴岳,趕緊讓兵勇歸位,自領了明善回內院。

裴岳怕他再問出一句“吳珊耘呢”,忙解釋道:“她還沒醒,在房裏睡着。”

明善放心。

裴岳不放心,朝門口方向望了一眼。

楊彥了然,說:“料他們不敢闖這裏,你若還不放心,天一亮便随我住到軍營去。”

裴岳想了想說:“難說他們手上還有什麽尚方寶劍,若是找總兵借兵,于你不好。”

“跟我去山上。”明善說,“保準沒人找得到。”

楊彥問:“若是一千兵馬圍攻,頂得住嗎?”

明善說:“自然頂不住。但他們一時摸不到老巢。先出城,出了城,天高地闊的,辦法總比這兒多。”

三人面面相觑。

一個兵勇跑來禀報:“總兵大人請将軍去他府上。”

裴岳凄涼一笑。

楊彥問:“還請了誰?”

“好像副總兵也去了,其他人小的不知,好像是抓奸細。”

裴岳拍板,對明善說:“我們跟你走。”

楊彥看了裴岳一眼,不攔,點了兵将用一輛馬車将三人送出城去。

裴岳明善二人一左一右,在馬車上眼看城門合攏。

連夜奔波,三人在搖晃的車馬上接連睡去,裴岳最先醒來,瞧見明善蜷成一團,枕着鞋子睡得正香,夢中突然咧嘴一笑。

裴岳神情寥落,見了這一笑,也忍不住随之一笑。

最後上山的只有裴吳明三人,其餘人皆在半途被明善遣散。

裴岳遠遠望見這隊人馬走遠,自己身邊只餘吳珊耘一個女子,忍不住看向明善,心頭略升悔意,但到底自己選的路,咬牙也要走下去。

上得山來,當家的熱情款待,只時不時掃裴岳一眼。趁人不備,當家的問明善:“這怎又換了一個?情敵不少啊!”

吳珊耘就在一邊,聽得清楚,滿臉尴尬,早早避開。

夜漸深,山林生風,略帶涼意。

火堆旁只餘下裴岳和明善,一人裹着一張毯子,對坐。

裴岳說:“今日謝你出手相救,又為我們找來安身之所。”

明善笑:“事情本由我而起,你二人無辜被牽連,不必謝我。”

裴岳心中謎團難解,略有猜測,需證實,便說:“多福說想念兒時玩伴,讓我來找你,找到便把你帶回去。”

明善面帶嘲諷,笑道:“那他可沒跟你說實話。他才不想我回去。”

“那他為何找你?”裴岳問。

明善糾正道:“是殺我。”

裴岳又問:“你是誰?”

明善一笑,清風淡月,他說:“肅宗的長孫,景王的長子;也可能是仁宗的嫡孫,先帝的嫡子,身份貴重得不得了,族譜上的名字要麽叫李銳,要麽叫李和崇。”

他又一笑,說:“橫豎都是當今天子寶座上那位的堂堂兄。”

裴岳手中的燒火棍吧嗒一聲落在地上,腦子似乎打結,沒懂,呆呆地望着明善,問:“什麽?”

明善見他這幅樣子,笑道:“我和他的爺爺是親兄弟----肅宗仁宗,爹是堂兄弟----景王和先帝,至于我跟他,自然是堂堂兄弟。”

裴岳才不在乎什麽鬼“堂堂兄弟”,追問:“那你是景王之子?”

明善兩手一攤,說:“我也不知道。”說罷偏頭朝裴岳無奈一笑。

裴岳卻笑不出,仿佛被天雷劈得魂魄出竅,抓住明善再問一遍:“你的意思是說,你與他兩位皇子流落民間,一人被尋回宮中,一人仍流落在外,其實身份難辨。他要殺你,便是為了掩蓋這層真相?”

明善被問得略有些不耐煩,說:“問這麽多,是要喊我陛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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