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簽字

簽字

拿着單子從門診室出來,翟靜低頭在手機上繳費,腳下走的緩慢,沒注意撞上一個人。

孫曉星剎那驚出一身冷汗,立刻摟住翟靜身體,惱怒望着眼前突然出現的男人,“沒長眼嗎,這麽寬的路還能撞到人?”

翟靜擡頭,發現是李柏玏。

他笑一笑,對翟靜說:“翟老師,好巧啊,又見面了。”

男人脾氣這樣好,叫孫曉星自覺反應有些過了。

“你們認識?”

“我是翟老師的鄰居,不過……現在可能不是了。”李柏玏揶揄地對上翟靜,“翟老師是搬家了嗎,好久沒看見您了。”

翟靜含糊地“嗯”一聲。

李柏玏低頭看一眼她手上的就診單,“翟老師怎麽來醫院了,哪兒不舒服嗎?我在婦科有朋友,需不需要幫忙挂個專家診?”

“不用了,小問題。”

翟靜牽着孫曉星的手往前動一步,“我們走了,拜拜。”

李柏玏揮手,“翟老師再見。”

上了扶梯,孫曉星好奇問:“這個男人是誰,還挺帥的。”

翟靜無奈看她,“梁嘉禾前女友的弟弟。”

“我他媽……”孫曉星驚詫瞪大眼,“不是吧……她弟這麽帥呢?”

“……”

“那……那你們,還鄰居?”孫曉星不可思議,見翟靜未作否認,只覺得CPU要幹燒了,“不是,真是鄰居啊?”

“做了一陣,現在梁嘉禾搬家了。”

“搬家了也好,這住着低頭不見擡頭見的多尴尬,竟然住一塊了,這也太巧了。”

“不是巧合,是他知道梁嘉禾住在那,故意搬過去的。”

“為什麽?”

“因為他要告訴我他姐的事情,讓我和梁嘉禾離婚,讓梁嘉禾給她姐姐守身。”

孫曉星表情越來越詭異,只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清朝的老鼠辮,在她眼前搖晃,搖晃……

“他有病吧。”

“不知道。”

“有這樣一個攪屎棍,你和梁嘉禾離婚了,他還能再找到媳婦嗎?”

“不知道,可能是因為這個……他才不願意離婚?”翟靜随口猜測。

孫曉星嘆氣,“可能吧。”

進了B超室,翟靜聽醫生吩咐,将褲子褪下去,撩起上衣,露出幹淨雪白的肚皮。

醫生抹上黏糊糊冰涼涼的“膠水”,放上儀器。

很快,醫生指着屏幕上波動的黑紫色漩渦裏完全看不清的地方,“這裏就是孕囊。”

翟靜仔細辨認才找到醫生指的小黑點,心裏感覺怪怪的,有點奇妙,好像比知道懷孕那晚更真實了一些。

拿上B超單出去,翟靜站在牆根,默默看着上面墨印的子宮圖片。

孫曉星指着上面的一個黑點,“是這裏嗎?”

“嗯。”

“真神奇。”

“是啊。”

“我都不忍心了。”

翟靜微笑,“那你生一個吧。”

“和你生嗎?”

“我還沒這功能。”

孫曉星笑着拍她一下,“翟老師,你好不正經。”

翟靜低頭笑笑,捏着單子的手漸漸用力,擡頭說:“你走吧。”

孫曉星擔憂地看着她,“你自己可以嗎?”

“沒事的,只是一個小流'産手術,不會有什麽事。”

“那你出來了先別走,就坐在門口等我過來接你。”

“嗯。”

兩人在扶梯口分別,翟靜凝望着她漸漸下行的背影,轉身去找醫生複診。

她讓醫生開流産單。

醫生問她:“你丈夫來了嗎?”

“沒有。”

“他知道他太太懷孕又要流'産這件事嗎?”

翟靜抿住唇瓣。

“還是告訴他吧,作為孩子父親,他有知情權。”

翟靜慘然一笑,“他知不知道又如何呢,我們要離婚了,醫生,開單子吧。”

“可是沒有孩子父親來簽手術知情同意書,你也做不了手術,醫院有規定,我也沒辦法。”

翟靜一愣,定了會兒神,“是只有人民醫院有這種規定,還是所有的醫院都有?”

“正規大醫院都有,婚姻法規定,男女雙方都有生育權,肯定需要你丈夫知情簽字。”

“我自己簽不行嗎?”

“您已經結婚了。”

翟靜默然片刻,捂着肚子說:“大夫,我丈夫想留下,但這不是他的孩子,我擔心生下來會讓他起疑。”

醫生皺了下眉頭,目光怪異起來,不過兩秒,又保持慣有的鎮靜,只是奇怪,“你們不是要離婚了嗎,他竟然還想留下?”

“……”

房間門突然被推開。

男人走進來,嗓音沉靜:“醫生,我是她丈夫,我同意流'産,我來簽字。”

翟靜倏然轉頭。

看見是李柏玏,松了一口氣。

醫生問翟靜:“他是你丈夫嗎?”

“……嗯。”翟靜猶豫之後,緩緩點頭。

李柏玏站到翟靜肩後,挑唇微笑,“醫生要看我們的結婚證嗎,我以前都帶在身上,現在要離婚了就不想帶了,你要是看的話,我回家拿也一樣,就是路程有點遠。”

醫生對着電腦開單子,“手術室出樓道右轉。”

“好的。”

拿着單子出去,翟靜低頭在手機上繳費,身前忽然覆下一層重重陰影。

她面色微變,尚未擡頭,喉嚨突然窒息疼痛,一股蠻力逼迫着她擡頭。

李柏玏唇角微笑,一手撐在牆上遮擋她的身形,眸光壓低盯着她,嗓音低魅:“我親愛的老婆,你怎麽敢出軌呢?你懷的誰的孩子,梁嘉禾的?”

翟靜喉嚨越來越疼,大火灼燒,千針萬刺,感覺到他的手勁越來越大,随時都能捏斷。她想掰開他的手,但因為呼吸不上來,連擡胳膊的力氣都使不出來。

李柏玏欣賞着女人驚恐的目光,摸了摸她的臉頰,蓋上她的眼睛,幽幽道:“害怕嗎?是不是什麽也看不見,怎麽那麽黑啊……你說,那晚我姐在水下是不是也這麽害怕?”

“我姐死的時候梁嘉禾一滴眼淚都沒掉,你要是死了,梁嘉禾會不會為你哭一滴淚?我猜可能會,因為你肚子裏還懷着他的孩子。”

男人手勁陡然增大,翟靜痛苦閉上眼,等待着死亡的到來。

“住手!幹什麽的?!”

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道怒喝。

李柏玏回頭,是剛才看診的醫生。

他掐着女人脖子的手順勢摟上她肩膀,托起她虛軟的身體,笑着和醫生說:“沒事,我就是有點生氣,誰叫她出軌了,這樣的女人都該殺,您說對不對?”

“對什麽對,這是醫院!不是你草菅人命的地方,她出軌你們離婚就行了,要是鬧出人命你也是要坐牢的。”

“是是是,醫生教訓的是,我和您開玩笑的,我們現在就去做手術。”

他說完推着翟靜往前走,沒推動。

女人虛軟地倚着牆壁脫落蹲下,雙手捂住自己的脖子,滿臉通紅冒汗,脖子上的疼痛和劫後餘生的慶幸在她臉上交織。

李柏玏單膝蹲在她面前。

“走啊老婆。”

翟靜低頭,擡眼看着他。

明白自己引狼入室了。

她望向不遠處已經離開的醫生背影,大廳人流如織,各色匆匆,并沒有人将注意力施舍給她一分。

這裏是最溫情的場所,更多的是無邊冷漠。

她喉嚨腫痛,啞聲說:“我自己去就行,你先走吧。”

“那可不行,我得看着你啊,不能叫這個雜種出生。”

“它不是雜種。”翟靜盯着他。

李柏玏微微一笑,“我說是,它就是。”

……

翟靜被李柏玏架着去了手術室外等候。

前面排了幾個年輕女人,都小腹平平,尚未顯懷,只有一個挺着大肚子的孕婦,滿臉淚水,丈夫陪着她安慰。

翟靜看着孕婦的肚子,聽明白這是個死胎,七個月了。

她前面只剩一個人的時候,一位醫生出來說:“下班了,大家都別等了,下午再來。”

前面女人煩悶地看醫生一眼,“下午幾點上班?”

“兩點。”

她生氣走了。後面的隊伍也散了。

很快,手術室門口空曠的只剩翟靜和李柏玏,她坐在位上未動,擡頭看着像貼身保镖一樣始終守在她面前的李柏玏,“你不走嗎?”

“我陪着你啊,老婆。”男人笑着說。

翟靜現在聽見這兩個字胃裏就不舒服,忽然幹嘔一聲,捂着嘴彎腰。

李柏玏猛退一步,鼻子還沒聞見味道,看見鞋面和褲腿的污穢物,面色剎那黑青。

他轉身走進衛生間。

翟靜面對這攤污穢,難受得直不起腰,閉上眼,屏住呼吸。

一會兒,感覺到身上落下的陰影,仿佛已經有了後遺症,打個冷戰。

“陰影”什麽也沒說,擡腿大步離去。

直到聽見腳步聲在拐角散去,她才痛苦地睜開眼。

沒多久,下班經過的護士注意到,跑過來蹲在她面前,“女士,女士?您現在感覺怎麽樣?”

翟靜嗓子沙啞得厲害,每一次的呼吸都疼得仿若紮在細細密密的針尖上,“……脖子疼,胃裏難受,麻煩您叫一下保潔,清理一下。”

“您是懷孕了嗎?”

“嗯。”

“您脖子怎麽回事?”護士看着她脖子上明顯是指痕印記的青紫。

“被掐了。”

“誰掐的?”

沉默。

“我扶您去上點藥,處理一下吧。”

翟靜跟着她起來,先進衛生間清理嘴巴,護士趁機去叫保潔清掃。

挂了外科門診,翟靜挺着皙長的脖子,任醫生像為雕塑上色一樣抹藥。

醫生忍不住說:“掐這麽嚴重,要是再多兩分鐘,少不得要一屍兩命了,誰啊這麽喪心病狂。”

護士小心問:“是您丈夫嗎,您身上還有其他傷嗎,要不一并檢查一下吧?”

翟靜搖頭,“就這一處……”

唇瓣張開,未再出聲,後面那句“不是我丈夫”如風散去。

脖子上纏了紗布,翟靜被護士帶着去醫院食堂吃頓飯,随後去手術室門口守候。

她在那待了足足三個小時。

出來時,正是午後盛陽,灼熱的陽光落在她冰涼的身體和臉上,微有暖意。

翟靜緩緩牽起雪白的唇瓣。

門診大樓門口病人醫生匆忙穿梭,警笛聲由遠及近。

她看着于人潮湧動中站定的男人,漸漸撫平了臉上的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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