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流血的夜晚

吳姍耘被更聲驚醒, 仔細一聽, 才三更天,便窩在被窩裏沒起身, 四更她得去接替上半夜當值的人。

窗外雪落得簌簌地響。

吳姍耘裹着被子卻覺得越來越冷,腳趾頭都凍得快沒了知覺, 便把兩只腳盤起來,塞在腿窩裏, 還是沒轉熱,這麽一動,被窩裏的熱氣跑了一半,不留心還露出半個肩膀, 引來一串噴嚏, 把殘存的一點睡意也噴沒了, 索性起床。

這時節炭盆都收起來了, 她這房裏也沒有地龍。吳姍耘在屋裏站了會兒,受不住, 便翻出手爐去膳房碰碰運氣, 看有沒有炭火。

門一打開, 冷風吹得她一個抖索,吳姍耘定了定才擡腳出門。

冬暖閣仍亮着燈, 吳姍耘一晃眼瞧見廊下有個黑影晃了下, 她沒看真切,伸長脖子去望,猛然間有個人從身後抓住她的肩膀, 吳姍耘吓得魂飛魄散,人都快傻了,卻沒出聲,傻瞪着眼果然看見兩個內侍架着一人從暗處出來,進了暖閣。

身後人走到她身邊,吳姍耘側目看見是大耳,頓時軟下來,就近靠在柱子上,平複呼吸。

大耳問:“吳禦侍這時候來做什麽?”

吳姍耘說:“今夜當值,凍醒了,去看看有沒有炭火。”邊說邊把手爐拿給大耳看,眼睛又往暖閣方向瞟了一眼。

大耳見狀說:“吳禦侍也是老人了,應該知道這宮裏不該看的可別看,小心看沒了小命兒。”

吳姍耘幹笑兩聲,剛要說話,卻聽暖閣裏傳來一聲慘叫,大耳扔下她循聲而去。

吳姍耘本來冷,吓了一下更冷,這會兒緩過來卻發起熱來,看暖閣那邊的情形不對,趕緊跑回房中,直等到四更天,她才又硬着頭皮出門。

越靠近暖閣,空氣中的血腥味越明顯。

吳姍耘等在門外,卻不見前一班的萬禦侍出來,身後兩個內侍也同她一道候着,三人眼神碰來碰去,吳姍耘用口型問:“還有兩個人呢?”她指指他們倆。

其中一個老成些的內侍朝她擺擺手,緊閉嘴,垂眸看地。

過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養心門竟然開了,辛如昌帶着四個內侍從養心門進來。

吳姍耘越發鬧不清今晚出了什麽事,張嘴望着。

卻聽一聲大喝:“有刺客!”

養心門應聲合上,把辛如昌四人關在院內,從四面八方湧出帶刀箭的侍衛,把四人團團圍住。

辛如昌四顧,擡頭,向暖閣方向,大聲道:“陛下,臣奉旨......”他話未說完,已被貼身站着的一人用匕首刺中,辛如昌捂住傷口,臨危力氣猛增,一把将偷襲他的人推開,那人握着匕首倒在包圍圈外。

“放箭!”當頭的侍衛一聲令下,辛如昌三人堪堪招架了兩下便被射成了刺猬。

辛如昌瞪着雙目,望向暖閣,口中話最終未來得及說出,便倒下了。

偷襲的內侍眼見這一幕,也呆了,倒在地上眼睜睜看侍衛頭兒提刀向他來,不禁喊道:“陛下,陛下,我做了,我做了......”被一刀封喉,捂着脖子倒在地上抽搐,片刻也不動了。

侍衛頭兒将辛如昌頭顱割下,提頭走到門邊,對內道:“陛下,逆賊辛如昌及其餘黨三人皆已誅殺。”

吳姍耘見他提着的頭雙目圓睜,正對着自己,頓時腿一軟,坐倒在地,正倒在內侍身上,吓得那內侍仰倒在地,發了羊癫瘋,另一個內侍仍站着,但褲子濕了一大片。

暖閣內窸窣有聲,皇後帶着一股香暖的風走出來,走到臺階前,将場中屍首均看了一眼,說:“聖上說,宮中必然還有辛如昌的餘黨,務必一網打盡,寧可錯殺不可漏過。”說罷,朝吳姍耘看了一眼,微微一笑,複回暖閣中。

李和崇至始至終未曾露面,未發一詞,但能在養心殿發動這場誘殺只有這位萬歲。

李和崇問:“完了嗎?”

“養心殿的內賊已經清理幹淨了。但他們在宮中經營多年,不知黨羽有多少,需細細排查。”皇後說。

一夜未眠,李和崇有些疲倦,說:“殺了他,這可就跟太後徹底撕破臉了。”

皇後對他語氣中的些微悔意和搖擺略驚訝,說:“這時候說這些都遲了。”

李和崇看皇後一眼,見她似乎精神很好,眸中靈光閃動,說:“好,我自是聽你的。”

皇後因這場小勝興奮,眼睛不時朝門口瞟。

見一個內侍捧着一個黑漆的木匣子上來,皇後臉上喜色一閃,按耐住,在皇帝肩下坐定。

“這是什麽?”李和崇問。

內侍将匣子呈給大耳,大耳再遞到帝後眼前。

“這是從辛如昌住處搜出的,內有夾層,夾層內藏有密信。”內侍答。

大耳依言,摸索着找出夾層,取出密信遞到李和崇手中。

李和崇随意撿了幾封,展開一看,明顯吃了一驚,而後把其餘密信全打開,看一封仍一封,飄得滿地。

皇後從地上拾起一張,佯裝驚訝,說:“呀!淑妃妹妹怎會......”轉而口氣一變,說:“他既然能潛在陛下身邊通風報信,自然什麽手段都是有的,說不好特意留了這些誣陷淑妃。”

李和崇卻越來越怒。

皇後趁機問:“陛下,此時正值緊要關頭,還得盡快拿主意,處置清楚的好。”

李和崇說:“你不是說了,寧錯殺不漏過麽!就按你說的辦吧。”

皇後以為要有費幾分力氣,不想李和崇這樣輕易就同意了,她拿着這份聖旨,又看了眼李和崇,見他全神貫注琢磨密報,不知是情緒藏得深還是情義太淺。

在去景仁宮的路上,皇後還在疑惑,她曾視為仇敵的兩個女人----常碧蓉和淑妃,在李和崇心中,似乎沒有看上去、或是皇帝表現出來的那麽重要,是帝王心術,還是天生寡情?

“娘娘,到了。”錢瑩道。

皇後回過神,低頭看見跪在地上的淑妃,心情頓時好起來,從來沒覺得從步攆上走下來,走得如同大典上萬衆矚目登上寶座,看衆人匍匐在地的那種暢快。

淑妃從床上被人提溜出來,簪環淩亂,衣衫不整,楚楚可憐,擡頭望向高高在上的皇後,目光忍不住朝後望去。

“在看誰?陛下?”皇後笑道:“我請他來,他不來。”

淑妃紅着眼說:“你騙我!他一定會來的,你這個毒婦,休想離間我跟陛下的感情。”

皇後哈哈大笑,把聖旨扔到淑妃跟前,說:“你自己看吧。随你罵我一萬句,你也輸了,在這宮裏,沒有什麽毒與不毒,能笑道最後才能稱王稱帝,為王為後。”皇後憐憫地看向淑妃:“當然了,你這種賤民就算一步登天,也還是賤民,竟以為以色侍人能保長久。”

“你這是嫉妒我,嫉妒我奪走了陛下的寵愛!”淑妃道。

皇後笑道:“寵愛?哈哈哈,像一條狗一樣搖頭擺尾争得主人撓撓肚子?這種寵愛本宮不稀罕。本宮是皇後,一國之母,是能與皇帝并肩站着的人。你?不過是他閑來無事打發時間的玩物罷了。”說罷她朝錢瑩遞出一個眼風。

內侍上前,把淑妃按住,堵住她的嘴,一條白绫繞在她脖頸上,兩個健壯的內侍一人拉一頭,将這位聖上寵妃勒死在開滿了粉花的海棠花樹下。

皇後背對着這一幕,迎風站着,立在燈下看花。

“娘娘,已經斷氣了。”

皇後伸手扯下一朵海棠花,牽動枝條,落下一片缤紛的花瓣,在殘雪中被踐踏成泥。

此時,西宮。

王永發心緒難安,與往常一樣早早睡下,卻輾轉難眠。心口憋悶得很,起來坐會兒,又試圖睡下,可才躺下又心慌,這樣鬧了幾個來回,徹底睡不着了。想喝點兒熱湯,喊了兩聲,睡在外面的小內侍正是貪睡的年紀,輕鼾直響,叫不醒來。

王永發只得披衣起來,房中燒了炭,還算暖和,他也是圖便利,沒把衣服扣好,等他一推門,一股涼氣極霸道地直奔胸口,把他一顆不再年輕的心逼得幾乎暫停,趕緊關上門,好半天才緩過來。

這一鬧,熱湯沒睡着,反而受了點寒,整個人便不太舒服,将就着,把桌上的殘茶喝了,卻是涼透了的,一股寒氣從口入肺滞到胸口不下去了。

就這片刻的小動靜,折騰得王永發好似去了半條命,可夜深人靜也不好怎樣,只得挨着上床,想着說不好睡着了便好了,挨到天明再說。

人老了怕冷,焐不熱被窩。他這會兒從內到外都是冰的,好容易挨到天色微蒙,穿好衣裳起身,那小內侍還未醒。

王永發心疼小孩兒,自己提着茶壺去打熱水,到膳房聽見有人說:“真的,我剛送早膳的時候聽見的,聽得真真兒的,昨夜有人行刺陛下,說是禦馬監的辛掌印。”

“怎麽可能?”

“人頭都割下來了,辛掌印的!”

王永發手中的茶壺咣當一聲落在地上,一口氣沒上來,腦子霎時沖出一股暖意,眼前便黑了,天旋地轉,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留在西宮的禦醫看了後,直搖頭,說:“老公公是中風了,年歲大了,天氣又冷。”

梁太後看着床上口角流着涎水的王永發,半天沒言聲,她握着王永發的手,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梁太後忽然擡頭,眼睛裏閃現幽亮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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