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白玉燕子
再次見到李和崇的時候, 吳姍耘心情總體是平靜的, 雖說發生了點什麽,但是畢竟沒有感情的兩個人, 在李和崇毫不遮掩的探究中,從容不迫。
但李和崇不能平靜, 吳姍耘從門口閃身進來時,險些喊出一聲“青瑜”。等看清她的臉, 更驚訝了----這個女人他認識。
李和崇仍記得當初撞見吳姍耘時的心情,也仍記得離去時心中的失落和厭惡。
只是他不曾記得這個小人物的姓名。
“吳姍耘。”他在心中默念了一遍,他本以為再也不會見到她,沒料到她竟然過得不錯, 很不錯。李和崇的目光在吳姍耘身上上下打量, 升起幾分興趣, 這樣年輕的四品惠侍, 是怎麽從絕境爬上來的?
不過今日這個不是重點。
李和崇讓大耳等人退下,單留吳姍耘一人, 問:“知道朕召見你, 所為何事?”
“下官不知。”吳姍耘答道。
她氣息平穩, 竟然毫不緊張激動。
李和崇有些驚訝,繼續問:“是你随裴岳去了寧夏?”
“是。”
“聽說遇見了李銳?”
吳姍耘也已看過那邸報, 擡眼看了李和崇一眼, 說:“遇見了一個身份不明之人,但下官不知是否是聖上所說之人。”
“那你就給朕将遇見這個身份不明之人的前前後後都細說一遍。”李和崇道。
吳姍耘想了想,說:“事情過了大半年, 有些不記得了。”
李和崇聞言先是一怔,旋即明白過來,冷笑一聲,心中暗嘆當初果然沒看錯人,即便與青瑜有幾分相似,但其實差遠了。
他端起茶杯,慢吞吞喝了一口,問:“你想要什麽?”
吳姍耘說:“下官仰慕陛下,想在聖上身邊伺候,日日見着聖上,下官死而無憾。”
這話聽得李和崇都有些膩味,略略有些意外,前半句聽着還以為她要做個宮妃,“日日”得見卻只有他身邊的女官,問:“你是想進養心殿?”
“是。”吳姍耘撲倒在地,說:“下官鬥膽,請陛下恩準。”
“你如今已是四品惠侍,到朕身邊,難道想做二品禦侍?”李和崇話中的嘲諷之意毫無遮掩。
不曾想吳姍耘毫不客氣答:“是!”
李和崇看着她,反被她這份理直氣壯的厚顏無恥氣笑了,問:“為什麽?”
吳姍耘說:“我要讓從前瞧不起我的人反過來怕我、敬我、讨好我。”
這個答案直白得讓李和崇驚訝,他坐正了身子,再仔細打量眼前這個幾乎匍匐在地的人,嘲笑之意蕩然無存,這樣坦蕩道出心中所想的勇氣,他佩服。
李和崇說:“好。”
吳姍耘謝過恩,稍稍回憶,只說了當日裴岳認出明善那一晚的經歷。
李和崇聽她所說與裴岳所奏大致相同,心中信了幾分,問:“他緣何會找上你們?”
“下官不知。”吳姍耘說:“事後裴岳讓我不要多問。”
“若要你去認他,你認得出嗎?”李和崇問。
吳姍耘嘴角一翹,說:“化成灰都認得出來。”
吳姍耘讓到一扇屏風後。
進來的七個人,六個都是二十郎當歲的年輕人,墜在最後的一個竟須發花白。
七個“皇裔”圍成一桌,吃飯喝酒,一個個盯着桌上獨一盤白煮雞眼冒綠光。
第一只手伸上桌,直奔那盤雞,其他幾個準備拿筷子一看,扔下筷子上手奪雞,一桌人一擁而上,再散開,盤子已經空了。就那花白胡子和另一個斯文些的兩手空空,花白胡子端起盤子把湯汁都喝了,再把盤子放回去。
斯文人眼帶鄙視地掃了另六位一眼,說:“不成體統。”
“我雖為王子,可自小長在民間,哪來什麽體統,有體統才假了!”最先下手的這人搶了半邊雞下來,啃得滿嘴流油。
“就是,餓了三天了,還哪來什麽體統。你有體統你繼續餓下去,別吃啊!”另一個補充道。
這時,上來斟滿的七杯酒另一壺酒。
這幾個人,起先還克制,可那點雞根本不夠。酒香誘人,都喝了,好酒越喝口越滑。
酒到半酣。
忽然進來一隊氣勢洶洶的侍衛,把這七人團團圍住,都開始猜拳的氣氛,頓時冷下來。
斯文人最先反應過來,說:“你們這是做什麽?”
吳姍耘從屏風後繞出來,說:“把吃了雞肉的都請出去。”
“你放肆!你可知我是誰?”有個半醉的炸着膽子喝問道。
吳姍耘笑道:“你是誰我不知道,但你一定不是景王遺孤----他是個出家人,不沾葷腥。”
侍衛得令,兩個拖一個,花白胡子和斯文人卻沒人來拖。
有人見了,忙喊:“他倆也不是,他們不是不吃,他倆是沒搶到啊!那老的還把雞湯喝了!”
“胡說,雞湯不是腥!”花白胡子反駁。
吳姍耘聞言一笑,轉而面對餘下的兩位,說:“其實你們二位也喝了酒。而且,年歲也不對。”
花白胡子忙道:“我是替我們家公子來的,他才是正正經經的皇家人。”
“他左邊眉毛上可有一顆痣?”吳姍耘問。
花白胡子眼珠子一轉,說:“沒有!你休要詐我。”
吳姍耘一笑,說:“還真有!自己走出去吧!”
“你就見過?”花白胡子急道。
吳姍耘答:“我見過。”
花白胡子語塞,二人讪讪而出。
李和崇從屏風後走出來,大耳跟在他身後問:“既然都已經認出來都不是,何必來這一出?”
吳姍耘答道:“陛下不覺得奇怪嗎?邸報上明明寫着裴岳與李銳打過照面,認得出這人,卻還有人來冒名頂替。”
“邸報給官員看,如何到得了小民手中,他們自然不知。”大耳道。
吳姍耘說:“也說不好有人圖謀不軌。夾雜其間。聖上讓我出面認人,不就因為如此嗎?裴岳能認出,聖上怎會認不出,何必給我這麽個機會?”
“那你認便是了,這又是做什麽?”大耳問。
吳姍耘對李和崇說:“若真有圖謀,圖謀不成自然要回老巢的。”
李和崇看向吳姍耘。
“若沒有,那便更好。”吳姍耘說,“聖上安危為重。”
李和崇看了她片刻,說:“以後認人的事都由你來辦。”轉身又問:“他,是個和尚?”
吳姍耘說:“剃發了,看打扮似是僧人。”
李和崇點頭,帶着大耳離去,等到拐角處卻立住,回頭看了吳姍耘好一會。
大耳問:“聖上,怎麽了?”
“裴岳竟沒有與我說。”李和崇低聲道。
“什麽?”大耳支棱着耳朵問。
李和崇一笑,揪住他的耳朵,笑道:“白叫了‘大耳’。”大耳佯裝疼得直叫喚,主仆二人施施然而去。
裴岳盯着露出一條縫隙的窗戶,灰塵飛沫在一線之地飛舞。
吳姍耘推門進來。
裴岳問:“按我說的做了嗎?”
“都做了。”吳姍耘說完,等了等,又說:“一如你所料。只是,為什麽要我說他是個和尚的事?”
裴岳說:“這樣他才會相信。他已經對我生了戒心。”
吳姍耘問:“他,真是景王的兒子?”
裴岳輕笑了一聲,說:“你與他是患難時的情義,他不會忘了你的。此事做成了,我會讓你與他在一起的。”
“若是沒成呢?”吳姍耘問。
裴岳未答。
在這片沉默中,吳姍耘聽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變得又重又沉。
若是沒成,她便是頭一個死。
吳姍耘關上門,朝身後看了一眼,目光好像穿過門,看到了裴岳,她不禁有些難過:在他眼中,自己就是這樣愚蠢,小命就這樣微不足道嗎?
以她這顆讓人瞧不上腦子,隐隐已猜出了一些裴岳的謀劃。
果然,兩個月後,第三批送來的認親隊伍中,有一個人逃進了京郊的小山寺。
尾随的錦衣衛掃蕩了這片寺院,卻遇到些蹊跷事,殺遍所有僧人,卻不見這逃走的人。無奈,為遮掩架起火将整座山頭都燒了。
火剛起時,一個高壯的半老和尚從火中越出,哈哈大笑,道:“多福那厮,欺師滅祖,殺師父和兄弟,妄圖瞞天過海,想得倒美,他才死有餘辜!”衆人追趕不及,放跑了這和尚。
李和崇聽了回報,眼睛都直了,低低地說:“他竟也沒死?怎會沒有......”忙又問:“他還說了什麽?”
“他還說,他說,他說......”回禀的錦衣衛把眼一閉,飛快地說:“他說‘當今天子是景王之子,尋找李銳是為了殺人滅口。不信,就看看他大腿上,有沒有一塊紅胎記。并有景王府白玉燕子為證。我就是把他從景王府偷出來之人。’”
錦衣衛将白玉燕子呈上。
李和崇不知不覺已站起來,看清那玉,往後踉跄兩步。
大耳将白玉接過,遞到李和崇眼前。
李和崇瞪大的一雙眼,漸紅,問:“還有人聽見?”
錦衣衛頓覺不妙,心中一寒,腦中急轉,顫着聲音說:“有,有有。滿山錦衣衛和來救火的人都聽見了。”
李和崇跌坐到寶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