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柏奚的情緒向來不豐富,從她臉上很少能讀出她心中所想。

但這一刻,她罕見地表示出直接的驚訝。

裴宴卿看見她清澈的眼睛裏明白寫着:真的嗎?我不信。

胡說八道的裴宴卿端出大滿貫的演技,和她平靜無波地對視。

柏奚還是嫩了點,眼神漸漸不确定起來。

“你真的是?”她蹙眉問。

“如假包換。”裴宴卿眉毛都不動一下。

“可是你昨天晚上明明……”柏奚仔細回憶一番,再次傾向原本的判斷。

“我說是就是,你比我自己還了解我?”

“……”

經驗為零的柏奚只能理解為:她就是想叫,和想不想要毫無關系。

柏奚誠懇道:“對不起,我不知道。多有冒昧,裴小姐見諒。”

裴宴卿淡淡颔首:“沒關系。柏小姐還有別的事嗎?”

“沒有了,裴小姐請。”

裴宴卿走進房間,反手帶上了門。

她抵靠在門背,不敢發出任何動靜地接連深呼吸,過後不由自主地咬唇笑起來。

原來和人鬥嘴是這樣的感覺。

她素來與人為善,哪怕心中實在不喜,也會維持表面和氣,謙遜禮讓,這是她做人處世的準則。

好在她的身世背景人盡皆知,雖性情柔和,但不至于讓人欺負了去。若換個人,恐怕早就被蹬鼻子上臉,不知道踩了多少回了。

裴椿曾勸她不必克制,有她這個當媽的,她想說什麽就說什麽,誰敢給她臉色看?何必戴這虛僞的面具?

但裴宴卿一直沒有和她說過,正是因為裴椿愛憎分明,她才不敢也不能分明。

面具戴久了就鑲在臉上揭不下來了,她本來也不完全像裴椿,是以少年老成,不争不搶,更別提逞口舌之快了。

柏奚是個例外。

古人說“七情六欲”,有情故有欲,有欲方為人。

柏奚勾起了她的口舌欲。

雖然裴宴卿一時生氣說自己是性冷淡,噎得柏奚啞口無言,但不代表她沒有經過深思熟慮。

對她來說是一箭雙雕之計——

首先當然是破除了對方荒唐的假設,什麽在外面和其他人發生關系,想都不要想有這個可能;其次,裴宴卿不知道因為什麽,柏奚每天都在想着和她在床上做運動,不是投懷送抱就是突然襲擊,再這麽下去,她要麽抵擋不住稀裏糊塗地從了她,要麽反複剎車真的變成性冷淡,悔之晚矣。這下柏奚總不會再對她做出越界的行為了。

她的邏輯都對,對正常人來說也該到此為止了。

但柏奚的想法不可用常理來揣測,此為後話,暫且按下不表。

……

裴宴卿洗完澡從卧室出來,聞見了排骨的香氣。

兩份排骨面擱在餐桌上,濃白的湯底醇厚,一看就知道熬了很久。面條竟然是手工的,溏心蛋,比裴宴卿之前準備的早餐有過之而無不及。

裴宴卿“嗯?”了聲。

她記得冰箱裏的高湯正好用完了。

那只可能是昨天白天柏奚在家裏炖的湯,又放進冰箱冷藏。

一頓早飯而已,非要和她算得這麽清楚嗎?

柏奚從廚房走出來。

她搬來的時候只帶了一身換洗的和一條吊帶睡裙,現在身上穿的卻是長及膝蓋的玫紅色真絲睡裙,系帶松松垮垮地挽在腰間,風流婀娜,雪白的長腿走動,裙擺裏若隐若現,像結在熱帶的雨果,介乎女人和女孩間的性感。

裴宴卿坐在餐桌前,接過她遞來的筷子和湯匙。

裴宴卿嘗了一口排骨湯,誇贊了一句,放下銀匙,随口提起:“你昨天回以前的家了?”

柏奚沒聽懂她“以前”兩個字的暗示,答道:“是,收拾了些行李過來。”

“昨晚問你的時候怎麽沒告訴我?”女人溫和道。

“你沒問我出沒出門。”

“……”

裴宴卿習慣了她的說話方式,一怔之後反而垂眸笑了聲,語氣染上寵溺。

“好,這次是我馬虎的錯,下次不會了。”

柏奚聽得心中莫名一動,好像有一只螞蟻不留痕跡地爬過,癢意一瞬即逝。

她忍不住擡起眼簾,看向面前的女人。

柏奚不是不知道自己昨晚那番話把裴宴卿氣個夠嗆,她有潔癖,反過來就是覺得裴宴卿和別人在一起髒了。她明明有更溫和的話術來提出這個要求,兩人友好達成共識,天下太平。

有一半原因是柏奚故意的,故意激怒她,故意讓她對自己不滿,這樣她就不會對自己太好。将來她離開她,或者裴宴卿厭煩自己的那一天,她不會太難過。

夏季晝長,太陽已經完全躍出雲層,大手筆地将客廳塗抹成淡金色。

光線照進餐桌,裴宴卿半邊身子都浸在朝陽裏。

她剛洗過澡,微卷的發梢還是半濕的,格外的黑,落在雪白的襯衣肩頭。

沿着領口解開的兩粒扣子往上,是白淨分明的鎖骨,修長的天鵝頸。

儀态也是一等一的。

這個人幹淨得像雪,見過的人都想染指她。但若真生出據為己有的念頭,未免不自量力。

柏奚的視線停在她弧度柔潤的下巴處,斂下了長睫。

“嗯。”最終她只是淡淡應了一聲。

裴宴卿神色微動,看着她低垂的眼睑若有所思。

按照昨天的“慣例”,裴宴卿負責收拾碗筷,柏奚坐在客廳的墊子上看書——從裴宴卿書房裏拿的,厚厚的一本,已經看了大半。

裴宴卿站在廚房門口看到這一幕,心想:她還漏了這件事沒有說。

時間來到八點。

裴宴卿走過去道:“換身衣服,我們出門?”

柏奚坐着,她站着,居高臨下,柏奚疑惑仰起的臉看起來更小了:“去哪兒?”

“我約了你經紀人,你不和我一起去嗎?”

柏奚想起來了,昨天早上裴宴卿和自己說過這件事。

她再沒有事業心,分內之事還是要做的。

“稍等,我去換衣服。”

柏奚一只手撐在墊子上站起來,寬大的領口滑向一邊,半個圓潤肩頭露在外面,吹彈可破。

柏奚起身到一半,腰肢忽然被抱住——是裴宴卿主動伸出手,将她扶抱起來,順手牽了牽衣領,掩住她胸前大片春光。

“謝謝。”柏奚順口道。

“不客氣。”裴宴卿聲線微低,眸色晦暗不明。

次卧的房門被帶上。

裴宴卿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端過茶幾的水杯喝水。

為什麽感覺說自己是性冷淡以後,柏奚在自己面前好像越發放得開了?

難道……不會吧?

裴宴卿頭皮發麻。

她的預感在不久後成了真。

*

陌生車牌的銀頂邁巴赫駛進一片中式園林,停進專屬車位裏。

濱水市卧虎藏龍,最不缺的就是有錢人。這片園林是某位富豪的私産,裴椿和對方是朋友,也是這裏的常客。身在圈中多有不便,裴宴卿長大以後也經常在這裏約人見面,清靜安全。

一個美麗的旗袍女人,長發用碧玉簪子挽在腦後,上前道:“二位請。”

她神态從容,見二人攜手過來也不見異色,想是見慣了大場面。

“有勞了。”

裴宴卿牽着柏奚的手跟在她後面。

柏奚不東張西望,眼神只看前方。

若她的目光能看向終點也好,但她似乎只是為了向前而向前,沒有目的,不想未來。

卻又十分純粹,一往無前,仿佛無人可以拖慢她腳步。

裴宴卿捏了捏她的手。

柏奚眼珠動了動,扭頭朝她看過來,眼神似乎在問:怎麽了?

兩人正走過一道石橋,裴宴卿道:“你看那條魚。”

柏奚順着她的視線看去,五顏六色的錦鯉在碧水中流動,根本分不清,問道:“你說哪一條?”

裴宴卿停在橋邊,給她指道:“就那條,看見了嗎?躲在石頭後面。”

柏奚随着她的描述尋找,在水中青石後面發現了一尾不起眼的灰鯉魚。

裴宴卿道:“別看它不像別的錦鯉鮮豔,但它還有個別名叫灰黃金。”

柏奚聽完,禮貌地點點頭。

兩人繼續往前走,方才不知道到哪裏去了的旗袍女人又出現在前方引路。

裴宴卿走走停停,給她介紹。

柏奚也跟着她不時停下,被迫看了很多風景。

兩人在花園涼亭入座,四下錦簇,香風陣陣,甜而不膩。

旗袍女人上了茶水,再次消失在視線。

裴宴卿給柏奚斟了一盞茶,道:“這裏環境不錯,日後你要是想尋清靜,可以過來坐坐。我讓人記下你的名字。”

柏奚沒有推辭。

“好。”

這一路她算是看出裴宴卿隐藏的強勢,記不記是她的事,來不來是自己的事。

主要是說了半天她也口渴了,柏奚端起熱氣騰騰的茶盞,就要飲下,裴宴卿連忙阻止道:“別喝,小心燙。”

熱茶只沾到柏奚的嘴皮子,後知後覺熱燙。

裴宴卿拿了個空杯子,接過她手裏的茶盞,兩個杯子倒來倒去,給她涼茶。

柏奚看着她的動作,有些出神,似乎想起了什麽,又似乎什麽都沒想。

裴小姐對別人也這樣嗎?

這話她終究沒有問出口。

裴宴卿在一個杯子裏留下部分茶水,嘗了嘗茶溫,将另一杯放到她面前:“好了,可以喝了。”

“謝謝裴小姐。”

她兩手捧着茶盞将杯沿湊近唇邊,明明口渴,卻飲得很慢。

裴宴卿問道:“車上說的話還記得嗎?”

柏奚點頭,紅唇微微離開茶杯,道:“在外面,我們倆以姐妹相稱。”

“那我們先演練一下?”

“怎麽演練?”

“比方說現在你的經紀人坐在這裏,你應該叫我什麽?”裴宴卿一手托腮,循循善誘地柔聲哄她。

柏奚放下茶盞,垂下的側臉分外乖巧,透着少見的難為情。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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