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李銳的酒品

吳姍耘不知李和崇緣何會說出這句話, 茫然不知如何應答, 看着眼前極近的一張臉,僵住。

李和崇将另一只手伸到她後頸, 往前一帶,動作極快, 咬住了吳姍耘的唇。

吳姍耘跪在地上,被李和崇扯得上不能上, 下不能下,無法起身,慌亂間,手摸到李和崇胸前, 頂着他的喉結猛推出去。

李和崇冷不防被推得倒退幾步, 腳下被不平的地磚絆了一下, 整個人往後倒, 四仰八叉摔在地上。

衆人都呆了。

姜叁嗓子眼裏的一聲“放肆”,在看到始作俑者吳姍耘後, 又咽了回去, 雖然內侍與宮女并不互相管轄, 但在二品禦侍面前,他說這句話的底氣不足。

倒是李和崇, 睡在地上, 看見從紅牆黃瓦間露出的這一方蔚藍天空,人仿佛就像找到了逃離的出口。

他看見一片浮雲悠然的,從琉璃屋頂間擦過, 忽然生一個念頭:他的父皇是否也從他這個角度看過這一方天空呢?他所經歷種種艱險危難中,是否也有過茫然退縮?是什麽支撐他一步一步走到乾清宮的寶座前?

若人真有靈魂,他會在養心殿中看着自己嗎?

李和崇不着邊際地想,看見他的所作所為,父皇是在搖頭嘆息,還是在空揮拳大發雷霆?

想到這裏,李和崇笑了一聲,氣息在胸膛中震動,發出一串類似笑的聲音,他擡手擋住眼睛。

他太想找到出路,太想獲得父皇身上那遇佛殺佛的膽氣,可惜,沒有人指點他。李和崇一直堅信在他懦弱畏懼的表象下,藏着先祖勇敢果決的力量,只是他還不知如何點亮,并始終相信,血脈深處的力量會找到合适的機會,奔湧而出。

那時,該是多麽痛快。

而此時,只能忍耐,把所有的情緒憋成一腔憤懑,傷害自己。

自從楚王受封這日起,養心殿中的氣氛變得壓抑沉悶,不僅在面聖時心懷忐忑,便是面對吳姍耘,也多有尴尬。

姜叁又看見聖上坐在那張搖椅上,懷裏的黑貓長得了不少,皮毛越發黑亮,冷不丁看上去,只能看見一雙黑黃的貓眼,有幾分詭異。

他小心翼翼地上前道:“陛下,其他的折子都按照內閣的票拟,朱筆謄抄了。有兩件事,陛下興許要知道的好。”

見李和崇未反對,姜叁翻開兩本折子,道:“一樁是禮部的折子,太後的壽辰預備得差不多了,這會兒開支已經超了預算,請再播點兒銀子。”

“播就是,讓我知道作甚?”李和崇慢吞吞地問。

姜叁只得硬着頭皮說:“陛下,那個,您給太後的壽禮,不知......”

李和崇說:“你去庫房,随意挑幾件貴重的吧。”

姜叁想說:這節骨眼兒大家都攥足了勁兒要在壽禮上出新出奇,好讨太後歡心,您送得太尋常,惹太後不快,往後的日子會更不好過。

可這話他哪敢說,幹張嘴,仍遵旨。

“還有一件,也是禮部上的。”姜叁溜了皇帝一眼,說:“太後下了懿旨,讓禮部,選妃。”

李和崇問:“替誰選?”

“自然是陛下......和楚王。”姜叁道。

李和崇聞言,目光空空,瞅着前方不知何處,說:“知道了。”

姜叁捏着這兩件事都是想問怎麽辦,可結果還是推到他這裏,看皇帝的神色,他不敢聒噪,只得出來嘆氣,自己掂量着辦去,就怕辦不好,他要擔罪。

這差事不好當啊!

太後的壽禮最後定了一尊白玉觀音,姜叁不敢出新出奇,老老實實不出錯便好。

李和崇問都沒問,沒給姜叁邀功的機會,便擡腳去了慈寧宮。

果然,楚王正陪在太後身邊。

李和崇實在提不起興致,一套祝壽賀詞說得不甚動聽,走完過場,便呆呆地坐在一邊陪笑。

好容易挨到開席,便飛快地起身赴宴。

滿院子皇親國戚朝廷肱骨哪個不是眼毒心亮的,從前李和崇是個沉悶寡言的帝王,君臣同席時,氣氛總是頗壓抑。這一回,衆人逮着楚王巴結奉承,倒對他這個皇帝忌憚都少了幾分。

李和崇冷哼一聲,并不計較,早已把炎涼之态看透,自己一杯一杯冷酒。

他冷眼看着,李銳的氣質舉止跟滿院子人格格不入,冒着一股草莽憨直氣,還以為人家敬酒就是看得起他,竟來者不拒,最可氣這小子竟然千杯不醉,眼睛越喝越亮,臉越喝越粉。

一直默默坐着的內閣首輔闫傳宗竟也起身,敬了李銳一杯酒。這個信號讓李和崇不自覺眯了下眼睛。

闫傳宗是前任首輔李昌河的學生,熬死了這位先帝托孤重臣,闫傳宗登上首輔之位後,卻未能繼承其師遺志。

李和崇看見闫傳宗喝完這杯酒後,那點首輔的矜持抛到腦後,踮起腳在李銳耳邊說了些什麽,李銳笑着說了句什麽,惹得闫傳宗滿面紅光,心滿意足,心有榮焉地回座,仍似乎在愉快地回味方才與楚王的對答。

李和崇看得心厭,此時酒過半巡,想借口先離席,他轉頭朝姜叁看了眼,姜叁卻直愣愣望向席上。

李和崇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卻見一個人竟然抱着李銳失聲痛哭。

這人官職不高,李和崇對他沒有印象,問姜叁:“那是誰?”

姜叁剛要開口,忽然聽那人邊哭邊喊出一聲:“先帝啊!”

李和崇心中咯噔一下,一個他記不住的小吏竟成壽宴座上賓,在這裏抱着李銳喊先帝,其中用意再明顯不過了。

這一刻,李和崇只想笑,為自己可悲的境地發笑,自己究竟是多無能,無能得讓這些宵小之徒敢當面來這一套,來挑釁他。

場中倏然噤聲。

只剩那感情充沛的小吏在動情地喊着“先帝”,竟無一人出聲阻止。

李和崇朝李銳看去,心中冷笑。

李銳端坐席間,臉色漲紅,不怒而威,看上去竟真有幾分王者之相。

場上諸人目光也盡在二王之間流連,沉悶之下,各般心思暗潮湧動,眼底那看好戲的興奮根本掩飾不住。

這一刻,李和崇體會到什麽叫心如死灰,只能看着李銳,看他如何将這場戲接下,是痛哭流涕,隐忍不能認爹的苦楚;還是厲聲痛斥,表一表忠心。

前者是逼宮,後者是投石問路。

只見李銳把酒杯往桌上一戳,掃開那人,說:“你抱着我喊先帝為何?”

小吏被這句問得一愣,他這套做法自有不能言傳的隐喻,楚王這般問出來,莫非是要他來挑明?他便拿眼溜闫傳宗。

闫傳宗根本不給他對眼神的機會,一直垂着頭裝醉。

小吏只得再哭道:“先帝當年聽聞景王尚有血脈在世,搜尋多年,到底苦心不負哇。若先帝能見到殿下如此這般豐神俊朗相貌堂堂器宇不凡玉樹臨風高大威猛,先帝泉下有知,一定心中寬慰哇!”

有人聽得掩嘴暗笑。

“不該是我爹更慰嗎?”李銳問。

那小吏從闫傳宗身上得到啓發,醉了的樣子,便哭便搖晃身體,不知是點頭還是難以支撐,口中說:“是啊,是啊!殿下的親爹爹一定深感欣慰,可惜......”

李銳卻坐正了,打斷他,揚聲對在場人說:“我來京後,聽到一種說法。說我與陛下就跟那出‘貍貓換太子’的戲一樣,我們兩個對調了。說我是先帝的兒子,陛下其實是景王的兒子,大腿上有塊紅疤胎記為證。”

李和崇面無表情地看着李銳。

李銳目光淩厲,朝周圍一掃,不少人被他這一眼看得矮了半截。

所在之人心中都是一緊,這就要逼宮?不禁眼風四處飄,看是否已埋伏下刀斧手,看定藏身或奪路而逃的路線,免得刀劍無言,二王相争,殃及池魚。就連闫傳宗的醉意都裝不下去了,緊張地盯着李銳,面有疑色。

在衆人的目光中,李銳突然立起身,他身量又高,氣勢威猛,震懾得周遭人不禁逃開了幾步。

李銳擡頭看着李和崇,李和崇也冷冷地盯着他。

李銳突然把手伸到腰間,看見這一動作的人本能地以為他要拿刀,撲閃開。姜叁已經支撐不住,被緊張的氣氛弄得不知所措,趕緊高喊一聲“陛下”,撲到李和崇跟前,這一撲便撞到李銳跟前。

李銳把革帶解開,又扯了大帶,而後彎腰将深衣撩起,露出白花花的大腿,特地把左腿上的紅色胎記亮出來,大義凜然地原地轉了一圈,保證在場所有人都瞧見。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這一幕。

而後,李銳恨恨地把衣擺放下,說:“我爹是景王,不是旁人。你們若要再在我耳邊叨叨,讓我認旁人為爹,就是不懷好意,就是要跟我李銳作對!那就休怪我不客氣!”說罷抓起面前的酒杯,拍碎在桌上。

李和崇目送李銳提着褲子,踉踉跄跄出門去,與諸位臣工面面相觑,撞見闫傳宗的目光,忽然笑了出來,緊接着遏制不住爆發出一陣大笑。

作者有話要說:  前兩天因為身體不太舒服,又碰上裝修一些事情,耽誤了,沒有更新,實在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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