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物歸原主

第25章 物歸原主

——你自己翻一下我的口袋

他牽着她的手, 沒有怎麽用力地虛虛放在胸口。

檢查站的士兵都不是正規軍,耍起無賴來也許會翻衣服尋找財物。她在烏幹達呆的久,陸閑是因為對這群人足夠了解, 彼此都明白會遇到什麽。

衛衣那裏有一個作為裝飾的口袋,他們兩個人為了保護陸閑的證件,用手術刀裁開一個小口, 将所有不想被找到的重要物品都藏在了裏面。

她指尖碰到那處, 隔着護照和衣物仿佛碰到了那顆強悍的、屬于男人和一個競技運動員的心髒。她像是被燙到,又仿佛獲得了最後一根稻草一樣拼命翻找起來。

随着動起來, 那抹微弱的心跳被幹擾再也感受不到,她吞咽強迫自己冷靜。

口袋很小, 幾乎只放下了護照, 就連他來紮伊爾所帶的文件都被點燃在郊外的泥土中。她沒有看到,回頭時只瞥見男人冷漠的側顏和無所謂的表情。

小姑娘的手已經有點抖了, 可是越着急, 她便越冷靜。

繩子。

她要一條繩子。

這是一條人命最後的希望, 她的眼淚和魂牽夢萦的東西。在這一刻, 無神論者的醫生也會祈求有神明的出現,惦念着困頓于災厄苦難中的人,無論是安拉還是耶稣,最終, 醫生對生命的虔誠喚醒了命運的垂眼。

紮伊爾河神給了祝福。

——她,摸到了

楚辭盈頓住, 她碰到了線狀的物品, 它和陸閑的護照緊緊纏在了一起, 上面的鈴铛和珠子将手指的游離線硌住。她把它們拿出來,迅速地拆解着。

那是一條紅黑色相間的線繩, 觸感樣子陌生又熟悉,她曾丢了一條這樣的繩子。

可是在這一刻她完全沒有将注意力放在它身上,她在寒冷中拼命搓着自己凍僵的手指,希望它們能夠快點變的靈活。繩子上的裝飾物太多,彼此纏繞勾連在一起,變成了毫無用處的粗糙線團。

月光凄迷慘淡,但好在憐憫生靈給了一絲模糊的視野。

她能看到繩子上每一個扣子是那麽複雜,看到那張原本英俊的臉上彌漫着一層蒼白,或許不是錯覺,男人眉宇間因為休克帶來無法遮掩的疼痛和只有在昏迷時才暴露的一絲微不可察的脆弱無助。楚辭盈深吸了一口氣,眼淚砰地砸在手背上。

她現在不抖了,寒冷和緊張帶來的顫栗已經消失,但她的眼淚就像是開了閥門的水珠,不停地掉了下來。在時間和死神旁邊賽跑,醫生的畢業課題裏也沒有翻繩子的內容。

“怎麽辦,我笨死了。”

她不敢随意剪斷,生怕剩餘的部分不夠包紮,如果強行拼接起來力度不夠也會前功盡棄。這是她最後一條繩子,也是他們最後一次機會。

陸閑好像掙紮着醒來一瞬,一轉頭就看到小姑娘擦着眼睛用凍成蘿蔔的手指在解線團。他這時不知怎的又能看清她的臉了。

小小的,髒髒的,像被丢出家門的小貓。

他想:還是個孩子啊。

孩子知道什麽,孩子害怕了吧。

男人想擡手,但後來只是慢慢搓了搓指尖,仿佛這樣也算擦掉她那些不知因何而流的淚水。楚辭盈看到他睜開的眼睛,突然不知怎麽又鼓起了勇氣。她問:“B1153,你運氣好嗎?”

陸閑笑了,沒說話。看着她倔強的眼神。

“我運氣很好,我覺得你運氣也不算太差。”楚辭盈知道,時間不能浪費在這裏了。她不能再解了,她要做一個不符合醫生穩妥原則的冒險行為,“我們賭一次好不好?”

她沒有等他回話,更沒有去看他的表情,直接拿起手術刀翹掉了一顆鈴铛!

随着它被碾成碎片,挂在上面的兩條線突然失去了制衡…

線團被解開。

楚辭盈不知道哪裏來的一股巨大的力氣,把一個昏迷的成年男人從靠着的牆壁扯成平躺,然後屈起陸閑的膝蓋,在判斷出血位置後用這條原本屬于她的手鏈一圈圈地纏緊,然後從旁邊撿起一段木條插進去用擰的方式固定。

這是一個簡易的壓迫止血帶,她伸手探去,如細流般汩汩而出的溫熱在幾秒後慢慢地失去了原本的量,變得溫和而靜止。

她咳嗽了一聲,感覺肺部像是一個炸開的風箱,劇烈地喘息了一會才無力地癱倒在旁邊。

總有醫生解決不了的難題,

這時她會賭上所有的運氣。

陸閑一直沒有醒,他在後半夜的時候開始發燒。楚辭盈守着他,把最後的水都一點點喂了進去。男人的情況雖然逐漸穩定,但是她知道這不是權宜之計。

小姑娘膝行到原本的門口,用手刨了幾下,指甲裂開也沒能移走砸下來的石塊。

正當她想轉身去窗戶那邊試一下時,死寂的空間內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震動——是B1153的手機。

她撲過去拿起,在手指碰到接通鍵的一瞬間猶豫。

——是誰呢?

B1153這個警惕性高的離譜的人一直沒有告訴她究竟是誰要害他。她怎麽能确定電話那邊的人的身份,怎麽能保證對方是善意而不是想試探爆炸有沒有成功。

她死死攥着手機,靠在陸閑的旁邊,心中默數着時間。

尾號8076的電話打了三次。

尾號7749的電話打了五次。

在下一聲鈴聲響起之前,楚辭盈看到這個來電人有備注“爺爺”,她松了一口氣接起來。

陸宅,老爺子身邊的人一瞬間都安靜了。

他們小心翼翼地觀察着陸國平的神情,老人的第一句很謹慎,沒有叫陸總的名字,是直接問:“你在哪?”

楚辭盈腦海中飛速運轉,B1153的爺爺會是那個想要害他的人嗎?會是他口中那個“一時半會說不清楚”的理由嗎?還是應該相信對方的親人。聽到對方第一句就問在哪,她突然意識到這個人不知道爆炸,也就是…更可能是安全的。

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抛出了自己的試探:“兩個電話,8076和7749,我應該接哪個?”

陸國平沉默了。

他沒有想到電話那邊是一個小女孩的聲音,他的眼神一下子兇狠起來,這說明他的孫子失去了能夠自由活動的能力,無法控制別人的行為。是受傷,還是?

老人閉了閉眼睛。

“你是誰?”

楚辭盈依舊不回答,她的手心都被汗水濕透,她知道這個時候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有可能繼續給她和B1153帶來危險。所以她堅持只問那一個問題:

“8076和7749,我應該信誰?”

“我不會給不認識的人地址,但是你可以給我建議。”

陸宅的人們神色都不好看,他們也在判斷這個女孩的身份、目的。只有老爺子十分冷靜,他意識到陸閑不能回話,但是有一個關心他安危的陌生人在旁邊,對方的謹慎意味着她不會傷害他的孫子。

許久,他的拐杖在地上敲了敲,給出答案:

“7749,接這個。”

楚辭盈果斷挂了電話。

B1153爺爺猶豫的語氣讓她意識到對方也在思考,這更加坐實了對方應該不是爆炸的策劃人,否則他應該會立刻告訴她一個錯誤的答案,而不是凝滞、徘徊、确認。

所以她終于在下一次鈴聲響起時,對再次打來的劉寅格說:“…我們在邊防檢查站,他需要醫生。”

*

天亮的時候,男人終于退燒。

他醒來時,就看到正在徒手挖土的女孩。她身上那件普通的運動衫也被血跡和灰塵弄的一片狼藉,分不清是她的還是他的。女孩手臂上的傷口又崩裂,和指甲裏的血混在一起,這是新出現的。

他咳嗽着扶着坐起身:“…別動了,歇會。”

突如其來的動靜把楚辭盈驚地抖了一下,她連忙轉過身來驚喜地睜大了眼睛:“你醒了?天呀,這都能醒。”

陸閑的唇角勾了勾。

他的右手受傷,左手輕輕摸了摸大腿上的包紮。在血止住後,楚辭盈又做了一些新的調整,還給他做了縫合。這下子他真的跟一個重傷患一樣,被纏的全身上下都是繃帶。

小姑娘順着他的手指看到那截手鏈,這才想起來詢問,有些好奇又不敢确定:“這個…是……是你撿的嗎?”

不是。

陸閑想。

他知道她被送了一條手鏈,并且丢了。這條手鏈被一個德國人的行李箱纏住,絆倒了他的狗。有一個叫範思思的女人想要,他做了順水人情給了她。

現在的這條手鏈,是他自己的。

是他被那份她丢掉的報紙煩的睡不着,出去散步時因緣際會被強行拴在西裝袖口的廉價小玩意。

但,陸閑摸着上面的鈴铛,不知怎的想起了小孩亮晶晶的眸子。這樣的小朋友,誰會想給她講這麽複雜的故事。于是他嗯了一聲:“我在酒店撿的。”

楚辭盈的眼睛亮了:“是我丢的!”

陸閑想:嗯,我知道

但他最後懶懶地應聲:“是嗎…那可真是巧。等我們出去,我還給你。”

周圍的環境太破爛不堪,他忍受着鼻尖裏不斷傳來的血腥氣息,問出了一直以來的那個無奈:“你這麽小,跑來紮伊爾幹什麽。”

楚辭盈一下子僵住。

她其實很想說,你誤會了,我其實不是小孩子,我

來是為了加入這邊的醫生工作。而且我也不是你的粉絲,只是因為要報旅行團才和他們一起。我一個醫生,從來都沒追過星,更不要說賽車手了。

但是她一擡頭,看到B1153溫溫和和的笑臉和那一身慘不忍睹的狼藉,所有的牢騷抱怨又變成了她沒出息的心軟。

她偏過頭去,支支吾吾,隐瞞了主語:

“…因為……”

「當人想做一件遵循內心的事,往往要忍受周圍人的阻攔、不贊同,要承受孤獨的降臨和逆水行舟。庸人能做的,唯有低頭的時間…再晚一些。晚到日落西山黎明即起,晚到日月星辰周而複始,晚到鉛華洗去,問心無愧。」

“她…他們覺得他現在不幸福,所以當時在梅奧也只是想把這句他自己說過話還給他。希望…他能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至少,不要總是活在被裹挾的無可奈何中吧。”

“以後不會再打擾了。”

她說完,只覺得松了一口氣,終于陰差陽錯替朋友們完成了單純的心願,沒有發現男人的表情有多麽複雜。他偏着頭,淩亂的碎發遮住了眼睛。

至此,紅繩交付,誓言落地。

紮伊爾河神的祝福是——失而複得。

第三卷 兜兜轉轉憑欄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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