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胎落

胎落

男人朝她緩緩展露一個微笑。

只動皮肉,眼神冷漠,一如烈日下的黑色鬼魅。

翟靜慌亂踩下臺階,被醫院裏匆匆跑出來的一位病患撞歪,身子原就虛乏,無力地摔倒在地。

男人跑上來,長腿一步跨上四級臺階,抓住她的胳膊,半蹲在她面前,“跑什麽啊,老婆。”

翟靜偏頭怒瞪,“松開。”

他不松反握的更緊,關懷道:“這會兒這麽亂,萬一你再被撞到了怎麽辦,老公可是會心疼的。”

翟靜渾身虛軟,完全沒有力氣,被拖拽着出了醫院大門,站到馬路上。

路邊停着一輛黑色轎車。

翟靜突然想起李柏玏在醫院掐過她脖子後對醫生說的話。

都該殺……

她相信他能做出來。

車門打開,翟靜被推進去,趁男人轉過車頭去駕駛座時,迅速推車門下車,瘋狂朝相反的方向奔去。

但以她現在虛弱的體質,想跑過一個正處于青壯年的年輕男人,談何容易,可以說是癡心妄想。

男人很快追上來,用力抓住她的肩膀掰回去,翟靜腳下踉跄後退,使出吃奶的力氣抓住醫院外圍栅欄,有氣無力喊:“松開我。”

“松開你?”

李柏玏單眉壓低,不可思議地低聲:“我怎麽能松開你,那晚我姐在永定河,可是想抓都沒手給她抓。”

翟靜被他這陰鬼纏身的聲音聽出一身雞皮疙瘩,後背竄冷風,牙齒打戰,“這和我沒有關系,在我和梁嘉禾結婚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你姐和他的任何事。”

“怎麽沒關系?!你們沒結婚嗎,沒睡一張床嗎,沒接吻嗎,沒上床嗎,他的髒東西沒有進入你的身體嗎?”

李柏玏突然暴躁發狂,死死捏着她的肩膀,翟靜疼得眉頭緊皺,又震撼地瞪大眼。

“你松開我!”她怒喊。

“我不——這都應該是我姐的,你算老幾,憑什麽都給了你?憑什麽我姐夢寐以求的,沒得到的都給你了你?和梁嘉禾上床的滋味怎麽樣,竟然還懷了他的孩子……不可以!除了我姐,不能有任何女人懷梁嘉禾的孩子,他應該是我姐的!他必須是我姐的!只有我姐能和梁嘉禾結婚,只有我姐能懷梁嘉禾的孩子!除了我姐,其他任何一個女人都沒有資格——”李柏玏嘶聲怒吼,赤紅了眼眶。

“你真是個瘋子。”翟靜實在掙紮不開,渾身冒虛汗,又吓得兩腿戰戰,怒罵他。

“你跟我走,你去給我姐賠禮道歉!”

“我不去!”

“你必須去!”

一個虛弱的女人如何能和一個強壯的年輕男人抗争,很快,翟靜抓着欄杆的手被他一個指頭一個指頭掰開,磨出的血染紅了兩個人的手指,也在生了鐵鏽的黑漆栅欄上留下短暫的印記。

實在對抗不過,翟靜見勢抓起栅欄下的一把塵土灑男人臉上,趁李柏玏下意識松手擋眼,轉身朝馬路對面沖跑。

她記得,拐過這個彎,再往前一公裏的十字路口有交警在指揮交通。

不用跑到交警面前,當她轉過這個彎,進入交警可見區域,就獲救了。

翟靜顧不得身上密密匝匝的疼,頭暈目眩,目标堅定地朝着對面跑。

突然聽見一聲尖銳的:“翟靜——”

随即是刺耳的急剎車聲。

翟靜腦子尚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肚子先是劇烈疼痛,随即身子側歪,趴在了燙皮的車頭上。

她身體疼得動不了,脖子很疼,肚子尤其疼,一股股下墜的疼痛,還有雙腿,疼得她想就此去世,再也不要疼了,感覺到腿上的濡濕,聲音很吵,亂糟糟的鳴笛聲、奔跑聲、斥責聲、怒罵聲……

這一定是她待過的一個最吵的場合。

——傻逼吧!紅燈沒看見,突然跑什麽跑?!

——我跟你說啊,我沒錢,你別想碰瓷兒我,他奶奶的今天就可着我一個人薅了是吧?

——翟靜!你你你你……你不是流過産了嗎,怎麽這麽多血……

——你跑什麽啊,我吓唬你的,我又不會真殺了你……你沒事吧,你一定流過産了對不對,這不怪我,這不怪我……這是你自己跑的,這不怪我!聽見沒有!你說話啊——

——傻站着幹什麽,打120啊!

——媽的你傻逼吧,醫院門口打什麽120,出車還沒你送進去快呢。

——你們倆一夥的吧,這是不是血包?這麽多血都不是人能流出來的,我給你說,我今天夠倒黴的了,我沒錢賠了,我就是去賣車賠錢的,你們別想訛詐我,要不然我豁出去這條賤命也跟你們拼了!

……

昏昏沉沉中,翟靜知道自己被人抱起,夏季熱風吹在她的臉頰上,速度很快,很颠簸,她的胃又要吐了。

鮮血滴滴答答一路。

仿佛有什麽東西,不甘心了無痕跡地就此消失,迫切地想在這世間留下自己的一滴蹤影。

送到婦科門口,這裏剛被警察用警戒線圍起來清場,沒有醫生,沒有護士,空空蕩蕩,只有一地的鮮血。

跟着飛跑過來的醫生和護士有條不紊地将女人放車上,緊急詢問病史。

李柏玏腦子一片亂,聲音顫抖得厲害:“我我……我不知道,她她她她……她懷孕了,對,她懷孕了,不是我的孩子,不是我的,啊還有!她剛做完流'産手術。”

“什麽啊,這一看就是沒做過。”

男人原本恐慌的面容陡然碎裂,抓住醫生肩膀不讓她走,“你說什麽?!她做過手術了!她一定做過了!她一定做過了!”

“要是做過了,這就是術後血崩,大出血,是會要人命的!我警告你立刻松開我,否則病人出了任何危險,你就是第一責任人。”

李柏玏瞬間松開她,後退一步。

“病人什麽血型?讓血庫準備。”醫生邊跑邊問。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是她丈夫,我不是她丈夫……我不是她丈夫……我不知道……不知道……”

“那快打電話叫她丈夫過來啊!”

“好……好好好……”

醫生和護士一齊推着滾輪床進入手術室,大門阖上,頂上刺紅的“手術中”三個大字亮起,李柏玏渾身虛脫趴坐在冰涼的地板上。

臉上的汗水不停往外冒,彙聚在下巴處,“滴答”一聲,墜落地板,破碎成花,在靜谧的手術室門口響起冰冷的回音。

餘下的,都是男人粗重的喘息聲。

随後,門口開開合合,醫生和護士進進出出。

李柏玏驚坐了很長時間,才摸出手機找到梁嘉禾的手機號。

撥出去,正在通話中。

想起來了,早就被拉黑了。

男人痛苦地将臉埋進膝頭,坐在椅子下冰冷的地板上。

沒一會兒,護士将他叫起來,焦急問:“電話打過了嗎,病人丈夫來了沒有?”

“我……”李柏玏眼眶通紅地望着護士,委屈的像個孩子,“姐夫把我拉黑了。”

“病人是你姐?那你快去交手術費,趕緊簽字!”護士将夾着手術知情同意書的夾板塞進他懷裏。

差不多的內容,他上午才簽過一份。

但那份輕如鴻毛,這份比千鈞重。

仿佛摸到燙手山芋似的,李柏玏迅速甩到地上,“我不簽,這和我沒有關系,沒有關系,我不簽!”

護士氣得頭蒙,“病人還在等着做手術!你不簽字,醫生就不能動手術!”

“你們叫她丈夫過來吧,這事兒和我沒有關系,她也不是我姐,她是個鸠占鵲巢、霸占我姐男人的無恥女人。”

李柏玏說完就往外走,護士快步去追,他突然跑起來。

護士沒有辦法,只得趕緊回去,從病人的衣服兜裏掏出手機,摸着她的手指指紋解鎖,從通訊錄裏找丈夫,但從都到尾都沒有一個類似于丈夫的稱謂,也沒有爸爸媽媽、兄弟姐妹或者朋友,都是以名字居稱。

這可叫她怎麽找。

只能将病人拍醒,問她丈夫是誰。

“梁……”

“涼什麽?”

“梁……”

護士又翻一遍通訊錄,找到一個類似于涼的稱呼——梁嘉禾。

但是電話沒打通。

她锲而不舍地又打了幾個,依舊沒打通,還好保安室傳來消息,将剛才逃跑的男人捉壓回來了。

李柏玏交了錢,但是握緊拳頭,死活不肯簽字。

“這和我沒有關系!”

“你現在浪費的每一秒鐘,都可能讓她喪失生命。”

“我說了!我不是她的誰!她怎麽樣和我沒有任何關系,而且我可是最期待她死的一個了。”男人挑着眼角冷笑。

“那你說,她丈夫叫什麽名字。”

“梁嘉禾。”

“電話打不通。”

李柏玏突然暴怒,臉頰青筋怒脹,黑紅如關公,眼珠外凸,脖子上的血管仿佛下一秒就要爆開。

“給他打!使勁打!一直打!”

說完,又突兀地仰天長笑,“報應啊,報應啊……梁嘉禾,當初你把我姐逼到跳河的時候電話打不通,讓我姐死了,現在你老婆孩子出事了你電話依舊打不通,你這麽珍惜的老婆孩子,哈哈哈哈哈要一屍兩命了……都去死吧!都去死吧!死了就幹淨了,誰他媽誰沾梁嘉禾誰倒黴,誰他媽誰倒黴……”

他明明渾身是血,狼狽地被保安壓在地上,卻像瘋子一樣怒臉狂笑,護士瘆得慌,轉身大步離開,拿着手機從通訊錄第一個開始打電話。

“喂,你好,是孫曉星嗎?”

“翟靜,你手術結束了?跟我玩什麽呢……哎,我是,我是孫曉星,請問您怎麽拿着翟靜的手機,她手機丢了?”

“您好,請問您和這位機主什麽關系?”

“我是她好朋友。”

護士大松一口氣,“那麻煩您盡快聯系機主的父母和丈夫,她出車禍了,還懷着孕,請盡快到市人民醫院三層婦産科手術室簽字。”

“什麽?!車禍?!好好好,我們現在就過去,現在就過去,那個那個能麻煩你們先做手術嗎,人命關天,我們肯定簽字,肯定簽。”

“這個您放心,已經在手術了,希望您能聯系病人家屬盡快過來補充手續。”

“好好好,我們現在就過去,現在就過去,辛苦您了。”

挂了電話,孫曉星焦急給翟家媽媽打電話,翟媽媽聽見信兒吓得要暈厥過去,拉上老伴匆匆忙忙朝醫院奔去。

孫曉星又給梁嘉禾打,正在通話中。

半分鐘前,梁嘉禾剛剛結束會議,看見好幾個本地未接電話,什麽也沒想,動手撥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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