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失溫失血

第24章 失溫失血

爆炸後的氣息嗆的人在睡夢中咳嗽起來。

工業城市的冬天下雪, 味道和煤灰一樣。

楚辭盈意識昏昏沉沉仿佛回到了不知年歲的幼時。失去父母的孤兒相依為命,每到假期,楚瑜會帶着她到各種打工的地方。忘記從什麽時候開始, 她陪着哥哥在一家醫院做清潔的雜工,楚瑜會把一張仿真的、帶着小孩頭像的ID卡挂在她脖子上,卡的後面其實是他的聯系方式。

醫院裏的人見到他們都會笑着把垃圾桶遞過來:“小楚和小小楚。”

年幼的楚辭盈就是獨自玩耍時遇見這個男人的。

整個頂層花園的走廊中都沒有人, 她慢悠悠地穿過神秘的空間, 看到一個房間門口的垃圾桶裏有橘子皮。五六歲稍微懂事的孩子主動過去拎起,想着一會哥哥就不用來了。

“你是誰?”

她吓了一跳, 轉過身來瞪着眼睛不說話。

那個男人看到了她胸口挂的“員工牌”,突然笑了:“梅奧還有童工?”

他揉了揉她的頭:

“你好, 我姓陸, 你叫什麽名字?”

小朋友怎麽會根據姓氏來區別人的長幼尊卑?她只是警惕地瞪着眼睛,滴溜溜地仿佛在尋找開溜的方向。她後撤了幾步, 還惦記着沒收完的垃圾袋。

姓陸的人笑了:

“好吧, 小清潔工, 你每天這個時候來一趟吧。”

楚辭盈不知道, 最頂層是不可以随意出入的,連病人自己都只有三點的時候可以離開最盡頭的房間。她更不知道,楚瑜的工作任務裏從來都沒有頂層的垃圾桶。她就這麽乖乖地每天跑去撿橘子皮。

男人越來越喜歡和她說話,她不回複就開始自言自語。

“小啞巴, 你叫什麽名字?”

“你不告訴我,我就叫你小橘子皮。”

他似乎從來沒有什麽別的垃圾, 更不會滿滿髒髒地弄一袋子。每次楚辭盈來的時候都只有一個幹幹淨淨的、完整的橘子皮, 她可以直接用手抓起放在自己的袋子裏。可就算只有一個橘子皮, 他的垃圾桶也從來沒有空過,所以她只好每天都要過來。

那個男人比哥哥的年紀似乎大一些, 每天一個人坐在那裏發呆,會在固定的時間吞下數不盡的藥片,男人的手臂上處處都是針孔的痕跡。

小楚辭盈的還不懂得他是誰,只知道人們都會低着頭對他講話,客客氣氣地像是在哄一個孩子。年紀太小的孩子還分不清恭敬恐懼與慈愛的區別,只知道他似乎受到了許多關心。

有一次她來撿垃圾的時候撞見了一個很高挑的少年,他似乎年歲不大,染了一頭鮮豔熾烈的紅發,此刻臉色很臭地翹着腿坐在花園的秋千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會,突然語氣粗魯地對她說:

“老東西真是越來越變态了。”

“喂,快走。”

她被說的瑟縮一下,看到那個男孩更懊惱的樣子,連忙拎着自己的小夾子和小袋子跑開了。身後,她好像聽見少年和那個古怪的男人爆發了激烈的争吵,她後來很多童年的噩夢都是一個紅頭發的怪物在朝她吼:

喂,快走。

喂…

快走……

她猛地睜開了眼睛劇烈地幹嘔起來,腦海裏混沌的思緒滿滿歸攏,她不在梅奧更不是小時候。因為震蕩産生的眩暈感讓她喘息幾次才用手指摸索着爬起來。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四周原本還只能稱得上是破敗的建築現在只能說是狼藉,屋子的窗框已經徹底倒塌,玻璃震碎劃破了她的手背,楚辭盈看着雪白皮膚上的鮮紅,仿佛這才意識到自己也受了傷,嘴裏嘶了一聲。

門的位置倒塌,承重柱堅強地殘存了一半,整間屋子只剩下一半還沒有坍塌,大部分鋼筋裸露出來,碎石擋住了所有的生路,那個引爆東西的人不在入目所及的視線範圍內,不知是跑了還是被壓在房間的另一半。

空間狹小,她此刻甚至不能站起來,只能膝行到角落裏的另一個人身邊,抖着手探了下頸動脈。

楚辭盈松了口氣,心裏卻還是緊着。

滿滿回籠的記憶告訴她是這個人在爆炸的一瞬間把兩個人扯到了盡可能遠離的角落,他受到的沖擊一定比她大。雖然外表看起來沒有多大問題,她更擔心對方的內髒是否完好。

陸閑清醒時,感受到的就是一雙在他身上摸摸索索的手。

他的頭有些昏,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了許久才忍了又忍說:“你幹什麽呢?”

他聽見小姑娘說:“給你包紮。”

陸閑睜開眼,入目的便是自己已經被纏成饅頭的右手和正在被貼敷料的脖頸。女孩的動作認真又利落,他咳嗽了幾聲,還沒有力氣只能半眯着眼睛喘息。男人胸前的肌肉緊繃着,随着呼吸慢慢起伏,楚辭盈目不斜視地直接剪開他的領口,給藏在下面的傷口做簡單的清理。

陸閑過了許久才插話:

“你該去上大學。”

他少年時期也算是有名的纨绔,身上沒少挂彩。陸家人的性子又是一個比一個高傲,不要說去醫院,但凡跟家裏告狀都算是沒種。他自己處理的多了,也看出來她此刻的操作好像挺專業。

醫生在美國的确算是有前途的職業,他覺得小姑娘要是真喜歡,應該試試。

“我找人給你寫推薦信。”

楚辭盈眼睛沒擡:“嗯。”

陸閑知道很多美國孩子不接受高等教育的原因是無力承擔學費,更不想為了醫學院背上八年的貸款。于是他說:“似乎紐約大學和梅奧的醫學院都有免費的項目,我和他們的主管很熟。”

小姑娘的眉眼顫了下,她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古怪起來……

她哥的藍顏知己這麽多嗎?

一個陸閑還不夠,還有個B1153?

怎麽這個年頭是個男人就說和楚瑜“關系匪淺”。

她的眼神落在陸閑高大健壯的身材上,又忍不住低頭看了眼不合時宜的位置,沒想到車上那套衣物是灰色的運動褲,一下子讓她紅了臉。不會吧?楚瑜那個性格怎麽也不像是給人當下面那個吧?可是如果B1153是……啊?

見她的表情管理失控,男人這個時候要是不知道她腦子裏在瞎想什麽就枉做了這麽多年的“陸總”。他也見過那份報紙,知道上面寫的什麽,額頭的青筋跳了跳,字句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一般——

“我是異性戀。”

“哦哦。”

楚辭盈想:跟我說幹嘛

于是露出假笑:“愛不分性別。”

陸閑:“……”正主親自辟謠都不信你真的沒救了。

她被這麽一打岔,只能重新冷靜下來開始查看對方的軀幹,腹部的衛衣破破爛爛,有一些彈片劃上産生的破口還在流血。楚辭盈拿手輕輕碰了一下,果不其然對方停下勸她學醫的嘴,偏頭皺眉唔了一聲。

還好…還知道痛。

對上男人哀怨的眼神,她解釋:“看看你還有沒有救。”

在實際受傷的情況中,感覺不到痛其實是極其危險的。因為身體處于應激狀态,腎上腺素引發了其他鎮痛物質的連鎖反應,內啡肽的作用會讓人意識不到自己的狀況,屬于嚴重創傷後的生理反應。休克也許能減輕痛苦,但往往掩蓋了更大的危險。

陸閑笑了:“結論呢?”

楚辭盈沒回話,處理好了他身上所有能看見的傷口,她坐到旁邊,用剩的最後一點點紗布把手背貼起來。陸閑掙紮着撐地,一偏頭就看到那抹刺目的紅,大咧咧地撞進他眼裏,沒由來的呼吸一滞。

男人眼睛裏閃過一抹陰鸷,又變成煩悶懊惱。他的表情沒變,還算完好的左手在旁邊找了塊石頭,輕輕抛起又接住,語氣也變得正經起來:“我沒有想到他們會對孩子下手。”

——或許因為我不是孩子

楚辭盈想,但是卻問:

“他們是誰?”

男人輕輕笑起來,好像想說什麽,轉眼他又露出那副和氣的表情:“…壞人。”

又是等同于什麽都沒說。

此刻已經是深夜,被困在廢墟裏的兩個人因為寒冷的原因離的很近。對方早在她靠近的一刻就已經醒了,因為她能察覺到對方繃緊的肌肉和腹部的線條。楚辭盈能感受到男人身上不斷傳來的熱意,他替她擋了爆炸,但是依舊警惕堤防。

包裏的水只剩下一瓶,陸閑提起之後用左手擰開遞給她,女孩沒有廢話,接過仰頭喝了一口。

整個空間安安靜靜,只剩下兩個人壓抑的呼吸。

突然,楚辭盈問:“你為什麽後來不去比賽了?”

陸閑閉目,小姑娘以為他在裝死,撇嘴轉過身來一瞬間就慌了神。她快速拿起手電看了看男人的瞳孔,似乎有些放大,比起剛才能談笑風生的臉色,陸閑現在的樣子蒼白虛弱了許多。可是剛剛能看到的傷都處理過了啊!

她擡起手,忽然發現有些冰冷的黏膩,男人運動褲下方的廢墟被深色的液體洇開。

她慌神,大聲喊他:“B1153?!”

男人沒有絲毫的反應,因為失血已經有些體溫失衡。他的股動脈附近被劃破了一個不起眼的口子,緩慢且沒有知覺地向外流着血,而所有的止血敷料與紗布已經用完,生路被困在廢墟之中。

楚辭盈用力拍着他的臉:“你有領帶嗎?皮帶也可以!”

陸閑的意識清醒一些,半垂着頭輕輕搖了搖。

他從換衣服的那刻就把這些屬于西裝的東西都留在了車上,身上的運動衫沒有任何裝飾物。楚辭盈的聲音斷斷續續,她說她需要一個繩子,立刻做止血帶,但是他和她的衣服都不夠長和細。

長又細的繩子?

陸閑喘了一口氣,腦海裏閃過什麽。

他好像,留着——

一條繩子。

是什麽?

是怎麽來的?是誰的?

失溫和失血的感覺沖擊着大腦最後一根負責理智的神經,他抓住她的手放在胸口旁的位置,

“你…自己,翻一下我的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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