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要命的印章

李和崇心情寥落, 望着窗外飄飄搖搖的雪花, 低低地把“楊彥”這名字念叨,說:“你是第一個。”

這些年來, 一次一次的結果讓他堅信沒人能舍棄到手的榮華富貴,沒人能通過他的考驗。

不曾想, 還真有這麽一個楊彥。

大耳:“楊彥做事穩妥,為人圓滑, 沒什麽把柄和錯處,若要……”

李和崇:“還能真為了這個把人官爵奪了?那我就是個昏君了。”

“那?”大耳想了下,說:“女官出宮要有六方印,我這就去尚寶監, 讓他們把印看牢了。”

李和崇一笑, 說:“不必。”

即便李和崇未加阻攔, 常碧蓉也覺得這件事略有些難辦。

第一道關卡, 她上司宮正司宮正喬萬春這裏就沒過去。

喬萬春聞言鳳眼一睜,笑道:“先恭喜常掌正好事将近, 按理說我是不好壓着你的, 但這印我不敢用。”

常碧蓉心累, 回首往事,太恣意張揚, 這會兒來求人, 才知求人矮半截。

“哎,我喬萬春可不是有心為難你,只是常掌正這裏情況不同, 聖上那裏未有明示,我若用了印,聖上怪罪我可擔待不起。”喬萬春口氣不留餘地,笑道:“若常掌正讨來聖旨,我麻溜地給您用印。”

常碧蓉讪讪辭出,立在門口想了半天,忍不住想:“莫非,李和崇這是要她去求他?”

她一個小小的宮正司掌正為這麽點兒小事面聖,怎麽看怎麽覺得曠古絕今。

一片雪花落盡常碧蓉脖子裏,涼得她一機靈。

常碧蓉咬牙,深吸一口給自己壯膽:去就去,誰怕誰,索性豁出去了,成便罷了,不成便撕破臉。

在養心殿門外伺候的是秦喜。

大耳聽他說完,讓他就在門口等着,自取禀告李和崇。

李和崇正在練字,筆下一滞,字壞了,團了紙,又去沾墨,說:“不見。”

秦喜出來對常碧蓉說:“常掌正,陛下正在議事,今日恐怕沒空見您。”

常碧蓉又問:“裴公公呢?”

“今兒有閣會,裴公公一早就去內閣了,還沒回。”秦喜說完,笑眯眯望着常碧蓉。

常碧蓉再明白不過,這是送客假笑,只得無功而返。走到半路忽然靈光一閃:可以去找太後呀!

剛轉身,轉念又打消了,她這點斤兩,哪值得太後拗着皇帝幹。

明路都走不通了。

“那就走暗路。”裴岳笑着說,他從內閣出來便來了養心殿,此時已知事情經過。

“暗路?”常碧蓉一直等他,手腳凍得疼,跺着腳說:“黑燈瞎火的,你別有什麽閃失。”

裴岳見她不先問是怎麽個走法,反而先來擔心自己,心頭一暖,說:“你放心,我自有辦法讓你出宮。來,先到我那兒暖和暖和。”

他屋裏伺候的是個面生的小內侍,裴岳也不介紹,一言不發等小家夥出去,才開口,說:“來,這茶溫着,你暖暖手。”

常碧蓉想起尤五六,又看裴岳對新來的內侍如此防備,便說:“若是為難,也不用強求,我到宮裏日子也還過得去,反正這麽多年了。你若太涉險,我怎過意的去。”

裴岳說:“有你這句話,我便夠了。”說罷,從懷中摸出一封信,遞給常碧蓉。

常碧蓉拆開一看,空白的一張紙上,紅彤彤六個大小印章,她轉頭看裴岳。

裴岳說:“可只有一張,下筆得仔細。”

“你就是個神仙呀!”常碧蓉壓低了嗓子驚叫。

“以為都跟你似得,就看得到眼前一畝三分地,辦事橫沖直撞全憑意氣。”

常碧蓉趕緊做受教狀,說:“是是是,多謝您老教誨。我若有您指頭尖兒這麽大點兒的本事,那還混成如今這樣。”

裴岳房中有現成的筆墨,常碧蓉一躍而起,小心翼翼把這張紙鋪平了,可怎麽也不敢落筆,把裴岳拉過來,說:“你來吧,你字比我好。我緊張。”

裴岳也高興,接過筆來,一筆一劃,靜靜寫來。

常碧蓉在一邊默默看着,發覺這幾口印章顏色深淺不一,宮正司那兩方印明顯有了年頭,再細看這張紙,與旁邊一疊新紙相比,顏色微泛黃。她心中一動,目光順着筆管上移,落在裴岳臉上,他極認真,神情專注而深情。

她別過臉,心生愧意。

她仔細把裴岳打量,第一回 正正經經認認真真看他。這個同自己走過風風雨雨十多年的夥伴,一直都站在自己身邊,不管是順境還是困境,他都跟自己并肩前行。因為有了裴岳的陪伴,才度過了那麽多難捱的歲月,才有了自在輕松的落腳之地。

自己卻難以回報他。

裴岳寫完起身,發現把常碧蓉寫哭了,略詫異問:“你這是怎麽了?舍不得?如今就哭起來,那可哭早了,正緊有你哭的時候。”

他抖抖紙,把墨跡吹幹,目光中溫柔似水。

常碧蓉擦幹眼淚,想說多謝,可覺得什麽話都太輕。

裴岳紙捧給常碧蓉,常碧蓉接過。

裴岳說:“接下來就是怎麽走的事了。這個只能蒙混過關,若是他察覺了,還是走不成,君令大如天啊!”他說着朝天一指。

“過幾日帝後一個去南郊親耕,一個去先農壇。那日你早些去尚宮局,換了出宮文書,我直接讓人送你去西宮,找太後,等太後那邊鳳印一落,這事便改不了了。”裴岳說,“機會只有一次,這張單子交出去就沒可能再來第二回 。”

“那你呢?”常碧蓉問。

裴岳擡手,略猶豫,但還是輕撫了一下她的頭發,說:“我沒事,‘內相’也不是白叫的。你不信我?”

常碧蓉點頭,說:“我信你。”

常碧蓉每日仍去養心殿求見,不出意料,從未獲準。夜裏,避開君兒,将步驟細細籌劃,反複揣摩設想,但求萬無一失。

等帝後出宮,常碧蓉帶足銀兩,細軟皆棄了,摸到尚宮局,劉松與吳泾随皇後出宮,留守的司記擡頭看見常碧蓉,話不多說,請她到側間稍坐。

常碧蓉坐在隔壁,聽那司記拉了另一個人進來,一邊說:“鑰匙給我,有人要辦出宮文書。”

“誰?”

“誰認得。”

兩人聲音小了許多,不知說些什麽。

“呀,這麽多人都要出宮?”後來的這個喊了一聲:“都還沒填呀!”

“是啊,都忙着親蠶禮,這幾個月的都壓着沒發。你看好了,我寫一本,你蓋個章。”

安靜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好不容易蓋完了章,那管鑰匙的竟然不走,這司記也嘻嘻哈哈敷衍着說些玩笑話。常碧蓉急的內火焚心,咬牙忍着,生怕出了一點動靜。

等司記邊說邊把人送出門,轉到常碧蓉這邊,端着筆墨過來,常碧蓉接過文書,上面不是她的名字。司記關好門,把用一柄小刀把文書紙破成了兩張。

常碧蓉定睛一看,原來文書紙上用漿糊輕敷了一頁紙,上面的字寫得輕,只落了幾個黑點,司記補上常碧蓉的名字,這幾個墨點便被遮去,銅印卻重,浸透紙背,落了個十分清晰的朱砂印。

常碧蓉捧着這文書一看,這印章竟是個活字印,有日期和文書號,難怪提前難作假。

司記說:“這個名字本是假作的,檔案那邊我記成你的名字便成了。”

常碧蓉連連道謝,揣着文書直奔宮門。

方才拿鑰匙的女官忽然又折返回去,見司記把十來份文書竟飛快發了出去,心下生疑,去庫房點了檔案來翻,竟翻出“常碧蓉”三個字,驚得魂飛魄散,抓住司記對峙,司記說:“我哪知道,我就對着交上來的單子寫,不管用印、核對,這不是你的差事麽?怎來問我?”

這女官氣的仰倒,扔下司記要去報信,被司記拉住要“說個明白。”

這女官擔着幹系,急迫間不知哪裏生出那麽大的力氣,把司記推倒在地,奪門而出。

常碧蓉這邊,望見宮門口竟排了兩條長隊,心中暗道一聲:“見鬼。”原來大家都趁着帝後出宮的好日子出宮。

她是等不得的,把懷中銀袋子掏出來,抓了一把碎銀子,又一把銅錢,朝人堆裏一灑,喊道:“家有喜事,人人有份!”見有人沒反應過來,更直白地喊了一句:“地上有銀子!”

她趁衆人彎腰撿銀子的空隙,插隊到宮門侍衛跟前,擡眼一看,心中一口血險些噴出來:竟然是陳冬。

常碧蓉默默把文書掏出來,遞上。

陳冬默默接過,看了一眼又遞還給她。

常碧蓉接住文書,朝宮門外走去。

“關門,關門!關城門,所有人等帝後回宮方可出宮。”身後有人追來。

此時陳冬離常碧蓉只有一臂遠,他一轉身就能攔住她。

陳冬轉過身,小跑兩步,正好擋在常碧蓉身後,等她沒入幽暗的門洞,才閃到門邊,緩緩把宮門推動,最後望見門的那邊,晴朗的太陽下,常碧蓉背對着他,奔向一個從馬車上跳下來的魁梧的男人。

宮門合上。

楊彥帶着常碧蓉奔向西宮。

快到西宮時,裴岳準備的車馬內侍等在約定處,常碧蓉上車前,回頭望了楊彥一眼,楊彥朝他一笑。

常碧蓉鑽入車中,飛快朝西宮而去。

太後身邊的宮令女官薄秋文細細看了文書,又看了常碧蓉一眼,轉入內間,片刻後,出來,把文書仍然遞還給常碧蓉,輕輕地說:“這文書,不能用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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