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裴村的怒火
明善默默獨坐了會兒, 等人散盡了, 茫然四顧,望見玉盤般的明月照在山頂一塊大石上, 他起身朝亮處走去。
守夜的小喽啰望見他了,喊了一聲:“明師傅, 回來了呀!松快夠了嗎?”小喽啰臉上笑意很興奮很淫--蕩。
這小喽啰還留在前日的記憶中,全然不知鬥轉星移。
此時已近四更天, 明善坐到山頂一塊大石頭上,裹着毯子看日出。
當家的瞧見明善這些不太正常的舉動,自以為是地感嘆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少年難過美人關吶!”
一輪紅日從地平線上升起, 望着這輪朝生初日的人, 心情也随之振奮昂揚。
羅含章立在明善坐過的那塊大石上, 眺望朝霞遠山。
身後的山寨中已空無一人。
他接連踏遍周遭大小山頭, 領着一幹兵将掃蕩了數個匪窩,不見明善, 也未尋到裴岳。
羅含章回禀段忠恩時, 恰好平涼的消息傳到。
僧籍簿冊上有僧人‘明善’, 但年歲對不上。崆峒山寺和平涼府僧司裏也沒有查到明善此人。
這個武功了得的假和尚真皇子如同一顆流星,耀眼地劃過夜空, 不知深藏何處。
在不遠處的山腰上, 裴岳望見羅含章一行人失望而歸,昨日仍栖身的山寨已被燒殘----這不是在救人,哪怕一丁點兒救人的念頭都沒有, 遇到密林山頭,直接圍住放火燒山,燒燼了再放兵勇掃蕩。
裴岳心中那點殘存的溫度徹底冷下來。
吳珊耘本緊靠着他,漸漸拉開距離,不敢上前,躲得遠遠的。
裴岳轉身,目光與她碰個正着。吳珊耘不自覺打了個哆嗦,眼前這個人神情氣場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他眸中溫柔的水波成了沉靜的深潭,一點幽火在其中跳躍,像地獄的鬼火忘川。
讓她不敢靠近。
明善卻沒察覺,上前勾住裴岳的肩,說:“走,小破山頭,爺不稀罕。”
裴岳低頭,看清明善伸來的胳膊上,一個極淡的圓形傷疤,這是當年他不慎把多子推下水,挂住魚叉,匪夷所思成了個整圓的傷口。他認準明善,仔細端詳良久。
明善被看得發毛,松開他,問:“怎麽了?”
裴岳問:“你有什麽打算?”
有這樣隐秘又顯赫的身份,血液中應該流淌着勃勃的野心。
明善卻說:“沒打算,他不來殺我,我就這麽過下去。”
可李和崇已經出手,難以容下他這樣一個“堂堂兄”在世。
“逃呗,他也找不見我。”明善忽而眼中一亮,含笑,目光落在前。
裴岳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是吳姍耘所在。
他有片刻的茫然,不理解明善的想法竟然這樣簡單,但從明善的笑容裏,裴岳似乎看到了某些曾經擁有過,卻已經失去的東西。
“喂,走嗎?”明善已走出兩步,朝他喊。
裴岳靜默良久,腳下追去,口中說:“道不同不相為謀。”
秋夜,燭火如豆。
段忠恩睡在床上,眼睜得滾圓。這已是他難眠的第三個晚上,熬得雙目赤紅,神情憔悴,腦中一根線已緊繃到極點。
聽更聲敲響兩聲,三聲,四聲,直至天明。
一而再,再而三,重複。
漫長的時間裏,他已經把一些事來回想過多遍,恐懼與日俱增。
明善出神入化的身手是最直接的威脅。段忠恩每每閉眼,便看見明善突然現身,從房中各個角落,揮刀朝自己砍來。同來的八個人,路上折了一個,當日圍剿明善反被殺了兩個,短短幾日,另外三個莫名其妙丢了腦袋。段忠恩認定明善手中已握有五條人命。
那只能睜眼,但睜開眼,浮現的是裴岳最後那個眼神,震驚又悲涼,冷毒的眸光像黑蛇。
他又恨又悔,恨自己技不如人,悔自己沒有忍得片刻,當面與裴岳撕破臉為敵,招來禍事。
忽而,房梁上傳來兩三聲輕響。
這一刻終于來了。
他竟大松了一口氣,從枕下摸出長刀,蜷起身子如同一只貓,忽地借力越上房梁,昏暗的燭火照不亮這個角落,只見一個黑影閃過,段忠恩咬牙用盡全力揮刀砍去,手下的感覺讓他又喜又驚----竟然砍到了,怎麽這麽容易就砍到了?
黑影落下,溫熱的血腥味随鮮血湧出。
段忠恩低頭一看,倒在血泊中的,是羅含章,被他一刀從肩頭砍到腹下。羅含章不甘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便散了。
段忠恩的手不聽使喚地發抖,他聽見自己腦中輕輕地響了一聲,弦斷了。
燭火噗一下滅了。
段忠恩大喊一聲,再無動靜。
等守衛的兵勇趕到,只見地上兩具屍體,段忠恩被一劍刺中後心,撲地而亡。
最先趕到的是楊彥,把現場粗略看了一遍,他問:“你打算怎麽往上報?”
裴岳從黑暗處走來,說:“顧家買兇追殺,他們英勇護主,不幸身亡,好在保全了我跟吳司言,也算求仁得仁。”
楊彥說:“你自圓的過去就行,段忠恩那邊的密信都留着,待會兒讓人給您送來。這幾個都是我的心腹親信,您先用着,若還要什麽,讓他們來與我說。”說罷,自去應付一幹人等。
裴岳在一片微臭的腥鏽味中,卻不看已僵的二人,目光落在一個點上,凝神想着什麽,忽而嘆氣轉身,腳下踩了一片凝血,移開腳,地上落了個血染的腳印。
一只腳從旁邊伸出來,在這腳印上踩了一腳,似乎是比對腳的大小。
“解恨了?”他身旁一個兵勇解下帽子,露出光溜溜的頭,明善把腳收回來,對自己的腳略大過那腳印比較滿意。
裴岳轉身,看見明善低頭蹙眉正解帽子上打結的繩子,險些認成李和崇,等他把結解開,得意地仰面一笑,便七分不像了。
“答應我的事可別忘了。”明善笑着提醒。
裴岳眼見他那條好看的劍眉在自己眼前三寸處,輕佻又春情地挑了一下,心中嘆息:為何這位所謂的皇族後裔身上一星半點悲怆沉痛的使命感都找不到?
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他轉身,背對明善,說:“還不夠。”
此時,平涼府,陰雲遮月。
裴家村卻明如白日,顧家祖宅連着後山整山的果木被燒得如人間地獄,大火直沖霄漢。
大火外,站着來救火的村民,面對如此兇猛的火勢,只能眼睜睜看着,束手無策。
村頭的矮山包上,一隊鮮衣怒馬的騎兵正朝這邊張望。
“王爺,顧家常來王府行走,這般做法道義上似乎說不過去啊!”一個年老的幕僚,見不得這副慘狀,勸道。
福王冷笑一聲,說:“他仗着孤給他臉面,窺探孤王密事,還來要挾孤,道義上就說得過去了?膽子倒不小,如今一把火,正好一了百了。”
“裴岳信中來只說要尤五六,顧家一事不過随口捎來,也就幾百兩黃金......”幕僚。
“幾百兩黃金正對孤王胃口,他裴岳願意出顧家雙倍價錢,我能替顧家做得,為何不能答應裴岳?”福王朝幕僚一望,說:“莫不是你同顧家還有首尾?”
幕僚趕緊自辯:“王爺,我是擔心裴岳有詐,口說無憑,今後對峙,都拿他不住。”
福王說:“當初沒把裴岳殺了,反而落個把柄在人家手裏,我能怎麽辦?人家遞了梯子,願意合作,趕緊下吧。得罪他顧海,總比讓司禮監掌印記恨強。”
福王不耐煩再看,留下幾人看守,勒馬回府,人馬嚣張,毫無遮掩。
大火直燒到天明,餘一片青煙焦土。
顧宅裏除了門房幾個奴仆跑了出來,其餘人被關在宅中燒成了灰,什麽雕梁畫棟,什麽奇花異草都付之一炬,只有難化的金銀留下,惹得來救之人小心尋覓,讓顧家祖宅再受一番淩虐。
衙門差役來晃了一圈,把情況向縣令禀報完,父母大人就病了,纏綿病榻月餘不見外客。
也難為他,出了這等大案,一邊是藩王,一邊是宮中寵臣,他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夾在中間難做人,索性蒙頭裝病,就算大計不過,丢了官也比丢了小命強。
裴岳得到确切消息時,正與楊彥吃飯,楊彥聞訊道:“福王下手真夠狠的,一把火滅了四代。”
裴岳冷笑,把一封奏折遞給楊彥:“幫忙捎上,你的戰報一塊兒。”
楊彥接過,笑道:“你竟曉得啊!”
“好歹我也是鎮守此地。”裴岳說:“給你記功。”
一封信從折子裏滑落。
楊彥聞:“這是什麽?”
“出了這樣滅家大案,自然要奏聞天子。”裴岳一笑,繼續說:“信是給顧海的,既是同鄉,又共事多年,出了這樣慘事,還是去封信,讓他節哀是正理。”
楊彥嘴角抽搐了一下,往後仰了下身子,打算重新看清裴岳,口中道:“你比福王更狠。”
果然,顧海接到信,氣得兩眼一翻,滿腔怒火沒能順利發洩出來,反倒頭燒了自己,一口血怄在當胸,登時仰面倒下,躺了半個多月才勉強起身。
裴岳第二封信又到了。
展信,只六字:“恩已還,仇未了。”
顧海身子一抖,兩眼一翻,又倒下床去----這回應該是吓的。
作者有話要說: 寫來寫去還是習慣這種跳躍性的寫法,才能讓自己激動,無力......
春節要到了,提前祝大家身體健康,萬事順心。感謝nano、21651064、大熊貓、蘇蘇、檸檬茶、秋果子、一笑、臾涼、餅幹、思詠和724051,還有默默支持我的朋友們,感謝一路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