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中場
雪霁天光。
李和崇的內心世界也如這天氣, 出現了些許變化, 他說:“好歹是王永發那邊的人,也就是母後的人, 要不要去西宮請罪?”
他又問:“這會不會太快了,要不要緩一下, 別把太後逼急了。”
都到了這一步,李和崇竟然慫了, 皇後內心有些抓狂,自己只想蹭個船上岸怎莫名其妙成了掌舵人。
皇後斬釘截鐵地說:“陛下懲治自己宮中的人,何須向他人禀明。”見李和崇忐忑不安,轉而溫語道:“陛下去了才是告訴太後, 您是針對她才下手殺了辛如昌。”
皇後見他仍愁眉不展, 只得說:“如今已經出手了, 哪裏還能回頭?只有一鼓作氣, 趁他們還回過神,要麽不做, 要做便做到底, 不然等他們反撲過來, 鹿死誰手就難說了。”
“做到底?你的意思是殺了太後?”李和崇望向皇後,說:“太後是你姑母啊......”
皇後一愣, 心中說不出是個什麽滋味, 只想問:莫非你做這些之前不是想滅了太後?不然呢?殺人洩憤?
到底念他是皇帝,她答道:“我在她眼中不過是顆棋子罷了,占着中宮的位置卻一直無所出, 錢瑩、梁春華入宮時,我便看透了。”她轉頭望向李和崇,泫然欲泣,說:“我沒有退路,我不想被人捏在手中。”
李和崇低頭看着她,好半天,說:“好。可她在西宮,西宮守備都是她的人,若真要攻進去,這名聲太不好聽。”
皇後擦了眼淚,說:“把她引出來便是。不幾日便是萬壽節,請她回宮。”
李和崇:“她怎會來?宮中出了這樣的事情,她曉得了怎還會自投羅網?”
“宮中耳目都已拔除,只要封鎖皇宮,西宮暫時得不到消息。”皇後自信道。
“回宮了又如何?當日百官朝賀獻禮,這怎好下手?”李和崇說:“不過她若回來便好辦了,不必非死,軟禁起來也可,到底養我這麽些年。”
皇後特別看了李和崇一眼,心軟的男人總讓女人另眼相看。
帝後到底年輕,把事态走向總認定朝自己有利的方向發展,以為做得□□無縫,卻漏洞百出。
是而,王永發因辛如昌被誅而中風的消息傳到宮中時,帝後驚詫之餘又洩氣又害怕,越發不知對手深淺,不敢再試探,存了以逸待勞的心思。
萬壽節當日,朝野同歡,京城內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宮內百官祝壽,歌舞升平。
大樂起,天子升座。四品以上官員上殿,其餘列隊殿外,鞭炮聲響起的時候,李和崇被吓了一跳,從低落的情緒中回神,看着百官跪拜,打起精神,受了九輪敬酒,而後設宴開席。
這場面看着輝煌奢麗,氣勢非凡,但李和崇從來心不在焉,真覺得不如當年幾人圍坐在一張桌子上,搶肉吃來得快活。
他在女官群中搜尋,去年桃花相映紅,今年已物是人非。吳珊耘在李和崇跟前晃了下,背影像極了常碧蓉,李和崇便任由目光落在她身上,随她在席間流轉。
皇後端起酒杯遮住嘴角的冷笑。
一個內侍穿過人群,來到大耳身邊,貼耳傳話。大耳湊到李和崇跟前,輕聲道:“太後已經到了慈寧宮。”
李和崇手中的酒杯便放空了,咯噔一下從臺階上滾落。
好在場中歌舞未停。
李和崇忙問:“怎無人通報?怎直接去了慈寧宮?從哪個門進來的?守門的都是蠢材嗎?”
這一連串問題,大耳怎知道,只答:“方才的內侍來說是太後本要過來,但路上身子不适,所以直接去了慈寧宮。其餘的,奴才不知。”
李和崇看了在場衆人,都伸長了脖子,心中來氣,說:“讓撤宴。”
大耳見時辰也差不多,便令旨傳令撤宴,衆臣跪送。
帝後在途中耽誤了一些功夫,才攜手到慈寧宮。
太後坐在榻上,神情疲倦。
帝後拜過,坐下細問病情。
“老毛病了,吹了風就頭疼。”秋文說道。
皇後說:“兒臣知道太後有這毛病,前些日子正巧遇到一個江南的名醫,兒臣母親也是一樣的症候,試了一副藥,便好了許多。兒臣便要了這方子來,又請太醫院幾位太醫瞧了,說是對太後的症候,吃了無礙,兒臣便讓人制成丸藥,正準備給您送去。”
她說話間,已有宮女将藥盒捧上。
太後猛一陣咳嗽,周圍宮女內侍忙活着伺候。大耳便上前将藥盒遞到太後跟前,跪捧着。
太後這口氣順了,笑道:“難為你一片心意。我正頭疼的裂開似的,快拿來我吃一顆。”
秋文打開盒子,只見裏面擺着十丸榛子大小的黑色丸藥,取了一顆。
太後接過要放入嘴中,忽然想起什麽,對大耳說:“皇帝身邊伺候的不是裴岳嗎?何時換了人了?”
“他才頂了沒多久。”
太後笑道:“那就勞煩你給我老婆子嘗嘗藥吧。”
大耳一怔,忍不住要去看皇帝,眼風掃見帝後神色無異,笑着接過藥丸,說:“能為太後嘗藥,是奴才的福分。”
大耳吞下藥丸,仍把藥盒捧着。
秋文伸手來拿,手下稍猶豫,卻見盒子一歪,連同大耳一同倒了,再看大耳口鼻留出黑血來。
“呀!”秋文驚叫一聲。
“有毒!”不知誰喊了一聲:“皇後的藥裏有毒!”
皇後頓時明白過來,轉頭去看李和崇。
“皇後,你怎能這樣做!朕看錯你了。”皇帝此時突然痛心疾首地大喊一聲。
餘音繞梁,一遍遍“錯”字,徹底把皇後的鎮定擊碎了,她不可置信地望向李和崇,心中升起的第一個念頭是:我成了他抛棄的第三個女人。
皇後轉頭朝太後望去,正碰上太後銳利的目光,好像刃帶寒光的劍,一劍把她刺了個透心涼。
皇後踉跄兩步,一切都太快了,太輕易了,這位曾給了她迤逦夢想的姑母,又親手撕碎了她的一切,只把手一翻,便把她拍死在掌心。
李和崇淚流滿面,不知哭誰,說:“太後,請念在皇後是您的親侄女,饒她一命,她自任宮中,勤勤懇懇,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定是受人蒙蔽。”
太後托住李和崇的下巴,讓他看着自己,說:“皇帝,你金口玉言給她定了罪,怎又來為她求情?莫非前句是想脫罪,後句是想助她脫罪?”
李和崇的哭聲戛然而止。
“你是我養大的孩兒,我知你不會有這樣的心腸,休要被人蒙騙。”太後說:“皇帝,這是有人要我的命啊!我老婆子也等你為我做主啊!”
皇後看清李和崇的神色,頓時癱坐在地,凄然笑了兩聲。
李和崇一直背對着皇後。
吳珊耘立在他身後卻明明白白看到了一切,除了震驚還是震驚,同時也冒出一句:這就完了?她看着眼前人來人往,腦子裏卻一直處于懵的狀态。身邊人撞了她一下,她才反應過來,皇帝已起駕回宮。
一走出慈寧宮大門,只見李和崇忽然狂奔起來,幾乎是狼狽而逃。
宮中忽然有種詭異的安靜。
吳珊耘受不了養心殿中壓抑的氣氛,便找了借口出來辦事,幾乎是饑不擇食,等她搶到手中,才發現是去給慈寧宮送請安折子。
吳珊耘深吸一口,重又踏進慈寧宮。
宮中一掃當日陰沉兇狠的氣氛,袅袅的檀香給殿中添了幾分溫暖柔和的氣息。
薄秋文見她來,十分和善,親自送到門口,吳珊耘不敢讓她送。
薄秋文說:“我是正巧要去尚宮局,同你走一截子路。”
吳珊耘忙又反過來送她。
薄秋文笑着握住吳姍耘的手,說:“雖說我是太後身邊的宮令,可年紀大了,心有餘力不足,這麽大的一個宮,我如何料理得過來?幸好有你,年輕力壯,人又機敏。我随太後去西宮,這邊就辛苦你了。”
吳姍耘過了一會兒才琢磨出味來:恩?這是交權?
這時她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皇後已廢,中宮宮令被貶,她便成了這宮中除了薄秋文外品級最高的女官。
十分應景地,吳泾和劉松二人跟老母雞似的帶了一堆人,迎到薄、吳二人跟前,用敬畏又暗含激動的語氣說:“下官等迎接薄宮令、吳禦侍來遲,請二位大人治罪。”
吳姍耘兩眼一睜。
乖乖,這一切得來得真是莫名其妙。她不過跟在了裴岳身後,無端端便有了今日。真是讓吳姍耘內心複雜,又愛又恨,既高興又膩味。
薄秋文回禀太後時,忍不住笑道:“等我走得老遠了,回頭一看,那姑娘還站在那兒呢,估計是傻了,那麽年輕,能成嗎?”
太後說:“有什麽不成的,誰是生來就會說話的,只要肯學什麽學不會?吃幾回虧就摸出門道了。”她話鋒一轉,借題發揮,說:“既然舊的人不行,那就換新的上去。”
秋文含笑,說:“您這話說得,就怕有些人換不下來,沒人換。”
太後也笑:“怎會沒人?存心想找,就是那隔了十八輩的親戚都能翻出來。不信,你去翻翻李家的族譜。”
秋文悶頭走了幾步,說:“先帝的皇子,還有梁王。”
太後搖頭,說:“梁王不行,他母妃是王家人,李和崇的太子妃就是王家姑娘,死得蹊跷,又見我扶了梁家姑娘嫁給李和崇,心中早有積怨。若梁王得勢,以後我恐怕難得善終。”
“那就福王。”秋文想了想說:“可惜福王血脈上遠了些,再沒其他人了。”
太後一笑,說:“不是還有景王的那個兒嗎?”
秋文驚住。
“先帝能給福王翻案弄個後人,這正正經經的景王長子就不能承襲景王爵位嗎?”太後說。
秋文不敢深想這背後的意思,擔憂地看了一眼自家主子,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說:“話是這樣傳,可人到哪裏去找?”
太後一笑,将手中的榛子扔進湖中,說:“既然王穩那假和尚都出現了,那小的真和尚還會遠嗎?他們圖謀的不過就是這些,怎會一直藏在暗處。這邊風聲透出去,就等着瞧吧。”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部 分在這裏就完成了,謝謝大家一路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