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浮萍
浮萍
梁媽媽走後,翟靜艱難地扶着床沿下去,膝蓋和肚子的疼讓她稍微挪動都呼吸喘喘,偏偏喉嚨又疼,急促呼吸的疼痛更讓她痛苦,只能忍着不呼吸,慢吞吞下床。
梁嘉禾上前兩步,“你要去衛生間麽,我抱你過去吧。”
“不用。”
他走到翟靜跟前,“我抱你吧,至少……我現在還是你丈夫。”
翟靜偏頭,他的雙手已經伸出來了。
“……不了吧,不太方便。”
她說完自己往前挪,一步一步,可能比之烏龜也不快什麽了。
衛生間是馬桶,翟靜坐下後,兩邊沒有可以扶的東西,起身更為艱難。
之前都是先往前挪,扶着對面的牆站起來,這回也一樣,但身體失血過多,加上一天一夜沒吃飯,突然站起來,襲來的頭暈眼黑讓她身體失衡側歪,完全扶不住。
艱難出去後,看見梁嘉禾站在距衛生間門口一米的位置。
翟靜一手扶着門,另一只朝他伸過去。
男人秒懂,到她跟前彎下腰,大手搭在她的膝窩後面,翟靜說:“我膝蓋疼,能不能不彎?”
他又直起身,看着她的腰,腰也不能碰,她昨晚剛做過手術,那裏……他們的孩子,剛剛離他們而去。
最終,梁嘉禾雙手架着她的咯吱窩,幾乎不費力地将她擡起來,幸好他個子夠高,可以将她架離地面,快步放到床上。
被架起來的瞬間翟靜腦袋迅速充血脹疼,眼球也因為充血發脹閉緊,還好他步子邁得大,三步就将她放到在床上。躺了兩分鐘才恢複過來。
梁嘉禾問她:“中午有想吃的嗎?”
“就喝點湯吧,其他的也吃不了。”翟靜摸着脖子裏纏的紗布說。
“這個不管飽,我回家給你做個蛋羹吧。”
翟靜想一想,“嗯”一聲,“謝謝。”
她這一聲生疏的謝謝,梁嘉禾在原地多站了兩秒,最終洩氣垂眸,也松開捏緊的手指,淡聲道:“應該的。”
一個小時後,男人手裏拎了個飯盒回來。
他做飯手藝還可以,蛋羹蒸的黃嫩鮮滑,這是翟靜和他結婚之後才知道可以這樣蒸,媽媽一直蒸的都是泛綠邊,有空氣泡泡破裂之後的小坑,有點苦,她不喜歡吃。
吃完一碗,他抽出飯盒上層,露出底下那一碗,“還吃嗎?”
翟靜擡眸看着他小心探詢的模樣,忽然笑一聲,“剛才怎麽不一起拿出來?”
“拿出來就涼了。”
“嗯,我再吃點。”
下午,梁嘉禾說的馮律師過來,翟靜向他講述了李柏玏冒名頂替梁嘉禾給她的流産手術簽保證書的事情。
她沒扭頭看,但感覺到身邊人氣息沉了一瞬。
馮律師倒是有些八卦地擡頭看一眼梁嘉禾。男人的臉色不太好。
翟靜摸着自己纏紗布的脖子,“這是李柏玏掐的,醫院有監控,給我看診的醫生也看見了,我原本有病歷單,但現在找不到了,可能出車禍的時候丢了,這都辛苦馮律師再從醫院拿到。”
“還有我在醫院外面被李柏玏拖拽,他把我拖出去塞進車裏,加上他掐我脖子的事,我非常懷疑他有殺了我的心思,而且我是因為被他恫吓,迫于求生的本能所以往馬路對面跑,然後導致的流産。”
“好的,我明白了。”
律師在電腦上敲完,問她:“那麽翟女士,您的起訴訴求是什麽?簡單點說,您起訴李柏玏是為了得到什麽?讓他判刑,還是拿到賠償金?”
“當然是坐牢。”翟靜聲音堅定。
梁嘉禾将律師送走,再回來後,病房裏很長時間只有呼吸聲。
翟靜關了手機,轉頭看男人站在窗邊的身影,病房向南,這會兒窗口正有傍晚前最柔和的陽光照着。
他側着身體,半明半暗,看不太清臉色。
但翟靜猜測心情不太好。
梁嘉禾偏頭,對上她的目光。
翟靜說:“你昨晚沒睡,回去睡一覺吧。”
“對不起……”
翟靜怔了一秒,她以為他會責怪……
眨了下眼,低聲說:“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沒叫你。”
……
隔天下午,病房來了個不被歡迎的客人。
李柏玏推開病房門,雙手抱胸倚上門內白牆,“呦!翟老師沒死啊?”
翟靜原在看律師發來的消息,聽見聲音轉頭,警惕地盯着他,“你怎麽來了?”
“我不能來嗎?”李柏玏往裏走兩步,瞅瞅女人穿着寬大病服的憔悴模樣,“前兒個血流那麽多,我還以為要都死了呢,小雜種沒了吧?”
“你要是腦子有病,盡早去治。”
“哎,真讓你說巧了。”
李柏玏笑容燦爛,逼近她面容,“聽說你要告我?”
翟靜攥緊拳頭按在腿側,竭力壓下身體對他的恐懼,偏眼乜他,“律師函收到了嗎?”
“當然。”
李柏玏從身後抽出那張紙,在她面前展開,撕成碎片,揮灑到被子上,漂白的碎紙下雪一樣。
翟靜面色難看。
李柏玏微笑,“告就告呗,你出車禍流産和我關系可不大,我是看你虛弱扶你進車裏,好心被你當成驢肝肺,你自己讨厭我,自己害怕我,非要往馬路對面跑,又不是我推的,和我有什麽關系?我還可以反告你對我誣陷诽謗……至于你的脖子……”
他摸上她頸部的白色紗布,多好看的脖子,纏了一圈還有一截,感受到溫熱皮膚因為他的觸碰輕輕顫抖。但一動都不敢動。這讓他心裏得到奇異的滿足。
“多大的傷啊,輕傷二級都算不上,賠點錢完事兒了。”
翟靜眼眶發紅瞪他。
“呦,還生氣了。”
李柏玏單手抄兜,看着女人紅潤的眼,“真沒想到你這麽有血性,和梁嘉禾以前相親的幾個都不太一樣呢。”
“說完了嗎?”
“趕我走啊?前天可是我從外面抱你進來的,我給你交的手術費,不知道報答也就算了,怎麽還不歡迎呢,翟老師沒有教過學生要知恩圖報嗎?你的血可是流了我一身,廢了我一身衣服呢。”李柏玏盯着她頻繁往門口看的眼睛,突然冷聲,“別看了,梁嘉禾剛開車走,一時半會回不來。”
“你是做什麽的?”
她話題轉變的突然,李柏玏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
“你這麽閑,到底是怎麽掙錢的?”
“操心這麽多呢,放心吧,随便開口,多少錢都能賠給你。”
“你傍富婆了?”
“……”
李柏玏微笑,“這句話不如去問你老公,我看他比我合适,最起碼我孤家寡人一個,不像他,要養活一大家子。”
過了會兒,他看着翟靜的發頂問:“聽說——翟老師要和梁嘉禾離婚了?”
翟靜低頭看手機,不再搭理他。
又過幾分鐘,男人自己在病房裏待個無趣,打開門走了。
晚上,梁嘉禾帶着熬得細密濃稠的粥過來,翟靜對他說了李柏玏過來的事。
他臉色微青。
“他做什麽工作的?”
“不知道。”
後面幾天,梁嘉禾回家做飯時叫父親過來在門外守着,不用進去讓翟靜知道,只守在門口。
一周之後,翟靜雙腿好了很多,肚子也不再疼,脖子上的瘀瘢淡下去不少,準備出院。
事不湊巧,收拾東西的時候,翟媽媽拎着飯盒過來了。
因為要為翟家嫂嫂做飯,翟媽媽都是中午給翟家嫂嫂做完後再過來給女兒送飯,今天中午也過來了,晚上又來了一趟。
讓她看見了,翟靜自然沒了自己出院的機會,翟媽媽給她收拾完東西,按着不讓動,等梁嘉禾來接她們。
“我不用他。”
“不用他你用誰?”翟媽媽問她,“你回你們自己家還不用他接,那要他有什麽用?”
“我不回去。”
翟媽媽嚴厲問:“翟靜,你還要離婚是吧?”
翟靜坐在床上,看着手機不說話。
翟媽媽氣得站起來,“你不回你們自己家,你準備去哪兒?”
“我不能回家麽?”翟靜擡頭,緩聲問她。
“哪兒是你的家?嫁人了,婆家才是你的家,你和嘉禾的家才是你的家,別動不動就鬧離婚。我跟你說,你鬧兩天就算了,之前懷着孩子,人家嘉禾還願意遷就你,帶你出去旅游給你散心,現在呢——孩子孩子沒保住,還出了車禍,身體遭了大罪,不知道會不會影響以後懷孕,你先吊着自己腦袋緊巴小心地過吧,當前的主要任務,是趕緊再懷上。”
翟靜平聲問:“嫂子還在家裏住着?”
說起這個,翟媽媽也是無奈,嘆聲氣,“住着呢,還有,你那屋你嫂子說要給你侄女住,前兩天東西都搬我和你爸那屋了,你和嘉禾什麽時候回去順帶捎走。”
翟靜眼神突兀嚴肅,眉頭蹙緊,“我那屋要給兜兜住?!”
“一個孩子的時候還能他們仨住一個屋,等你嫂子回頭生了,四個人住他們一屋,多擠啊。”
“那也不能把我的屋子給占了吧。”
“你又不住了,空着也是空着。”
“誰說我不住了?那是我的屋。”
翟媽媽不高興,“什麽你的我的,等我和你爸去了,那都是你哥你嫂子的,我先給你講啊翟靜,你別什麽都跟你嫂子争,以後你要是和嘉禾吵架了,還全憑着你哥你嫂子給你撐腰,還是你們最親,你就讓讓他們。”
翟靜冷笑一聲,“親麽,我住院怎麽沒見我哥來看我?”
“他白天上班忙,晚上還要照顧你嫂子。怎麽不親,你忘了以前上學,都是你們倆一塊去……”
翟靜聽見這些話就煩,不想再和她掰扯這些事情。
“我不回去住行麽,我給你們一家人挪地,我去找曉星住。”
翟媽媽不願意,“好好的,你自己有家不住,非去打擾她幹什麽,你們倆平時看着好,要是在一塊住的時間長了,鬧了矛盾你還得搬出去,圖什麽,再說了,就算她願意,她爸媽願意不願意?”
“我願意,她也願意。”
“靜靜,你聽媽一句勸,你回去和嘉禾好好過行不行,你這一天不安穩下來,媽就一天睡不好。”翟媽媽捂着自己的胸口長吸一口氣,“最近我就覺得心跳的太快,天天失眠,一睡覺就做夢,之前是夢見我和你爸死了,你非要和嘉禾離婚,最後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這幾天是夢見你出車禍,沒搶救過來死了,連個收屍的都沒有,你說你們原本過的好好的,你非要鬧什麽離婚,你讓我也過段清靜日子,輕松輕松,行不行?”
“你別管我了。”
“瞎胡說,我怎麽可能不管你,你是我一把屎一把尿辛辛苦苦養大的閨女,我當然得管。”
翟靜低頭不說話。
翟媽媽見軟的不行,态度重新強硬起來,“你非要出去住是吧?你兜裏有幾個錢啊,就你那仨瓜倆棗的一點死工資,你出去住都不夠付房租的,你和曉星一塊去住,你和她一起住總不能不出房租吧,她那麽好地段的房子,一個月是不是少說五千打底,剩下的還夠你吃飯嗎?你的工資連房租都付不起,你就去她那住,自己有家不回非要搬出去,自以為大了,翅膀硬了,長能耐了,你出去看看,外面的房租現在有多貴,再看看你兜裏有幾個錢,還有,我和你爸的養老費,你畢業多少年了,我們是不是沒管你要過一分錢,一個月兩千吧,我和你爸一人一千,這些年的算算要給多少……”
翟靜一言不發地起身,拉開門出去。
眼前一黑,直接撞人懷裏。
看見他,翟靜一直憋着的火真沒壓住,“你走路怎麽神不知鬼不覺的,天天吓人好玩嗎?”
梁嘉禾垂眸看她,下意識握住她抓在自己腰側的手,幫她站穩。
“……我聽見你和媽在說話,就沒進去打擾。”
“你還不如打擾呢。”
還能打斷媽媽訓斥她的話。
她這似吐槽的一聲,梁嘉禾唇角動了動,“嗯,下回記住了。”
翟靜松開抓他的衣服,他也松開了握着她的手。
“進去麽?”
“我出去走走。”
梁嘉禾跟在她身後,下樓去了花園的草坪上。
正是傍晚,天邊彩霞豔麗,空氣幹燥,坐在樹下的長椅上,有微風穿過,吹起她的頭發。
梁嘉禾問她:“你家裏的東西……”
翟靜雙手捂臉嘆氣,“你能別提嗎,我想清靜一會兒。”
這時,梁嘉禾腳下有個黑白足球踢過來,他順着望去,一個小男孩牽着小女孩的手跑過來,指着地上的足球說:“叔叔,我的足球,可以還給我嗎?”
他拾起來遞出去。
小孩走後,草坪前面的小道上正好有一位老太太推着輪椅走過,輪椅上的老頭想對她說話,她低下頭,再順着老頭指的方向,看着一起在草坪上踢球的兩個小孩……
過了會兒,梁嘉禾聽見她輕聲說:“不用管那些,要是丢出去了……就丢出去吧。”
身既已為浮萍,總不能再要求根紮在泥潭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